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遠那座巍峨拔的雄關,李弘不心澎湃,仰天長嘯。他終於到家了。他終於回到了故土。
里宋是盧龍塞邊軍的屯長。他負責盧龍塞整個斥候部隊的工作,是盧龍塞守將武校尉田靜的手下。本月初因為聽說汗魯王可能要起兵叛,特意讓他通過中間人到汗魯王烏延的部落做奴隸,刺探軍。
里宋帶回來的報讓田靜非常震驚。汗魯王烏延已經與東部鮮卑大人彌加多次在邊境相會,確定了在大雪來臨之前攻下盧龍塞的口頭協議。現在鮮卑的五千大軍已經進大漢國境,藏在烏丸部落的百靈牧場。烏延的三千人集結在距離盧龍塞一百里之外的紅花谷。目前他們尚缺攻城工,正由中部鮮卑大人慕容風派人由白檀城急運來。估計攻擊時間最遲也就是下個月初。
盧龍塞的邊軍只有二部人馬,共一千六百人,要對付八千大軍的攻擊,的確非常困難。但是現在就派人向右北平郡太守劉政大人要求支援,又顯得太早。劉大人在沒有確實據之前,恐怕也不會貿然出兵。田靜坐在書房裡,苦思冥想退敵之策。
他的一名侍衛輕輕走到門邊,敲了敲門。
田靜抬頭問道:「有事嗎?」
「稟告大人,護送里屯長回來的那位壯士還在關口,是打發他走呢還是……」
田靜猛然想起里宋對他說的這個人,自己一時關心軍去了,倒把這個事給忘了。他趕忙說道:「快去把他請來,我要和他談談。」
李弘在關前,對里宋說,不要說出他就是被鮮卑苦苦追殺的豹子,以免發生一些不必要的事。言下之意就是怕被人殺了,拿人頭去領賞。里宋對田靜什麼都沒有瞞,事關國家大事,決不能因小失大。
里宋對田靜說,這個人十分勇猛,以他當時在草原上一個照面之下殺死六個追兵的手,關於他的傳言就是真的。一個人殺死拓跋部落的拓跋奎和二十多個士兵,在一般人來說絕不可能,但李弘可以。他認為此人可以留下來,對即將到來的大戰肯定有幫助。尤其他曾參予駒屯大戰,悉鮮卑人的作戰方式。但田靜卻把他忘了。
李弘坐在關口的小屋,和幾個士兵在神侃。士兵們馬上就和他混了。從中午侃到下午,從下午侃到天黑,就沒有人來招呼他。那個裡宋被送進去之後,也好象泥牛海,音訊全無。李弘納悶了。就是不給賞錢也應該給我過關吧。那幾個士兵安他,說田大人人好,兵如子。你救了里大人,一定會有賞錢的。
士兵們招待了李弘一餐飯。李弘自從有記憶以來,就沒有看見過這東西。李弘覺得非常好吃,一碗轉眼就沒有了。士兵們都知道胡族人那裡沒有這東西,見李弘喜歡吃,大家又勻了一碗出來。李弘一邊連聲道謝,一邊風捲殘雲,轉眼又吃了一個乾淨。
吃完飯,大家又坐在一起胡扯。直到上燈了,有眼尖的士兵才看見田靜的侍衛走過來,趕忙對李弘說:「好了,田大人的侍衛來了。」
那名侍衛領著李弘走到田靜的書房門口。田靜已經站在門邊了。
田靜四十多歲,形魁梧,短須,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李弘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李弘。李弘高大威猛,渾散發出一彪悍之氣,咋看上去就特別象橫行草原的馬匪。田靜就是這麼想得。怪不得能夠殺人如麻,來去如飛,幾千人在白檀城抓他都被他是殺出一條路逃了。這種人馴服了好用,馴服不好,就是一個麻煩。慕容風就是例子。慕容風是什麼人。慕容風都搞不定他,天下有多人能搞定他。田靜正在想著,李弘已經給他行了一個禮。
田靜對關於豹子的各種傳說非常清楚,加上有里宋的證實,知道這小子大概被鮮卑人抓住后打壞了腦子。所以對他不懂各種禮節也不以為意。
「下公務繁忙,怠慢了壯士,多有得罪了。」田靜客氣的道。
李弘初次見到大漢朝的大,心裡比較張,沒敢說話。田靜請他進屋坐下。
田靜見他非常局促,微笑著說道:「我已經安排里大人到徐無城療傷了。臨走前,里大人一再囑咐我要照顧好你。不知道你有什麼要求沒有?」
李弘趕忙搖搖頭。
田靜笑起來,「那你千里迢迢殺回大漢國,當真一點原因都沒有嗎?」
李弘吃了一驚,一句話口而出,「您怎麼知道?」隨即想到一定是里宋出賣了他,臉立即不好看了。
田靜看在眼裡,趕忙給自己的下屬圓場:「他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特意托我照顧你,當然要告訴我原因了。別人都不得出名,讓自己揚名天下。你為什麼不但不願意,還躲躲藏藏呢?」
李弘苦笑了一下,說了一句讓田靜括目相看的話。
「不得不殺人的事有什麼好炫耀的。我殺了那麼多人,真正該殺的又有幾個?許多人象我一樣,不過就是為了討個生活,糊個三餐溫飽而已。揚名,不過就是揚殺人的名罷了,不揚也罷。」
田靜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大漢,突然之間覺得很陌生。他本就不是自己心裡所想的那個草莽之夫。
「那你可願意留下來當兵?」
「當然願意。我在鮮卑的時候,發現慕容風大帥正在做攻打盧龍塞的計劃,如果他真要發攻擊的話,應該在今年下大雪之前展開行。本來也想來說一聲,可我估計不會有人理睬我。所以就想到盧龍塞附近轉轉,看看可有當兵的機會,也好為國效力。」
田靜大為欣賞,連聲贊道:「好,好。」隨即問道:「你在慕容風邊聽說了有攻擊行嗎?」
「沒有聽說。不過我看到他在地圖上已經勾畫出了完整的攻擊態勢,估計應該就在這段時間。」
田靜對他的話越來越興趣了,他發現這個小夥子非常不簡單。他立即問道:「你據什麼這麼肯定?」
「前一段時間,鮮卑國不安,王權爭奪激烈,大帥在最危急的時候,力挽狂瀾,把局勢功穩定了下來。然而鮮卑國已經遭到重創,更多的部落已經對彈漢山王權視若無。他們都在大力發展自己的部落勢力,部落之間的吞併已經愈演愈烈,長久下去,鮮卑國分崩離析也就是早晚問題。」
「大帥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對大汗國的攻擊,無非也就是為了鮮卑國的穩定和統一。他的目的很明確,通過打仗消耗一些大部落的實力,同時也告訴那些蠢蠢的部落大人,鮮卑國如今還是一個整,誰想造反生事,都不會有什麼結果。戰打贏了,擄掠的戰利品多,對鮮卑各部落的團結和富裕都有好。打輸了,大部落的實力損,但不影響鮮卑國的整利益,反而對鮮卑國的穩定有莫大好。所以攻打大漢國,勢在必行,早打比晚打好。」
「何況如今我們大漢國形勢非常不好。今年春天,在中原各發的黃巾暴,已經嚴重搖了大漢的基。大帥說我們大漢國皇帝昏庸無能,荒驕奢,吏貪贓枉法,盤剝百姓,大漢國已經是病膏肓之,行將就木之軀,正是奪取邊疆四郡的大好事機。他心積慮好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天,他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如果能夠在下雪之前打下並且控制盧龍塞,對大帥明年的攻擊行是否功將會產生決定的影響。盧龍塞是大漢國東疆的屏障,一旦攻下,幽州的東北部將為鮮卑鐵騎的跑馬場,再無抵侵的防線。假如大帥在第一場雪來臨之前攻下盧龍塞,那麼在明年春天來臨之前盧龍塞都將牢牢的控制在他的手裡。」
「一旦大雪來臨,大漢軍本無力支援。即使援軍趕到,在冰天雪地里,面對固若金湯的盧龍塞,將如何攻擊?大雪封山之際,大漢援軍的糧草將如何解決?大帥有一個冬天在盧龍塞重新布置防守,蓄積力量。春天到了,他兵分兩路,一路由白檀城攻擊漁,一路出盧龍塞攻擊右北平,兩軍在薊城會合。若真是如此則幽州大片國土將飽其鐵騎,百姓遭殃,生靈塗炭啊。」
「田大人,您認為我說的對不對?」
田靜正捉著自己的短須在凝神思考,沒有回答他。李弘不好意思打擾他,只好坐在一邊等著。
「這麼說,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是慕容風在幕後所為了?」田靜緩緩說道。
「在鮮卑國,聽從慕容風指令的人要比聽鮮卑王和連的多得多。慕容風為鮮卑國所做的一切豈是和連能比的。和連大失人心之,就在於謀害慕容風,造了反叛者林立,國勢大減。如今慕容風重掌大權,對周邊國家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是啊,他真的就是我們的噩夢。」田靜心沉重地道,「熹平六年,也就是八年前,皇帝陛下派遣護烏丸校尉夏育,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匈奴中郎將臧旻率五萬大軍與匈奴南單于一起,出雁門關,到塞外攻擊鮮卑檀石槐。大軍分三路並頭並進,橫掃草原兩千餘里。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檀石槐故意安排的。他採用慕容風的敵深之計,將我們進了他的伏擊圈。大軍在落日原被十萬鮮卑大軍包圍,死傷慘重。夏育大人戰死沙場,田晏臧旻大人率部突圍逃走,最後只有三千多人回到雁門關。而這一切都是拜慕容風所賜。」
「大人說的就是落日大戰。」李弘輕輕問道。
「是的。我就是當年僥倖能夠逃回來的士兵之一。當年,五萬將士,一戰斃命。他們的骨如今都被棄在大漠深,永遠都不能回來。我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打敗鮮卑人,將他們的骨運回故土安葬,以告他們的在天之靈啦。」田靜雙目微紅,聲音有些嘶啞地說道。
李弘同,心裡沉甸甸的。
田靜穩定了一下緒,緩緩說道:「你學識不凡,對事態分析頗有見地,應該不是普通之人。你就是想不起來?」
李弘失的搖搖頭,「想不起來。算了,現在不也能混到飯吃嗎?在鮮卑的時候,我經常吃到,已經非常好了。」
田靜見他豁達的揮揮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想想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怎麼著,不都是混口飯。自己不也是的嗎?
田靜笑起來,「你留在我邊做個侍衛如何?」
李弘搖搖頭,「我去做小兵。他們那裡飯好吃。」
田靜愣住了:「我這裡飯不好吃嗎?」
「我不知道。不過他們的飯的確好吃。而且我也不喜歡做侍衛。」
「為什麼?」田靜很驚訝了。只要是當兵的,就沒有人不想當侍衛的。侍衛跟在大人後面,威風,有人求,餉銀高,不用訓練,打仗不用沖在最前面。差啊。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跟在大人後面,平常不能到跑。打仗的時候還要盡心儘力的保護,結果自己打得很不痛快。沒意思。」李弘很隨意的說道。
田靜驚訝了,「那你想到什麼地方去?」
「經常有戰打的地方就好。」李弘馬上要求道。
田靜可惜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捨不得,「你到里大人的部隊去吧,做個斥候,怎麼樣?」
「好。太好了。」李弘興地道。
田靜送走李弘,立即伏案疾書。他覺得李弘的分析非常有道理。這次鮮卑和烏丸人攻擊已經不僅僅是擾攻擊,而是一場有預謀有計劃的軍事行。
看問題應該從更高的層面上去看,分析局勢應該從整個大局開始分析。這樣問題才會分析的更徹底更徹,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會更加全面更加穩妥。田靜覺得自己應該把當前的局勢和即將開始的戰鬥告訴上級。
他寫了兩封書信。一封給幽州刺史劉虞。一封給右北平郡太守劉政。請求援兵。如果慕容風一定要拿下盧龍塞,他的兩千多部隊就很難守住。
田靜覺得李弘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