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遙遠的陳家塢

四月初八一大早，宗之、潤兒在雨燕和阿秀的服侍下穿好裳，十二歲的宗之和十歲的潤兒都是子妝扮，前發齊眉、垂髫披肩，宗之穿著緻的白絹襦衫，腰佩玉璋，面如皎月，紅齒白；潤兒量纖細，穿著乘雲綉紋綺長，眉目如畫，臉蛋如羊脂玉雕琢而，雙頰還有些嬰兒，嘟嘟的可至極，兩隻大眼睛水靈靈的，長而的睫眨一眨、又眨一眨——

青枝上來道：「宗之、潤兒，下樓用早餐了，今天要去靈寺進香，.」

潤兒脆聲道：「我和阿兄記得牢牢的，祖母以前叮囑過丑叔，每年四月初八佛誕要去靈寺進香禮佛，丑叔今在錢唐，不能回來，娘親就要代丑叔去靈寺進香還願，為丑叔的長命燈添加香油。」

宗之、潤兒下到底樓，母親丁微已經在等候他二人，丁微梳環髻髮式，穿長壽綉長，潔細膩，宛若上品越瓷，瑩潤且有澤，細腰秀頸，形婀娜，之如二十許麗人。

母子三人用罷早餐，便由來福、來德父子各駕一輛牛車，青枝、阿秀、雨嬋跟隨，另有荊奴領著六名帶刀家兵保護，前往武林山中靈寺進香。

年初陳之去建康之前，荊奴就向陳之建議要組建陳氏家兵部曲，偌大的家族、萬餘畝田產，沒有一支強有力的私兵保護是不行的，其時山澤中頗多盜匪，常常劫掠行路客商甚至打家劫舍，士族大戶有家兵保護，那些小盜匪不敢覬覦，錢唐陳氏這兩年田產驟增，對那些鋌而走險這徒不能不防備——

陳之也早有組建部曲私兵之意，當即與四伯父陳咸、六伯父陳滿商議，陳滿眼界窄，覺得組建私兵花費巨大，還有些猶豫不決，陳咸便舉例上虞縣某庶族大姓被盜賊夜襲、錢帛洗劫一空、族中婦亦被凌辱之事，陳滿一聽這話，嚇到了，錢唐陳氏組建家兵之事便定了下來，荊奴自陳乃兵戶出，訓練家兵之事便由荊奴負責——

陳之與冉盛離開錢唐之後，荊奴便開始組建陳氏家兵，從陳氏一百餘佃戶中挑選了四十名健壯敏捷的年輕子弟，作為陳氏首批家兵，由陳氏鍛冶鋪打造了四十柄短刀和四十支長矛，每日在九曜山和玉皇山之間練，荊奴練兵很是嚴厲，獨臂猙獰，雖年近六旬，但力不輸壯年人，那三十名佃戶子弟對荊奴極其敬畏，都是干農活出，也肯吃苦，兩個月下來，舞刀執矛，已很有樣子，現在陳氏族人外出，都有部曲私兵跟隨保護，儼然世家大族派頭。

荊奴覺得農家子練兵總是欠缺，兵難得，上月他曾向主母丁微建議想去京口、淮南一帶招募六十名流民作為陳氏私兵，如此，陳氏在錢唐將擁有一支首屈一指的私兵——

丁微與族長陳咸商議，覺得此事宜緩，以錢唐陳氏現在的族產，尚無力供養一支百人部曲，再過兩年，錢唐陳氏的家族產業發展壯大后，再擴建私兵不遲——

初夏的明聖湖，湖山，不勝收，紅日初升，萬道霞鋪陳在千頃大湖上，金波瀲灧，遠的陳氏漁船撒網捕魚，近岸的荷葉亭亭如蓋，已有紅的花苞遮還——

丁微母子三人沒有乘車，步行賞看風景，潤兒喜滋滋道：「真好，這麼大的湖都是咱們陳氏的了。」

左民尚書部、祠部以及揚州、吳郡管理戶籍、農墾的吏本月初來到錢唐，明令將明聖湖賜予錢唐陳氏，另有二十蔭戶列陳氏家籍，現在的錢唐陳氏已擁有四十蔭戶，已經超過次等士族的蔭戶數，只比錢唐第一大族全氏十戶，其餘六姓士族皆不及陳氏——

湖風吹來，丁微鬢髮微，手將繚的髮掠到耳後，右大湖一碧千頃，微笑著想：「小郎是正月十六去建康的，到建康還不足兩個月吧，就已為家族辦這兩件大事，左民尚書部的員對四伯父陳咸說小郎深得會稽王賞識，除了賞賜明聖湖和二十蔭戶之外，小郎還將升為二品人，現在雖然還未收到小郎的家書，也可知小郎在建康很順利。」

潤兒忽然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今日已是四月初八，再有三日就是潤兒和娘親的大生日，丑叔卻還沒有給我們寄禮來，丑叔會不會把潤兒和娘親的生日給忘了？」

宗之不疾不徐地道：「還有三日呢，丑叔會遣人把禮送到的。」

丁微心知建康距此千里之遙，頗多變故，但很清楚小郎的，小郎心細如髮、辦事周到，是不會忘記和潤兒生日的，便道：「急什麼，也許等我們從靈寺進香歸來，你丑叔的信使就已經在塢堡里等著了。」

潤兒睜大眼睛問：「娘親，當真？」

丁微笑道：「或許——」

潤兒卻道：「肯定是，丑叔從不會騙我們。」

這樣，在去靈寺的山道上、在禮佛進香時，潤兒就一心想著等下回到陳家塢就會看到丑叔送來的禮——

丁微有些擔心，若回到陳家塢未看到建康來人，潤兒會很失、很難過的，孩子其實不是在乎禮，而是想知道丑叔的消息、想知道丑叔是掛念著的，兩個孩子對丑叔都極依，只是世事乖違，常有不如意事，讓潤兒失一次也好——

雖然這樣想，但看著潤兒純凈期待的眼神，丁微總是有些不忍。

在靈寺用罷齋飯，略事休息，丁微一行便踏上歸途，潤兒簡直是歸心似箭，上不說什麼，但那剪水雙瞳的眸子滿是企盼。

紅日西斜，牛車轉過塢堡西邊的柳林，就見塢堡外來圭正朝這邊張，一見牛車駛出柳林，便大步趕來，大聲道：「主母，主母，阿柱回來了，帶來了小郎君的信和禮！」

阿柱就是跟隨陳尚、陳之進京的一名陳氏家僕，聽到阿柱回來了，丁微一顆心「怦怦」跳起來，這時才明白原來也和潤兒、宗之一般滿懷期待。

潤兒已是快活得小臉通紅，跳下牛車，和宗之一起向塢堡奔去，一面著：「阿柱——阿柱——」

僕人阿柱聽到聲音，趕出來，向宗之小郎君、潤兒小娘子施禮，又過來向丁微見禮。

丁微含笑溫言道：「阿柱，辛苦了。」

阿柱道：「稟主母，小人二月二十五隨致仕的全常侍回錢唐，原以為三月底之前一定能趕回錢唐，可是全常侍不耐路途顛簸，每日只行三、四十里，是以拖延至今日才回到錢唐，好在沒有耽誤小郎君的重託，總算在主母和潤兒小娘子生日前把信和禮送回來了，對了，陸小娘子也有禮送來。」

宗之、潤兒便跟著阿柱去看丑叔和丑叔母送來的禮，阿柱呈上四封信，丁微、宗之、潤兒各有一封，還有一封是冉盛寫給荊奴的。

荊奴聽說小盛給他寫了信來，激得全無帶領私兵練時的冷酷和威嚴，獨臂發，好不容易展開信箋，一尺見方的左伯紙上寫了三行隸字，荊奴一個字也不不認得，卻是顛來倒去看了好一會，還問阿柱這是不是冉盛親筆所書，又請宗之小郎君念信給他聽——

宗之接過信一看，微笑道：「荊叔，讓潤兒念給你聽。」

潤兒接信一看，便「格格」笑了起來，脆聲念道：

「荊叔安否？我在建康甚安，別無他事，惟念荊叔傷臂雨天還作痛否？」

荊奴老眼含淚，喃喃道：「小主公終於長大了，長大了，我應該把那些事告訴他，小主公應該承得起了——」

……

丁微親手為陳之的佛前蓮花長命燈添加香油之時，千裏外的建康瓦寺大雄寶殿上的佛教信眾，正見證顧愷之為維詰菩薩像點睛開的神奇。

陳之與顧愷之為瓦寺繪製壁畫之事早已哄傳建康外，而且繪製壁畫之時殿門閉不許外人參觀，更增神和期待，所以這日佛誕，就有上千信眾前來瓦寺隨喜，瞻仰壁畫、齋僧禮佛。

陳之所繪的大雄寶殿西壁八部天龍像，或莊嚴、或醜陋、或純、或可怖的八部眾生相讓善男信們深佛法的廣大和悲憫，拜不已——

而東壁顧愷之所繪的維詰菩薩像宏麗妙，但主像維詰菩薩雙目空，讓人詫嘆，長老竺法汰向信眾解釋說顧檀越尚未給畫像點睛，當即恭請顧愷之上殿——

顧愷之和陳之聯袂來到大雄寶殿，二人俱列江左四秀，容止之佳又引得眾人一片讚歎聲。

顧愷之提筆打量著東壁畫像，轉頭對聚觀的信眾道：「今日我為維詰菩薩點睛開，期待摹錢百萬，為瓦寺營建天王殿，請諸位善男信布施，就此功德，若點睛之後，諸位信眾覺得壁畫平平無奇，與點睛之前無甚差異，那就是我顧愷之畫技不，諸位盡可取消布施，由我顧氏獨力承擔建此天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