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東堂見鬼
東晉謂朝廷省為臺,故稱城為臺城,晉元帝在王導輔佐下立宗廟社稷於建康,以東府為臺城,殊為儉陋,元、明二帝,亦未改制,至帝咸康年間方始擴建,有宮牆外三重,外重宮牆之佈置宮中一般機構和駐軍;第二重宮牆是中央署,東側為朝堂和尚書省,西側有中書省、閣(皇家圖書館)和皇子所住的永福省等;第三重宮牆才是真正的皇宮苑,前為朝區,建主殿太極殿和與它並列的東堂、西堂;後為寢區,前為帝寢式乾殿,又稱中齋,後為后寢顯殿,各為一組宮院,都在兩側建翼殿,.太極、式乾、顯三殿和太極殿南的殿門,宮正門共同形全宮的中軸線,寢區之北是苑華林園——
中書西省與尚書閣分居朝堂左右,陳之跟隨尚書僕王彪之由西省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來到第三重宮門,侍中張憑張長宗在宮門前相迎,張憑乃張墨之兄,陳之曾與顧愷之一道到張府拜訪,張憑很是賞識陳之,向王彪之、陳之二人拱手道:「王尚書、陳公子,請到太極殿東堂稍候,皇上即將駕臨。」
侍中原是丞相的屬,加此者可出宮廷,為皇帝侍從,自漢代以來,地位日趨貴重,常伴君側而不任雜務,與散騎常侍同備顧問應對、拾補缺,位居三品,遂清貴要職。
陳之第一次臺城,又不知皇帝司馬丕究竟何事見召,縱然淡定,心裏還是有些惴惴惴不安的,只是東晉皇宮實在寒酸,還不如世家大族的府第豪華,不能給人以莊嚴肅穆之,眼前這太極殿是臺城皇宮最宏偉的建築,始建於晉元帝永昌元年,由時任尚書郎的郭璞主持建造,郭璞於堪輿,選址建造的太極殿據說暗合書九星之象,不料十年不到,蘇峻作,帶兵建康、焚臺城,太極殿與東西樓閣化為灰燼,叛平定后,重建新宮,在原址建太極殿與東堂、西省,沿用至今,已歷三十載,土木結構的宮殿已頗頹舊,東晉皇室衰微由此可見一斑。
值殿侍引著張憑、王彪之、陳之三人太極殿東堂,堂上兩人長而起,與王彪之、張憑見禮,其中一人對陳之道:「之,來,坐於本王下首。」
說話之人疏眉朗目、清雋岐雅,正是會稽王司馬昱,另一人乃是侍中高崧。
司馬昱看著陳之微笑著道:「本王昨日與皇上說起你,皇上即便要召見,皇上如此才倒是見。」
王彪之道:「皇上求賢若,社稷之福也。」
司馬昱一笑,問:「之,聽聞昨日支公請你去談論佛法,頗益否?」
陳之欠道:「支公神理綿綿,之得其教誨,大為益,之在東安寺又幸遇王右軍,得其指點書法,幸甚!」
司馬昱疏眉一挑:「逸回京了嗎,之果然幸運,一日之間得支公、逸教導——」
值殿太監傳言:「瑯琊王到。」
尚書僕王彪之、侍中張憑、高崧都趕起,陳之也立在座前,只有司馬昱安坐不。
瑯琊王司馬奕是當今皇帝司馬丕的同母弟,初封東海王,司馬丕由瑯琊王即帝位之後,改封司馬奕為瑯琊王。
東晉一朝,瑯琊王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王爵,晉元帝司馬睿南渡前就是瑯琊王,所以一旦哪位皇子封瑯琊王,那就然是儲君之備,當今皇帝司馬丕無子,太后褚蒜子便下詔改封東海王司馬奕為瑯琊王,並加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在皇室中地位僅次於會稽王司馬昱。
瑯琊王司馬奕今年二十一歲,白皙瘦弱,敷薰香,人在殿前,香氣已先襲至,向司馬昱施禮道:「皇叔祖安好。」
司馬昱點頭道:「延齡,坐。」
司馬昱輩份甚高,是晉明帝子,司馬丕與司馬奕之父晉帝還要稱呼司馬昱為皇叔。
王彪之、張憑、、高崧、陳之齊向瑯琊王司馬奕見禮,司馬奕一一還禮,並無一驕氣,對陳之微笑道:「聽聞陳子重在我皇叔祖府中清談雅集上一鳴驚人,小王未曾參加,實在憾。」
陳之謙遜幾句,瞥眼看到跟在司馬奕後的那個中年男子,葛衫道冠、頰多髭,赫然是天師道大祭酒盧竦!
司馬奕向眾人引見盧竦,語氣十分崇敬,這讓陳之暗暗警惕,這個盧竦與他有隙,現攀附上瑯琊王,是個禍害啊。
盧竦含笑向眾人一一稽首行禮,對陳之也好似初次相見,笑容可掬,連道久仰,似乎渾忘了當日道上相逢的齟齬。
這時,侍傳聲,皇上駕到。
年紀輕輕、力充沛的皇帝司馬丕端坐在床上,待眾人行禮畢,開口便道:「陳之,朕聽聞你是葛洪弟子?」
陳之道:「是,臣曾蒙葛師教誨,激不忘。」
皇帝司馬丕道:「葛洪在羅浮山煉丹,朕兩次派人去請他京,他都拒絕,朕若不是敬他是丹道宗師,早已下旨廣州刺史庾蘊強行將其解送進京了,既然你是葛洪的弟子,那就由你為朕煉製三仙丹。」
陳之眉頭微皺,皇帝司馬丕這麼著急召見他竟是為了要他煉丹,真是荒唐,當即道:「啟稟陛下,臣不會煉丹,臣師從葛師只是學儒學玄,並未涉及金丹大道。」
皇帝司馬丕失之溢於言表,對陳之也就沒有興趣了,搖頭嗟嘆,為自己貴為帝尊卻不能長生不老深無奈。
司馬昱與王彪之對視一眼,搖了搖頭,皇帝司馬丕信方士之言,為求長生,近日已斷谷餌葯,也就是說飯都不吃了專門吃藥,司馬昱勸告過幾次,皆不聽。
侍中高崧諫道:「陛下斷谷餌葯,此非萬乘之君所宜為,陛下茲事,實日月之蝕。」
皇帝司馬丕哪裏會聽得進去,直打哈欠。
會稽王司馬昱示意陳之勸諫,陳之善辯,又是葛洪弟子,或許皇帝會聽從其良言也未可知。
陳之便道:「陛下,臣曾聽葛師言,『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務求方,皆不得長生』,請陛下三思。」
皇帝司馬昱對這個既為葛洪弟子卻又不會煉丹的陳之不甚為禮,擺手道:「汝既不會煉丹,仙道之事,非汝所知。」
瑯琊王司馬奕這時稟道:「皇上,臣弟舉薦一得道仙師——」
「哪位?」皇帝司馬丕神一振,眼瑯琊王司馬昱後侍坐的那個廣額頰的道人。
盧竦起稽首道:「臣范盧竦,現為徐州天師道祭酒,仰陛下天威,願效微勞。」
陳之心裡冷笑:「天師道祭酒,說得堂而皇之,好象朝廷冊封的爵一般。」但看堂上其他人,卻無異,顯然天師道深人心,這祭酒是很有威的。
皇帝司馬丕饒有興緻地問:「盧祭酒有何仙?」
皇帝司馬丕最喜的是神方和仙丹,盧竦顯然也早有準備,掃視東堂,森然道:「陛下,這東堂有遊魂飄,貧道一進來就覺有煞之氣。」
皇帝司馬丕吃了一驚,求長生的人不用說是極其敬畏鬼神的,就連會稽王司馬昱和尚書僕王彪之也出悚然之。
盧竦神凜然,如臨大敵,鄭重其事地問:「修建此殿時可有人死亡?」
皇帝司馬丕搖頭,卻問會稽王司馬昱:「皇叔祖想必知道——」
司馬昱皺眉道:「太極殿曾被叛賊蘇峻焚毀,當時燒死了一個宮——」
盧竦拊掌道:「是了,便是一個子魂,不過陛下乃萬乘之尊,天神護佑,這鬼也並不兇惡,無妨無妨。」
盧竦說無妨,但皇帝司馬丕卻還是心驚跳,這裏是他經常召見臣下之所,有個看不見、不著的鬼經常飄來盪去,雖說他是皇帝,眾神護佑,但還是害怕啊,說道:「請盧祭酒務必驅除此鬼,朕有重賞。」
盧竦道:「陛下,貧道擔保,此鬼絕不會危及陛下,鬼亦有善鬼、惡鬼之分,此宮之魂滯留不散,只為留宮殿繁華而已,並無危害,不用驅除,世間鬼魂多有,只有厲鬼才會害人,其餘的相安無事可也。」
盧竦越說鬼無害,皇帝司馬丕就越要懇請盧大祭酒施驅鬼,不然他心不安哪。
陳之冷眼旁觀,看這盧辣擒故縱、一派江湖騙子臉,極是厭惡,但上至皇帝司馬丕、下至會稽王司馬昱、瑯琊王司馬奕,以及王彪之、張憑諸人,都是信之不疑的樣子,只有侍中高崧皺著眉頭,顯然對盧竦在大殿東堂這般言行頗為不滿。
盧竦做作了一番,方始應允驅鬼,說他還有四個弟子在宮門外等候,持有相應的驅鬼,請陛下宣其宮上殿。
皇帝司馬丕即命侍傳盧祭酒四名弟子上太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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