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夜叉當道

陳之、顧愷之對壁畫作了最後的修飾，然後辭別長老竺法汰，與劉尚值和徐邈夫婦離了瓦寺往清溪門而來，喜天氣晴好，除了馮凌波乘車，其餘人都是踏屐步行，邊行邊談，.

冉盛突然道：「小郎君，對面來了一群人，莫不是上次那伙人前來報復？」

陳之等人朝清溪門方向一看，就見一群家兵模樣的大漢盛氣而來，遠遠的就朝他們指指，明顯就是沖著他們而來，顧府的六名帶刀部曲立即走到了前面，並請幾位小郎君上車，以防不測——

冉盛眼力極佳，這時已看清了坐在兩人抬、一人張蓋的舁床上那人的容貌，說道：「小郎君，來的是陸禽。」

陸禽定是為陳之而來，劉尚值即道：「子重、長康，我先去問訊，盡量不要起事端。」

陳之要娶陸葳蕤，不管怎麼說都是不願與陸禽正面衝突的。

陳之等人放慢腳步，看著劉尚值大步迎上去與陸禽相見，陸禽依舊坐在舁床上，傲慢無禮，略說兩句，劉尚值便走了回來，面有惱之，想必是被陸禽奚落了。

「子重，陸禽要與你說話，你莫要與其一般見識，這人太無禮了。」

顧愷之聽劉尚值這麼說，惱道：「他無禮，我們乾脆懶得睬他，自顧肩而過就是了。」

陳之神不，說道：「我去見他，看他有何話說。」一抖袍袖，從容上前，冉盛一步不離地跟著。

兩個僕從抬著舁床到了陳之面前，舁床上踞坐的陸禽居高臨下，輕蔑地瞧著陳之，又看了看顧愷之、徐邈等人，只向徐邈點了一下頭，便怒氣沖沖道：「陳之，你這輕薄無行之徒，竟勾引我陸氏郎，妄想高攀我陸氏，我告訴你，你休想！」

佛經記載夜叉佔據帝釋天的寶座，各部眾生都毀罵夜叉，沒想到越是毀罵，猥瑣醜陋的夜叉反而逐漸高大俊起來，帝釋天知道后，說這是眾生的嗔恨心滋養了夜叉，帝釋天來到夜叉座前，稱頌了夜叉幾句，夜叉立即變回了原先矮小丑陋的樣子——

踞坐舁床的陸禽現在這樣子很象是妄居高位的夜叉，陳之正視陸禽，溫文爾雅道：「在下是否輕薄無行不是陸兄一個人說了算的，建康士庶自有風議。」

陸禽見陳之不慍不怒，依舊一派淡定從容，不更加惱怒，恨不得在陳之俊的臉上狠狠打，打得陳之鼻青臉腫看還能不能瀟灑從容得起來，不過毆打鬥狠那是流民兵戶乾的事，陸禽還是要講究世家子弟風範的，而且那個八尺巨漢冉盛寸步不離地跟在陳之後，武實為不智，當即一拍舁床，用鄙夷不屑的語氣道：「你那是欺世盜名，我只問你，為何引我從妹到佛寺私會？今日不說清楚我決不與你干休，我要向尚書省、廷尉控告你。」

陳之道：「陸兄，我是決意要娶陸葳蕤的，我既非有婦之夫，又德行無虧，依《晉律》你控告我哪一條？」

陸禽怒道：「你錢唐陳氏，寒門小戶，有何資格娶我陸氏郎！」

陳之淡淡道：「寒門小戶，焉知不是後世巨族！昔日汝袁氏，四世五公，門生故吏遍天下，今何在哉！不修德行，不知天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能守金玉之重否？」

陸禽怒極反笑，大聲道：「陳之，依你所言，豪門大族都要搶著與你這等寒門小戶聯姻了，哈哈，十萬年之後，那時錢唐陳氏是天底下第一等大族了是吧，哈哈哈哈——」

陸禽幾乎笑岔了氣，在舁床上搖晃著子，大笑不止，兩個抬舁床的僕役力想穩住舁床，但陸禽實在搖晃得厲害，二仆一路抬來，也很辛苦了，不慎舁床一歪，陸禽就栽下地來，幸被兩名陸氏私兵抱持住，不至摔得太狼狽，那兩名抬舁床的僕役嚇得面無人，趕跪下請求六郎君寬恕。

陸禽站定子，又又惱，抬舁床的二仆簡直就是配合著陳之讓他丟臉難堪的，但現在不便發作，待回府定要將這兩個蠢奴每人鞭笞五十，扭頭看那陳之，倒沒有幸災樂禍的樣子，澹然而立，把他狼狽狀都看在眼裡，卻是不聲，但其後的冉盛卻是咧著大笑個不停——

不知為何，陳之越是舉止優雅，陸禽就愈怒，冷笑道：「陳之，你不是說錢唐陳氏是未來的巨族嗎，何必糾纏我陸氏郎不放，王、謝、庾、郗，建康高門郎甚多，且看看有沒有高瞻遠矚之輩肯與你這個未來巨族聯姻！你不是善於清談辯難嗎，何不赴烏巷謝府，辯難折服謝氏郎，能與謝氏聯姻才見你真本事啊！嘿嘿，即便你辯難能勝，你也絕娶不到謝氏郎，因為你不配！」

陳之冷冷看著陸禽，說道：「陸禽，你娶的是會稽虞氏郎，虞氏日後必後悔不該將郎許配給你，而我，絕不會讓陸氏後悔。」轉道：「仙民、尚值、長康，我們走吧。」

冉盛兩臂張開，大聲道：「讓一讓，讓一讓。」昂首闊步走來，睥睨之間威風凜凜。

陸氏部曲避讓道左，陳之一行臂而過。

陸禽起先還沒明白陳之言下之意，待明白后，陳之等人已經過去了，恨得他面容扭曲，破口大罵則有損風儀，卻又怒不可遏，心裡恨恨道：「陳之，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娶我陸氏郎！瑯琊王即帝位是早晚的事，到時我要讓你連小吏都做不，錢唐陳氏，削為寒門——」

陸禽一路幻想著日後怎麼痛加折辱陳之，似乎只要瑯琊王一即位，他就大權在握一般，回到橫塘才逐漸冷靜下來，以後怎麼對付陳之那是以後的事，而現在就是要將葳蕤經常私會陳之之事稟明爹爹陸始，要嚴加約束葳蕤以後不許外出。

回到府中一問，爹爹陸始沒有回來，管事報知說是去張侍中府赴宴了，陸禽又去毗鄰的叔父陸納府上，卻道叔父陸納也去張侍中府上赴宴了。

陸禽想起先前從舁床跌下之尷尬事，怒氣上沖，正準備鞭笞那兩個抬舁床的家僕，瑯琊王府典書丞來尋陸禽，說瑯琊王殿下有事請陸禽相商，陸禽當即去見瑯琊王司馬奕，司馬奕命陸禽代他去徐州問天師道大祭酒盧竦，請盧竦暫在徐州傳道，若有機緣再來建康——

司馬奕對盧竦的道深信不疑，即便那日盧竦在太極殿東堂出乖醜，司馬奕也只當作盧竦是因為誦經時不虔誠而了地帝君的懲戒，盧竦離開建康回徐州已經一個多月，司馬奕還很關心盧竦被沸油燙傷的手掌，是以派王友陸禽前往探問。

陸禽師從盧竦修習《老子想爾注》的男合氣，深玄妙而得趣，對於盧竦離開建康也很是惋惜，這時欣然奉王命，準備明日便啟程。

陸禽回到府中，其父陸始已經回來，正在外書房與叔父陸納商議明日請顧悅之、顧憫之來府上赴宴之事，陸禽瞠目結舌，半晌方道：「爹爹，這是怎麼一回事？顧氏乃陸氏我世仇啊！」

陸納道：「哪裡算得上世仇，無非是兩家先輩的一些齟齬罷了，兩家皆盛氣高傲，遂不相往來四十載，今日覽此三俊圖，遙想當年士衡公、士龍公與顧氏彥先公的莫逆之，不讓人噓唏不能為懷。」說著，展開一幅五尺畫卷讓陸禽觀看。

陸始道：「顧家癡郎君耗費心力作此三俊圖，緬懷陸、顧二氏昔日世誼，意與我陸氏重修舊好，我陸氏豈能無此雅量而不回應之！兩家好，江東大族從此同氣連枝，在制約南渡士族對三吳的侵蝕就更有力了。」

陸始對北人南渡與吳人爭田奪利很不滿，雖居朝中高，但一心只想著維護家族的利益，對王、謝、、庾、桓這些北人把持的朝政頗多非議，所以今日得侍中張憑居中斡旋，又看了顧愷之所繪《江東三俊圖》，當即表示企盼與顧氏和好。

陸始又細看畫卷，笑道：「奇哉顧虎頭，他又未見過我士衡公、士龍公，為何畫得如此神似！」

陸納心知上次葳蕤索要曹不興畫的兩幅畫像定是借給了顧愷之，便道：「二兄有所不知，是我把曹不興畫的士衡公、士龍畫像借與顧虎頭臨摹，不然顧虎頭如何能畫得出如此神！」

陸始一笑，指著畫卷上的題跋道：「顧虎頭才華橫溢，畫好、字好，這題跋寥寥數語，卻讓人惻然。」

陸納對陳之的書法還是比較悉的，心知這題跋是出於陳之的手筆，他自不會說破，點頭道：「顧虎頭果然大才——」

卻聽二兄陸始長嘆道：「可惜啊可惜！」陸納問：「二兄可惜什麼，莫不是此畫尚有瑕疵？」

陸始搖頭道：「非也，我是可惜陸、顧二氏沒有早兩年和好，不然的話，把葳蕤許配給顧虎頭，豈不是良緣佳偶！葳蕤與顧虎頭俱有癡名，又都喜書畫，一定合得來——唉，可惜！可惜！」

陸納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