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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一、白苧舞和輓歌

?一、白苧舞和輓歌

隆和元年七月十五中元節,這日上午辰時,大司馬桓溫在白苧山三廟主持祭典,祭祀追隨他伐蜀和兩次北伐陣亡將士的英魂,這一日軍府還會賜予那些陣亡將士眷屬以錢帛恤,桓溫治軍並不嚴厲,但能得將士效命,還在於其善於安人心,桓溫深知軍權的重要,朝廷幾次徵召他朝輔政,.

白苧山在姑孰城東北方五里,山上蒼松萬株、鬱鬱蔥蔥,山四周則遍植苧麻,苧麻是多年生草本植,收割后地中,次年春日再生,不需要每年栽種,姑孰苧麻馳名江左,織的最上品夏布經過漿搗制后白,宛若,陸葳蕤為陳製的四套夏衫所用布料就是姑孰苧麻,秋之後,姑孰溪兩岸,千戶搗聲,靜夜中更是聲傳十里——

那農婦村姑,采麻搗之暇,于田野間編歌舞自娛,名白苧舞,西漢時即被宮廷樂工採用改編伎樂舞,流傳數百年,桓溫最喜白苧舞,每年中元年祭祀之後,便請名士、幕僚於白苧山觀賞白苧舞,今年亦不例外。

前一日,錢唐天師道道首杜炅杜子恭應桓溫之邀前來姑孰主持中元節的地帝君誕辰大典,因陳之與杜子恭是錢唐同鄉,桓溫便命陳之去江口碼頭迎接杜子恭,杜子恭二月間從錢唐來到東安郡安縣其婿孫泰,隨後應揚州史王劭之邀赴廣陵開設道館,深信眾敬仰。

杜子恭從揚州溯江而上,在建康盤桓了數日,再由水路來姑孰,見到陳之,杜子恭含笑稽首道:「之小友,都半載,名傳大江南北,忝為同鄉,杜某與有榮焉。」杜子恭在揚州,對陳之在建康諸事知之甚悉,桓溫對陳之的倚重亦被南北士族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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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謙遜道:「浮浪虛名,讓杜師見笑了。」

杜子恭道:「杜某閱人多矣,如之命格之貴者,年輕一輩,殆所未見。」

杜子恭能知人貴賤,福祿壽言之應驗如神,陳之趕道:「杜師此言切勿對他人講,不然,非之之福。」

杜子恭微笑道:「這個無須吩咐,杜某並非饒舌之人。」

之道:「桓大司馬敬重杜師,不了也要請杜師看他祿位,杜師慎言之。」

杜子恭聽陳之意有所指,想再問明白一些,陳之卻顧左右而言他,杜子恭心下惕然,古來士,言**福者往往自先遭不測,杜子恭以前遊走於鄉黨大夫之門,說些休昝貴賤無妨,現在將面對的是把持軍國大權的桓溫,杜子恭的確要慎言避禍。

祭祀大典之後,桓溫與杜子恭、桓石虔、周楚、袁宏、謝玄、陳之、謝道韞諸人出三廟至四亭觀賞白苧舞。

亭名雖為亭,比尋常六角亭大了十倍有餘,四面敞開,可供百十人觀景宴集,但見白苧諸峰,萬松蕭蕭,涼風忽至,清爽宜人。

二十餘名舞伎,梳高髻、戴花釵、穿質如輕雲如銀的白苧舞,在亭下翩翩起擺,大袖輕舉時宛若白鵠翱翔,腰肢款擺如弱柳臨風,步態輕盈,明眸善睞,歌曰:

「在心曰志發言詩,聲於文被管。手舞足蹈欣泰時,移風易俗王化基。琴角揮韻白雲舒,《簫韶》協音神來,拊擊和節詠在初,章曲乍畢有餘。文同軌一道德行,國靖民和禮樂。四縣庭響勛英,八列陛唱貴人聲。舞飾麗華樂容工,羅裳映日袂隨風。金翠列輝蕙麝,淑姿秀允帝衷——」

桓溫引杜子恭與他同席,觀白苧舞、斬白苧歌,顧而樂之,問杜子恭道:「杜道首可知此歌誰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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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恭聽歌詞氣象雍容華貴,似是帝王所作,不敢妄猜,說道:「貧道愚昧,不知誰人作得此歌。」

桓溫笑道:「此明帝所作白苧舞大雅歌也。」

杜子恭聽說這是晉明帝司馬紹作的歌,肅然端坐,恭敬視聽。

桓溫笑道:「杜道首不必拘禮,白苧歌舞,勸農桑也,帝王與民同樂。」

酒過三巡,桓溫意興頗豪,攜杜子恭之手至南闕下,姑孰溪如匹練,萬頃良田一無際,桓溫乃徐徐問:「杜道首能知人貴賤,士庶共仰,請杜道首試為溫言祿位,當至何地步焉?」

杜子恭背心冷汗,心道:「哀帝致喪未過百日,汝卻觀賞宮廷歌舞,汝至大司馬、假黃鉞、都督中外軍事,皇帝以下,一人而已,卻還問祿位至何地步?難道要我言汝有帝王之命乎?久後事泄,我族滅矣。」

杜子恭從容看桓溫容貌,蝟須紫眸,實異相也,說道:「明公勛格宇宙,位極人臣。」

桓溫不悅。

……

這日傍晚,陳之在書房裡用黃麻紙抄寫西晉高僧竺法護所譯的《佛說盂蘭盆經》,來德按陳之所畫的形狀制了三盞荷花燈,準備盂蘭盆節放燈。

用罷晚餐,陳之帶著冉盛、來震、來德、小嬋和黃小統,出門往城南而去,鄰舍的柳絮見,問:「小嬋姐姐,你們去哪裡,為何不上我家榭郎君?」

小嬋道:「今日是七月十五盂蘭盆節,我家老主母在世時信佛,所以我家小郎君要為老主母誦經放燈。」

柳絮便問陳之道:「陳郎君,可以讓我家榭郎君一起去嗎?」

之微笑道:「這有什麼不可以,我先行,請英臺兄隨後來便是,出南門往西順流而行。」

之與冉盛皆未騎馬,跟在來震駕的牛車邊步行,在暮下出了姑孰城南門,沿溪南岸往西行了四、五里,到地曠人稀,謝道韞、謝玄姊弟隨後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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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道:「子重,我剛才接到都中來信,逸公於本月初九日仙逝了。」

謝道韞黯然道:「上月在建康,聞得逸公病重,我與子重隨郗侍郎去探訪,逸公不肯見外人。」

之道:「逸公有言『當以樂死』,觀其一生,游筆翰墨、縱山水,養心適志,當稱得樂死也。」

謝玄道:「我三叔父曾與逸公言,中年以來,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逸公則言,『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頃正賴竹陶寫,恆恐兒輩覺,損其歡樂之趣』——此所謂之所鍾,正在我輩乎?」

圓月升起在東邊天際,碩大而昏黃,遠山近樹,朦朦朧朧,初秋的晚風微涼。

著天邊圓月說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謝玄贊道:「妙哉此語,明月照萬里,舉頭可見,至親之人或可心意相。」

謝道韞問:「子重思鄉了?」

之道:「是很想家,想嫂子和兩個侄兒侄,想已故的父母和兄長,今日特製三盞荷花燈,流水放燈,遙寄哀思。」

陳郡謝氏亦是天師道信眾,只是不如王羲之父子那般崇信癡迷而已,而且佛教的盂蘭盆節此時尚未在漢地流行,所以謝道韞、謝玄姊弟並不明白陳之放燈的緣故,看著來德敲擊火刀點燃火絨,然後將三盞荷花燈點亮——

來德手巧,三盞荷花燈做得甚為緻,底座是易浮的杉木薄板,上面用竹篾、彩紙糊盛開的荷花模樣,花蕊里是五寸長的白蠟燭。

之立在溪畔誦念《佛說盂蘭盆經》一遍,然後將三盞荷花燈放在姑孰溪流上,然後在河岸跟著那三盞荷花燈往江口方向行去,陳之取柯亭笛,吹奏母親生前最聽的《憶故人》和《青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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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謝道韞在陳家塢那一夜,曾聽陳之為其母吹奏這兩支曲子,印象極深,因陳母李氏而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王氏和父親謝奕,不熒然,著那三盞隨流搖曳的荷花燈,漸離漸遠——

荷花燈遠去,卻聞輓歌聲自遠而來,有縹緲幽聲歌道:

「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

良時忽一過,為土灰。

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臺。

盡氣力索,魂靡所能。

嘉肴設不,旨酒盈觴杯。

出壙故鄉,但見蒿與萊——」

這是阮籍之父、建安七子之一阮瑀寫的《七哀詩》,是流傳甚廣的輓歌,晉人最重視輓歌,不僅喪葬時唱,飲宴集會時也唱,袁耽之弟袁崧每出遊,常令左右歌輓歌而行,聞者流涕,與劉伶攜酒出遊、死便埋我相比,唱輓歌更有晉人獨的那種悲愴之

「薤上,何易晞,晞明朝更復落,人生一去何時歸」,是啊,人生一去何時歸——

之、謝道韞、謝玄諸人都駐足不前,靜聽那凄幽絕的輓歌聲由遠及近,只見點點火中,一群人緩緩行來,人群中一個白飄飄的子一邊歌唱,一邊散落紙錢,其隨從亦是不斷焚燒紙錢,留下火

行到近,陳之等人看清那白子便是李靜姝,李靜姝白窈窕,且行且歌,歌聲凄婉幽咽,旁若無人地從陳之等人側走過。

這一刻,乖戾荒悖的李靜姝有了一種遊離於貌之外的凄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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