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永泰五年開始,牛大花的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大病也沒有,就是神氣兒漸漸不好了,就好像人上了年紀,就會一天天衰敗。
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牛大花也過了七十大壽,自打那一場轟整個京城的風壽宴過后,的子就漸漸不行了。
王鐵栓十分后悔給娘辦那一場壽宴。
王家作為皇后娘家,一直萬眾矚目,本來王家人一致決定低調為宜,甚至已經決定好了,就家里人和親戚們在一起為牛大花慶一場,偏偏牛大花不干。
關鍵是老爺子也同意了。
事后王鐵栓才知道,估計老爺子早就知道老娘的不中了,才會由著的心意。
牛大花病了。
病了的牛大花顯得格外的安靜。
其實這些年格變了許多,以前總喜歡和老爺子唱反調,沒事還要找點事,這些年有這般作為。
讓王鐵栓來回憶,似乎自打他娘去了黑城,弄清楚老爺子在北邊其實沒有另一個大老婆后,他娘似乎就消停了。
變得格外聽老爺子的話,明明都上了年輕,反而有了些小兒家的憨和癡纏。老爺子去哪兒跟哪兒,年紀越大越是喜歡跟著。
這次病了后,變得尤其黏人。
不要大兒子,也不要小兒子,兒、兒媳們、孫子孫一概不要,只要老爺子。
飯要老爺子喂,水也要老爺子端,還每天都讓老爺子給梳發,關鍵老爺子也愿意給梳。
“爺有多久沒主跟人說話了?”
見屋里,老爺子幫牛大花梳好發后,就將從妝臺前的椅子上,抱回到床上,福兒又看了一眼,轉頭出來后問王鐵栓。
“你爺說他沒事。”王鐵栓略有些苦對兒道。
可怎麼可能沒事?
牛大花一天比一天虛弱,老爺子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老爺子歲數也不小了。
以前王鐵栓以為爹和娘的年紀應該相差不大,直到知道黑城王家舊事后,才知道老爺子比他娘大了十歲。
老爺子習武之人,雖隨著年紀漸長,須發漸白,但還是要比同齡人看著年輕一些。行走如常,魄還算健壯,一拳頭打不死人,但打三兩個壯漢還是沒問題的。
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可最近眼可見的人消瘦了下來,裳都空了。
所以最近王家的氣氛格外低迷,已經病了一個了,若是這一個再倒下,恐怕王家人接不了這種打擊。
“你爺前兩天吩咐,讓我給你準備壽和棺槨,說可能就是近一個月的事了。”
此事福兒知道,因為早在之前宮里就派了無數太醫來,至今還有太醫留在定國公府值守。
按照太醫們的說法,老夫人沒什麼大病,就是歲數到了。
歲數到了,是天下最難醫治的病。
因為這是老天在奪人,藥石罔顧。
“我回去后讓尚宮局送些好木材來,這東西宮里不缺,但爹你現在到外面找,恐怕找不來合適的。我就不進去了,也免得打擾了爺。”
福兒又看了屋里一眼,對王鐵栓說。
王鐵栓點點頭:“行吧,你回宮吧,到底是皇后,總往宮外跑也不像話。你……”頓了頓,他長嘆一聲,“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還勸我們要想開一些,說人都有著一天,不要影響了活人的生活。”
之后,父二人又說了幾句話,福兒就走了。
留下王鐵栓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離開這里。
.
“大柱哥,你說我這髻子好不好看?”
其實屋里是有鏡子的,但自打有一次老爺子在妝臺前幫牛大花梳發,突然緒激,自那以后屋里所有的鏡子都被收起來了。
“好看。”
牛大花笑著,嗔道:“你肯定是騙我的,以前我年輕時,我問你我好不好看,你從來不理我,現在我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臉上的皮都皺了,怎可能好看。”
老爺子認真地看了一眼,道:“我沒騙你。”
“真的嗎?”牛大花喃喃。
臉上帶著笑,聲音卻有些恍惚,似乎陷了回憶中。
“大柱哥,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之所以愿意娶我,是因為我賴上你了。我不要臉,做了不要臉的事,賴上你,但我一點都不后悔……”
“能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
“我知道你后來想離開過,是我壞了你的事,我拉著你生娃娃,生好多好多娃娃,我就想著你就算能不要我,還能不要自己的崽……”
“那時我就知道你名字不大柱,份是假的,名字也假的,但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我就喜歡你大柱哥……”
.
“大柱哥?”
徑自出神的男子回過神來。
他穿著一不太合的藍布衫,因為量太高,格也比裳原主強壯,顯得整個裳過于,胳膊是扭著的,也短了許多。
他劍眉虎目,臉龐剛毅,長得十分端正,英氣人,只是面十分蒼白,像是虧損了太多的元氣,又或是過什麼重傷。
“大柱哥,這是我烙的餅,你吃一些吧,這湯也是我燉的,你喝了補一補。你了那麼重的傷,如今傷還沒好,今天外頭風大,還是進屋別著涼了。”
說話的是個梳著著兩大辮子的姑娘。
約莫有十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碎花衫子,圓臉杏目,生得十分俊俏。
的話似乎有點多,一口一個大柱哥的說著。
男子十分沉默,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子一通話說話,見對方還是沒有回應,出訕訕之,又了一聲大柱哥,他突然站了起來。
一站起來,才發現這男子比想象中更高一點,高了這姑娘一半個頭不止。怪不得好好的一件裳,穿在他上,竟這樣。
見男子在外面的小,子出赧然之。
“我哥已經是家里最高的人了,沒想到裳大柱哥穿了還是短。”
說話間,兩人進了屋里。
牛花兒將手里的托盤放在桌上,有一盤子烙餅,還有一瓦罐的湯。
蓋子打開,瓦罐里冒出陣陣香氣。
牛花兒笑著道:“大柱哥,你趁熱喝吧。”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輕微的靜,不多時從門簾子后鉆進兩個小腦袋來。
是兩個男娃。
一個看著有四五歲的模樣,另一個稍微小點。
“姑,你燉湯了?好香啊。”
“姑,你是不是殺了的,小心教訓你。”
牛花兒攆人道:“快出去,別在這兒礙事。”
“姑,我也想吃。”
“姑……”
“灶房里給你們留了,只準吃碗里的,鍋里的不準,是給人養傷的……”
說是這麼說,見兩個小家伙撒丫子就跑了,牛花兒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匆匆留下一句話讓男子趁熱吃,就趕追出去了。
去了灶房后,果然兩個小狼崽子剛吃完碗里的,還想去吃鍋里的,因為夠不著灶臺,搬了凳子來正準備去撈鍋里的來吃。
牛花兒忙走過去,將小東西從凳子上抱下來,又趕把鍋蓋蓋了上。
“讓你們不鍋里的,怎麼還?”
眼見到的沒了,小娃嚷道:“姑你偏心,殺了的,給野男人吃,都不給我們吃。”
聽到‘野男人’三個字,牛花兒十分惱怒,道:“什麼野男人不野男人了?誰教你們說這種話?!”
“外面人都在這麼說,說牛家的花兒救了個野男人回來,好吃好喝的供著,指不定還要賠一個閨……”
“你還說!”
花兒揚起手就要打侄兒屁,被小娃掙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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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今牛家莊誰不知道牛山家的閨,救了個外鄉人回來?
牛家莊是位于靖安堡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因靠近牛角山,莊子里姓牛的人較多,又被做牛家莊。
至于是先姓牛,山才牛角山,還是先有牛角山,附近的人才姓牛,這件事已經不可追溯了。總之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
牛家莊由于靠近靖安堡,當地還算太平,平時有外鄉人打此經過,這次莊里難得來了一個外鄉人,還是個了重傷的外鄉人。
此時距離大燕建國不過四五載,遼邊又是于當年戰火較為集中之地,所以朝廷對遼邊幾地管控十分嚴格。
以保甲作為制度,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由于牛家莊是鄉下村莊,故不設甲長,以里正充之,卻施行連坐互保制度。
當地百姓若發現形跡可疑之人,必須及時上報府,若有逃犯盜賊,一旦被發現,一家藏匿,其鄰皆為重罪。
牛山家救了個重傷的外鄉人這事,一起先牛家莊的人是不知道的,還是家里的孩子多,被外人聽見,驚了里正,才為眾人所知。
當日里正上門,牛山和其妻宋氏皆是面蒼白。
之后經過追問,二人才道出實。
原來他們一開始也不知閨救了個人回來,還是見家里的飯總是,閨又總往后院跑,才知道閨竟然在柴房里藏了個男人。
當時牛山就覺得不好,想要稟報給里正。可牛花兒苦求,說此人是個走鏢的,因為鏢被劫,又被賊人打傷,才流落到這里。
牛山心,經不住兒苦求,又見此人奄奄一息,面相看著也不像個壞人,就將此人留了下。
但打定主意等對方好點,就讓對方趕悄悄地離開,以免給家里遭來禍事。
想法好,誰知還是被里正知道了。
牛家莊的里正其實和牛山家連著親,里正比牛山高了一輩,他爹是牛山的堂叔公。
當時牛家已經把此人藏了五六天了,事實已然造,即使上報府,就算此人不是逃犯盜匪,府那恐也會追究藏匿之罪。
再加上牛山又是自己親戚。
里正清楚府的差役有多麼難纏,實在不想無端給莊里增加麻煩。
考慮再三,決定瞞下此事,又吩咐莊里人不得對外此事,不然府追究下來,牽連整個莊子。
所以如今牛家莊有個外鄉人這事,也就只限莊里的人知道。
此事瞞是瞞下來了,但由于這是莊子難得一見的大事,再加上事牽扯到牛花兒這個牛家莊一枝花,十里八鄉都有名的漂亮姑娘,莊子上不得有些流言蜚語。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牛花兒也知道,但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等惡言,還被侄兒聽來學給自己聽。
氣得渾發抖,從門后撈了把掃帚就追了出去。
“狗蛋,你給我過來,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狗蛋哪能站著給打,撒丫子就往院門外跑。
可惜人小短,被牛花兒追上去一把拎了住。
“說不說?你告訴我是誰說的,我今兒就不打你。”
非要大擺一場,說一輩子就這麼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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