玉石嘆了口氣,語調悲涼,「當今天下,除了陛下,還有誰願意把長公主嫁給大將軍?」
「有啊……」小天子拍了拍玉石的脯,「還有卿你啊。」
「臣……」玉石言又止,了兩下,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自己又何嘗願意讓大將軍迎娶長公主?有婚約是一回事,娶回家做妻子又是一回事,大將軍和長公主結為夫婦后,到底是福是禍,誰能預測得到?兄弟啊,希你還能像過去一樣運籌帷幄,戰無不勝,千萬不要因為一念之差葬送了大漢啊。
小天子了把眼淚,笑嘻嘻地站起來,「姑姑去晉前,囑咐朕說,大臣們會阻止出嫁,所以特意告訴朕一個應付的辦法。不過這辦法讓朕太丟臉了,堂堂一個大漢的天子,總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號啕大哭?哎……」小天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朕確實很傷心,很想哭。姑姑只有我一個親人,出嫁的時候,朕竟然不在邊……」突然他想起什麼,坐到玉石的對面,「卿,姑姑是不是擔心朕哭不出來,所以故意不讓朕參加的大禮,讓朕傷心絕……」
「陛下很想去晉嗎?」玉石拉住小天子的手,憐地問道。
「你也想去吧?」小天子說道,「你和大將軍親如兄弟,一定很想去晉看看他,不過大將軍的病肯定好了,否則他不會這麼急著娶姑姑。」
玉石知道小天子在安自己,心裏驀然酸楚,淚水霎時潤了眼眶。兄弟,我們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小天子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大漢即使沒有你我,小天子也一樣能把它治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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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下,長安。
天子和行臺大臣傾向於制修改,這個消息一度讓長安很興,而丞相李瑋也收斂了鋒芒,專心於「上計」,和朝中諸府配合,想方設法給南戰場籌措錢糧,朝堂上出現了罕見的「穩定」,但隨著晉傳來大將軍即將迎娶長公主的消息,這種「穩定」的假象立即被打破了。
丞相李瑋迅速趕到尚書臺拜會了驃騎大將軍趙雲、太傅劉和、尚書令田疇,要求告假離京。他接到了大將軍和長公主的邀請,北上晉參加大將軍的迎親大禮。
丞相離京可是國之大事,沒有天子的欽批萬萬不行,但現在況特殊,一則天子遠在南戰場,信使往返需要時間,而大將軍正月初七就要迎娶長公主,時間上肯定來不及,二則李瑋得到了大將軍和長公主的共同邀請,而且大將軍有意請李瑋擔任男方的迎親使者,朝廷無論如何也不敢延誤李瑋北上的時間,所以趙雲、劉和、田疇稍稍商量了一下,決定先讓李瑋離京,同時書奏天子,請天子下旨批準。
李瑋離京了,長安也熱鬧了,在新年即將到來的竹聲里,長安的門閥世家、僚士人、商賈富豪藉著各種各樣的機會聚在一起,商討應對來自晉的「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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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禮大夫崔均、廷尉左監崔林突然登門拜訪太僕卿崔琰。
崔均是崔烈之子,冀州安平國的安平人。安平崔家聲勢顯赫,從孝昭皇帝時開始發跡,至今已經三百年的歷史,其中最著名的人就是崔駰、崔瑗、崔寔(shi)和崔烈。(安平距離博陵只有幾十里路,所以也博陵安平崔家,博陵崔家和清河崔家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門閥第一姓。如果從唐中期門閥衰落算起,崔家在歷史上整整風了八百多年。)
崔琰、崔林是堂兄弟,冀州清河國的東武城人。清河崔家和博陵崔家是一個祖宗,但博陵崔家歷來以正嫡自詡,而清河崔家也承認這一點,一般都說自己出自博陵。
三人一個輩份,崔琰年紀居長,儀錶堂堂,才學驚人,名震天下,如今是新經學的泰斗,在朝堂上也算是德高重的人。崔均、崔林和他比起來,那就差遠了,所以當初崔烈大力栽培崔琰,力清河崔家,把自己兒子和博陵崔家丟一邊了。
崔琰把兩人迎進書房,還沒說上幾句,崔均就直接說明了來意,「季珪兄,最近長安關於你的風言風語很多,你是不是應該避一避,不要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以免禍及宗族。」
崔均這句話是笑著說的,但話里的意思就很尖刻了。崔琰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他盯著崔均冷聲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大禍已經臨頭?」
崔均和崔林互相看看,不以為然。
「長公主和大將軍的事算起來也有十幾年了,他們遲早都是一家人,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崔均說道,「長公主為大漢,可謂殫竭慮、嘔心瀝,犧牲了太多太多,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應該有點良心,讓了了心愿。如今都快三十了,還是孑然一,孤苦凄涼,你看得下去嗎?難道非要等到大將軍死了,或者等一頭白髮了,我們才放過?」
「陛下今年整整十歲,只要再等三年,或者再等六年,長公主就能得償心愿。既然已經等了十幾年,為什麼就不能再等個三年五載?」崔琰厲聲說道,「你們不要自欺欺人了,大將軍想幹什麼,難道你們不清楚?」
「大將軍想幹什麼?」崔均猛地一派案幾,瞪著眼睛道,「他難道還想篡奪社稷?他如果要篡奪社稷,他有的是機會。當年十萬大軍陳兵黃河威脅就是機會,當年勤王功后機會更好,孝獻皇帝駕崩,那等好機會到哪找去?現在小天子長大了,羽翼漸了,他反而要逆天而行,要篡奪社稷,這可能嗎?小天子剛剛五歲,他就帶在邊征伐天下,他想盡一切辦法讓天子長大,讓小天子掌控軍隊,讓小天子建功立業,他為什麼要這麼干?難道就是為了讓小天子羽翼滿,然後和小天子逐鹿天下?是你沒腦子,還是大將軍沒腦子?我父親真是老糊塗了,他怎麼會看中你?你哪一點像個中興名臣?」
崔琰大怒,剛想反駁,崔林站了起來,「兩位兄長不要生氣,一家人,好好說話,不要吵,越吵越壞事。」
崔琰冷哼一聲,強自忍著怒氣,緩緩說道:「如今形勢明擺著,大將軍在尚未恢復的況下急於迎娶長公主,目的是為了鎮制長安,而鎮制長安的目的是為了支持李瑋,支持朝廷的改制,也就是說,他默許李瑋的改制,想讓改制者牢牢控制朝政,他認為只有李瑋的改制才能保證大漢中興。這些年,他之所以帶著小天子征伐天下,其本目的是想把以民為本的觀念深深種植在小天子的心裏,從而確保天下百姓的利益,確保改制之策的長久實施,確保中興大業按照以民為本的思路持續推進,但事實上,李瑋的改制正在偏離這個思路,鹽鐵營、農商並重、計口授田等等新制並沒有讓『民』益,相反,他嚴重損害了『民』的利益。」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這些年,我們崔家在新政中得到了什麼實際利益?沒有,我們崔家的財富沒有任何增加,相反,我們佔有的田地了,我們的蔭戶沒有了,我們的門生子弟很難進朝堂了,甚至連我們賒借給朝廷的錢糧也被侵吞了。你再看看普通百姓,他們的日子可有改善?沒有,沉重的租賦和徭役讓他們舉步維艱,生活艱難。」
「相反,你看看李瑋,看看軍功階層,看看過去沒有地位的商賈,看看過去沒有權勢的富豪,看看他們的財富是不是正在增加?他們佔有的田地是不是正在增多?他們的權勢是不是正在增大?更可笑的是,那些通經文的寒士,無恥的商賈,鄙的富豪竟然也敢登堂室,堂而皇之地和我們同殿為臣。如此下去,大漢還能中興嗎?百姓還能安居樂業嗎?漢祚還能延續千秋萬代嗎?」
崔均沉默不語。
「大將軍迎娶長公主,並不是為了篡奪社稷,這一點,朝堂上下都有共識,我們也祝福他們,但問題的關鍵是,大將軍選擇這個時候迎娶長公主,等於公開支持李瑋,支持改制,這樣一來,小天子還敢和我們站在一邊嗎?」
「修改制的目的首先是重新分配權力,削弱改制派的實力,然後再利用行臺和晉之間的權力爭鬥,把小天子爭取過來,繼而一步步地修正改制中不合理的地方,確保中興策略真正按照以民為本的思路持續推進。」
崔均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鄭重說道:「今日朝堂上,真正掌權的是大將軍,你這麼做,肯定會激怒他。這次大將軍以迎娶長公主的名義把李瑋請到晉,顯然是警告長安。以我看,你還是適可而止,不要再和李瑋針鋒相對了。」
「是啊,兄長,你要好好想想,要慎重。」崔林也勸道,「丞相大人離京后,長安的門閥世家有兩種態度,一個是和宗室大臣聯手,竭盡全力扶持小天子,先讓小天子主掌權柄,然後再想辦法把持朝政,重修律法。雖然這辦法時間長,但穩妥有效,比如許靖、荀攸、張范、袁耀等諸位大人就是持這種態度。」
「還有一些人打算在南大戰結束、小天子回京后,聯合小天子修改制,以此激化晉和長安之間的矛盾,然後利用長公主和小天子的關係,迫大將軍做出讓步,從而削弱李瑋的權柄,為下一步重修律法做好準備。陳群、董昭、袁渙、司馬朗、衛覬(ji)等大臣就是持這種意見。」
「總之,在小天子沒有真正控制權柄之前,我們不宜和晉決裂,免得激怒大將軍,禍社稷。」崔林言辭懇切地說道,「季珪兄,有些人的話你不要聽,免得上了他們的當,給他們利用了。」
崔琰苦嘆,「我的苦,你們哪裏知道?許劭、王剪、張燕、襄楷、王真等人最近在晉懸甕山談經論道,大談援道儒、道儒相融之事,和晉的儒生們通宵達旦地辯論。張燕說,要道儒互融,而襄楷提出了以道代儒,許劭更是驚人,竟然說要棄儒道。」
崔均和崔林聞言大驚。「這是真的?」崔均失聲問道。
「大將軍和長公主結為夫婦后,權勢太大,如果他們被張燕、許劭、襄楷等人說服,把道家黃老之學引國策,不但中興大業到影響,就連新經的學地位都要到挑戰。」崔琰憤怒地說道,「張燕、楊和很多黃巾系文武大臣當年都曾從事張角學習《太平經》,都是道家子弟,這些年他們忍不發,就是在等待機會。現在他們看到新經學和今古文經學斗得兩敗俱傷,隨即準備東山再起,而襄楷的突然出現,必定和此事有莫大關係。」
「張燕學的是《太平經》,他現在敢提嗎?」崔均問道,「他不怕長公主砍了他腦袋?」
「張燕是道家子弟,他學的是《老子》,是《黃帝四經》。」崔琰嘆道,「我一直小看了他,沒想到他道法高深,竟然在這給時候以這種辦法東山再起。」
崔均和崔林面面相覷,覺長安形勢越來越複雜了。
「我絕不會讓他得逞。」崔琰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誰敢新經學,我就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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