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鬧劇，在兩家默契認可下，京府衙門出面，判了個義絕。

　徐煥去了趟衙門，代傷重的姐夫簽了義絕的文書，和郭勝一起回到伯府，將文書給了嚴夫人，出了伯府，郭勝一把揪住徐煥，將他揪進了他那間小院。

　“說吧，姜家姐弟是怎麼回事？”郭勝將徐煥按到廊下椅子上，劈頭問道。

　“先沏壺茶，咱們忙了這大半天，的說不出話。”徐煥陪著一臉笑，起來捅開爐子燒水，拿茶葉洗杯子茶壺忙個不停。

　郭勝往后仰靠在椅子里，抬腳蹬著游廊欄桿，斜著徐煥，看著他專心無比忙碌無比的沏了茶，看著徐煥陪著滿臉笑，雙手捧了一杯，半彎著腰捧到他面前，哼了一聲，努了努，“先放下，說清楚再說。”

　這一對橫空殺出的姐弟，壞了他的大事，讓他在姑娘面前臉面全無，這是一杯茶的事兒？

　“初二到京城那天，我就準備跟你說這事。后頭事兒一件接著一件，就耽誤下來了，我也沒想到來的這麼快，說到了就到了。”徐煥放下杯子，一臉干笑，沖郭勝又彎了彎腰，才坐到郭勝旁邊。

　那一對莽撞姐弟壞了郭勝的事，他只好多陪點兒小意了。

　“那是誰家姑娘？你怎麼認識的？先說這個。”郭勝看著渾都散發糾結為難的徐煥問道。

　“當然是姜家姑娘，這你知道了。”徐煥頓了頓，“是……去年跟太婆起銀子的時候，偶遇認識的。”

　郭勝眼睛猛然一又松開，上往前，盯著徐煥，“邱大當家家里的？”

　徐煥嚇了一跳，直直的瞪著郭勝，“你你？你怎麼？怎麼知道的？”

　“嘿！”郭勝見徐煥這幅樣子，角一路往下扯的鄙夷無比，“還我怎麼知道的？你太婆到哪兒起銀子去了？你瞧你難為這樣，不就是不好說？還有，這姜姓，必定是你那個舅舅耍的小聰明，邱姓出自姜麼，老實說，我最討厭你們這些酸文人這德行，什麼時候都敢耍小聰明，真是不要命。”

　郭勝一臉鄙夷，還沒鄙夷完，又疑上了，“不對啊，邱大當家的不過三十出頭，你跟我說的是實話吧？真三十出頭？不是六十？那丫頭有二十沒有？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九了，邱大當家的妹妹？侄兒？”

　“那是舅舅的獨養閨。”徐煥悶聲答了句。

　郭勝用力往后靠到椅子里，搖的椅子嘰嘎響，郭勝拖著長音帶著轉彎，長長噢了一聲，又嘖嘖幾聲，“邱大當家跟你舅舅，還真是……兩位一，你舅舅這個閨是獨養，那邱大當家呢？有幾個娃？那個傻小子是老幾？長子？”

　“也是就這一個，邱大當家的媳婦跟他青梅竹馬，也是個狠角兒，兒子三歲那年，他們跟另一伙人火拼，邱大當家中了埋伏，他媳婦帶人去救他，救出了邱大當家，自己死了，邱大當家是個重的，一直守到現在，就這一個獨養兒子。”

　徐煥聲音很低，郭勝欠往前，聽的十分專注。

　“他媳婦死后隔年，舅舅就帶著尚武和文姐兒，呃，”徐煥忙跟著解釋了一句，“舅舅給起的名字，大姐姜尚文，一個姜尚武。那年尚武五歲，舅舅帶著他倆，先到京城，轉了十幾道手，托進了一戶人家，弄了個京籍，這家有個明州的外家，帶著他們又到了明州，安頓在了明州城里。這麼些年，一直是太婆暗中照顧，我是去年年底，才剛知道這事。”

　“那位尚文大娘子，看上你了？”郭勝那雙眼睛多毒，雖說就看了那麼幾眼，他就看出來了。

　“唉！”徐煥長長的嘆了口氣，“那丫頭見我頭一面，就大呼小，說認識我，在明州城見過我好多回，問我記得不，我本就不認識！唉。”

　“你也看上了？”郭勝角又往下撇，上上下下打量著徐煥。

　徐煥急忙擺手，“沒有沒有，真沒有。你別多想，你這人怎麼能這樣？虧我平時那麼高看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個溫安靜，飽讀詩書的好子，哪行？你想的可真多！你這人真是！”

　郭勝那角撇的快掉到脖子上了，“你瞧瞧你這幅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德行，看上就看上了，求了親娶回來就是了，你舅舅肯定千肯萬肯，不然，也不能讓他閨就這麼千里迢迢追著你來了，你太婆肯定不會不肯，不然你舅舅也不敢讓他閨就這麼來了。”

　“唉！”徐煥一聲長嘆，上往下萎進椅子里，“老郭，我問你，你為什麼不仕？為什麼要絕了仕途？”

　“我這個人……”郭勝說到一半，斜著徐煥，片刻，也是一聲長嘆，往后仰倒在椅了里，又是一聲長嘆。

　“文姐兒阿武的來歷，你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朝廷里，比你明的人多的是。

　這會兒文姐兒和阿武不過是恒河沙一般的升斗小民，沒人理會，也就沒人知道。

　要是……別說一仕途，以后有了政敵仇人什麼的，就是中了進士，一舉名天下知，家里人過往事，都得被好事之人仔仔細細無數來回，文姐兒，和阿武，經得起麼？”

　徐煥聲音低落低沉，郭勝聽一句嘆一口氣，嘆一口氣點一下頭。

　“象你一樣，絕了仕途，”徐煥頓了頓，沉默良久，才低低道：“我下不了決心，舍不下，我是個有抱負的。”

　“你太婆什麼意思？”郭勝這一會兒功夫嘆的氣，差不多有他過去十年多，好半天，才低聲問道。

　“太婆是個老頭，說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管。”徐煥悶聲道。

　郭勝呆了下，失笑出聲，笑聲沒落，又嘆了口氣，“你也別問我，我跟你太婆一個意思，這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著，你自己拿主意。”

　“我又沒問你！”徐煥斜瞥著郭勝，這當然是他自己的事，當然得他自己拿主意，他這主意……算了，明天再說吧。

　“有酒沒有？累了，得喝幾杯酒緩一緩。”好半天，徐煥聲音郁郁的問道。

　“富貴！”郭勝一聲大吼。

　“來了來了！”后面院子連答應帶腳步一起響起，富貴從后面院子里進來，怯怯看著郭勝，聽說是讓他趕去買酒買花生買下酒菜，笑的花兒一般，連答應帶躬，愉快的跑了出去。

　郭勝陪徐煥喝到傍晚，吩咐富貴將醉的東倒西歪的徐煥送回徐家，自己在院子里來來回回踱了七八趟，理好了思緒，才進屋歇下。

　第二天一早，郭勝進了青藤院，安排李文嵐院子里構思文章，站到李夏旁邊，低低道：“昨天的事，是在下大意了……”

　“那對姐弟是什麼人？”李夏面前攤著本書，看著在院子里來回踱步的六哥，打斷郭勝的話問道。

　郭勝忙將姜尚文和姜尚武的來歷說了，又將姜尚文是奔著徐煥來的京城，以及，徐煥的糾結兩難，全數倒的一個字沒敢留。

　李夏眉頭微微蹙起，隨即舒開，眉梢微微挑起又落下。

　原來霍連城和邱賀各有一一兒安排在明州，怪不得當年抄上來的那些銀錢帳，怎麼對都有一塊大窟窿對不上……這一對姐弟手里握的銀子，可比太外婆多的多了……

　郭勝說完，屏氣看著李夏，李夏又出了一會兒神，斜了郭勝一眼，“第一，姜家姐弟的事，我沒聽到，以后也不想再聽到。”

　郭勝呆了片刻，連眨了幾下眼。

　“第二，胡磐石還沒把運河攏在手心里嗎？阿爹路遇姜家姐弟這事，他是不知道，還是沒當回事？這要是個存心送上門的呢？或是場仙人跳呢？”

　郭勝額頭的汗滲了出來。

　“第三，昨天的事，你也太不經心了。獅象搏兔，亦須用全力，這話我待過你，你不知有姜家姐弟，又讓姜家姐弟長驅直局中，這要是在戰場上，這一支奇兵，就足夠讓你我死無葬之地！”

　郭勝兩條一陣接一陣發抖，額頭一層接一層的冷汗，勉強撐著沒跪下去。

　“哼，回去好好想想，再有第二次，你還是回去紹興府，做一地頭小蚯蚓算了。”李夏說完，低頭專心看起來書來。

　郭勝連抹了幾把冷汗，抖著挪到門口，好大一會兒，看起來才沒什麼異樣了。

　中午，郭勝說是徐煥昨天醉的厲害，得過去看看，要了馬，直奔徐家，了徐煥出來，在旁邊小分茶鋪子里坐了，要了飯菜，一邊吃一邊低低道：“老徐，昨天你走后，我一夜沒睡好，直想了一夜。”

　徐煥看著郭勝，凝神聽他說話，什麼大事，讓他一夜沒睡好？

　“姜家姐弟的來歷，我也是，唉！”郭勝懊惱的拍著自己的額頭，“自由自在慣了，一到事上，總是忘了現在是有主子的，也不算主子，也是主子，東主也是主，老徐，侍上講究個誠字，這麼大事，牽連又重，你說我要是知道了，能不往上說一聲？”

　徐煥嚇的兩只眼睛瞪的溜圓，老郭這是要把姜家姐弟賣了？

　“你別急，你瞧你這樣子，想哪兒去了？我是跟你說，姜家姐弟這來歷，咱們不能知道！我昨天可什麼也沒聽到，一個字，也沒聽到！”郭勝一字一句。

　徐煥瞪著郭勝，沒聽到……呃！那他怎麼辦？他不是聽到的……他沒看到！

　“我也不知道！”徐煥趕接了句，“認識姜家娘子和姜家小哥，那是因為……因為……都是明州人麼，明州小地方，磕頭腦……不是，是太婆，都是生意人家，太婆認識，遇到過兩回，一面之……就這樣！”

　“姜家姐弟跟你姐夫怎麼認識的？”郭勝突然問了句。

　“說是路上到，有幾回……”徐煥說到一半，生生止住，咽了口口水，“我怎麼知道？就是一面之，人家這樣的事，我肯定不知道。”

　郭勝斜著他，嘿笑了幾聲，“你可記牢了，咱們，什麼都不知道。”

　和董家的親事義絕這件事，拖了兩三天，嚴夫人才找了個機會，委婉和緩和和徐太太以及李冬說了，李冬垂著頭沒說話，徐太太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這什麼事兒，老爺莫名其妙挨了頓打，把冬姐兒好好一樁親事打沒了。

　“阿娘，沒事兒，我沒事，大伯娘說的對，沒有緣分，阿娘我沒事，您別哭。”見徐太太眼淚一串兒一串兒往下掉，李冬忙下自己心里的難過委屈，聲寬阿娘。

　嚴夫人憐惜的看著李冬，這孩子太讓人心疼，就不能替別人想一點，多替自己想一點兒？這會兒，要是不管不顧的痛哭起來，不說大發了，小發一場脾氣，或是耍耍子，那就好了。

　李老爺養了幾天傷，平復如初，到鴻臚寺報到當差，又忙了七八天，有幾分上手，安穩下來沒幾天，蘇葉悄悄找到李夏，低低道：“九娘子，姑娘好象不大好，這有四五天了，天天夜里說口痛，睡著的時候，還含含糊糊的象是痛的，還有，姑娘的月事，到今天，已經晚了五天了，姑娘的月事一向很準，前后最多差上一天兩天。

　我說請個大夫診一診，姑娘非說沒事，說就是前幾天照顧老爺累著了，歇幾天就好，九娘子，我瞧著不象是累著了，咱們現在，哪有什麼累的？姑娘就是不讓說，說沒事，說不能幫忙，無論如何也不讓再給太太和夫人添。”

　“姐姐這是氣著了，多謝蘇葉姐姐，我去跟夫人說，你放心，姐姐這脾氣……虧的有蘇葉姐姐！”李夏恨恨的猛跺了幾下腳，趕去尋嚴夫人。

　李夏跟在嚴夫人后，聽著大夫長篇大論的說著肝氣郁結如何如何，心郁無比，姐姐這樣的子，最怕的就是肝氣郁結這樣的病，得想想辦法，至先讓姐姐舒開心，唉，這都怪，董家這門親事，還是打聽的太了，應該象王爺說的，從吃的時候打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