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
寺廟里, 風吹古樹,時間仿佛溯流到七年之前。
那是寶玄二年。
先帝駕崩不久,今上年登基, 諸王心生異念,戎奴大舉來犯, 朝廷風雨飄搖。
戎奴老單于當年一統部族, 勢不可擋,先有同樣被托孤的英國公父子征戰沙場, 鎩羽而歸, 父子命喪沙場。戎奴士氣因此大漲,眼看就要揮師東來, 想要吞并朝廷。
老定國公只能親自出征與戎奴對戰。
這一戰半年之久,雙方戰平手, 戎奴原本勢如破竹的勢頭就此被中斷,而朝廷也已經舉全國之力對戰, 老國公爺更是戰中傷,怕被戎奴發覺, 一直而不宣。
恰在此時, 戎奴提出休戰言和。
老國公回京治病, 但在半路上, 傷口便開始潰爛,什麼樣的好藥都使了,回到京城, 更是太醫番上陣, 但傷勢仍久久不愈。
那日,尚為國公世子的五爺,在宮中陪小皇上練箭。
小皇上趙炳彼時還不到十歲, 又非是常年習武,練了十支箭,就抬不起手臂來了。
五爺比趙炳年長十歲,當時每日都要同林驍一道練箭上百,見趙炳才練這幾下就不了,不由地暗暗皺眉,又勸著皇帝再練一練。
但趙炳將弓往簍里一放,癱坐在了木墩上。
五爺問,“皇上不練了?”
趙炳看著他,著氣反問,“世子不累麼?”
五爺自然不累,一邊讓小太監拿了水來給皇上,一邊溫聲勸。
“將士們每日訓練,比皇上所練要辛苦百倍,皇上是兵將們守家衛國的意志,萬不可技藝不,不然,豈不失了軍心?”
趙炳聽著,哭喪著臉站起來,提起弓箭繼續練習。
可他本就年,子瘦弱,越練越不到靶上,反而嘰里咕嚕地滾下眼淚。
五爺見此形,只好道算了。
“皇上今日累了,改日再練吧。”
趙炳臉上立時撥云見日,同他笑了起來。
“世子真好,比竇首輔好多了!首輔讓朕進學,那是一刻都不得懶的,不然簡直要打朕手板!”
正說著,竇首輔竟然到了。
趙炳立刻躲去了五爺后。
不過竇首輔也瞧見了他,“皇上,再過一刻鐘,臣要檢皇上背書,皇上莫要忘了。”
話音落地,小皇上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垂頭喪氣地去了。
趙炳去了,五爺瞧著皇帝習武讀書都不能誤,還有心想要同竇首輔說兩句,道是急不得。
但竇首輔卻了他。
“世子莫要在宮里逗留,快些回國公府吧。”
五爺在竇首輔的目里,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出宮回了國公府。
國公府一片寂靜,他急匆匆換了裳,去了正院。
正院更是氣氛,他走進去,只能聽見國公爺和老夫人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
話音聽不清楚,但五爺瞧見了站在庭院樹下的嗣妹詹淑賢。
嗣妹淑賢比他小兩歲,從前同英國公世子定親,后來英國公世子戰死沙場,的婚事沒了著落,國公爺便道留兩年再說。
自己也是愿意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麼,直地站在樹下,臉青白不定,他走過來,似沒看見一般。
“淑賢?”他連聲喚,才抬起了頭來。
五爺有不太好的預,“你這是怎麼了?家里出了什麼事麼?”
他問了,但沒有回應,目不知向何看去,臉變得無喜無悲,轉就要走。
“五哥去問父親吧。”
詹司柏進到房前,聽清了里面的哭聲。
彼時還是國公夫人的老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賢兒是咱們唯一的孩子,原本定好了嫁去英國公府,后來那世子沒了,就沒了著落。你當時說讓賢兒等等,再給尋一門好親事,可現在,你說的好親事,就是讓去戎奴和親?!”
五爺站在門外,腳步定在了那里。
和親?
讓淑賢去戎奴和親?!
皇室確實沒有適齡的公主了,戎奴單于要和親的也不是朝廷的公主,正是自己的對手定國公的兒。
老國公彼時傷勢反復,躺在床上完全下不來。
五爺站在門廊下,聽見嗣父的聲音,滄桑而決絕。
“這就是淑賢的命。為定國公府的子孫,男兒要為國盡忠,至死不渝,子就免不了要為家族聯姻。只不過... ...淑賢的聯姻變了和親罷了!”
他咳嗽了兩聲,語氣越發深沉而堅決。
“定國公府著朝廷賦予的至高無上的榮耀,本就要有所犧牲,誰能在這世里,萬事順意地活著?
“鄉野百姓不能,皇親國戚不能,我們亦不能!
“要恨,就恨生逢世吧... ...”
在這些話里,老夫人越發哽咽起來。
“可是我賢兒子不好,又傳了我娘家宴氏的癥,戎奴那樣的地方,去就是一個死啊!你怎麼能狠下心?!”
老國公也似疲力盡了,嗓之間發出的聲音不知是哭還是笑。
“那有什麼辦法呢... ...我亦不舍得... ...哪個做父親的,舍得自己千珍萬養大的兒,去那蠻荒之地苦?!但我不了,拖不了多久了,只有和親能穩下戎奴,換朝廷一點息之機。戎奴的單于不是折磨人的孬種,相反,他也算與我相惜,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難為賢兒... ...這都是命!”
他說完重重咳嗽起來,五爺聽著十分不好,連忙通稟進了房中。
“父親怎樣了?!要不要請太醫過來?!”
老國公朝他擺手,“沒事... ...我沒事... ...”
他抬頭看住了自己的嗣子。
“我就要不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國公府扛起來,把朝廷的兵馬扛起來,就算我死后一時了,也一定穩住大局,等皇上年長,你亦年長,慢慢總能穩固回來... ...這次淑賢去和親,戎奴不會再攻打朝廷,我只能幫你至此,以后你是定國公,一切都看你自己了!”
他說完這麼長長一段話,人幾乎累癱在床上。
他一向堅毅,了重傷,傷口潰爛發膿,連大夫都不敢來,他自己握了匕/首,一刀刀將爛切下來。
流了滿手,他將爛扔在地上,眼睛都沒眨一下... ...
這樣的嗣父、這樣的定國公,那天,詹司柏看見他眼角有淚,落下來。
詹司柏應著他的話。
他緩緩點頭,疲累極了。
“和親之事不能拖,我已上了折子,將此事快快定下... ...”
不知是不是消耗了太多的力,當天晚上,老國公爺發起了燒。
來看的是楊太醫,楊太醫說還好,“國公爺憑著一口氣強撐著,眼下沒有大礙。”
過了兩日,老夫人也病倒了,娘家宴氏來了人。
彼時當家的宴大老爺是老夫人的大弟弟,任著禮部侍郎。他膝下無,只有兩個兒子。
而宴老夫人的二弟和二弟妹,在外地上任的時候染了時疫,兩夫妻和小兒子都在這時疫中沒了,只剩下一個兒。
二房留下的孤,喚作宴溫。
在爹娘弟弟死前,宴溫就曾定了親,定親的不是旁人,正是五爺。
五爺同宴溫兒時見過幾次,后來宴溫隨父外出上任,待回來便閉門守孝,五爺要隨老國公爺征戰沙場,許多年不曾相見了。
親事雖然定的早,但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宴氏來人的時候,五爺還不知道,直到他要去正院看國公夫婦,在庭院里見到一個姑娘。
那天起了霧,他乍一看就以為是妹妹淑賢,上前了淑賢。
但姑娘看了過來,他才發現不是。
是宴溫。
宴溫與淑賢是嫡親的姑表姐妹,年紀相仿,兩人相貌上都肖似宴老夫人。
只不過淑賢臉上多些詹氏的英朗,而宴溫母族出自江南,頗多煙雨的和。
五爺認錯了人,同行禮抱歉,亦回禮,兩人無話。
那天晏家的人來看過老夫人,不久就要離開國公府。
五爺去送,這才看到了妹妹淑賢走過來。
只比宴溫大半歲,兩人時也常一起耍玩,只不過后來見面的次數了許多。
兩人相互行禮說了兩句話,宴溫就要隨著宴大老爺夫婦離開了。
宴大老爺對五爺甚是和善,儼然把他當作婿一般;畢竟二房夫妻死后,宴溫便到了宴大老爺邊,宴大老爺無,都說侄和兒沒區別。
五爺和淑賢送走了晏家人,五爺轉要走,發現旁的淑賢還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
五爺剛要妹妹一聲,就聽突然嘆了一句。
“阿溫命真好啊,明明是晏家人,卻沒有晏家的癥,我不是晏家人,卻未能幸免于難。”
癥這事,傳給誰都說不好。
五爺有心勸一句,但又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說,“阿溫確實命好,過兩年就要嫁到國公府來了,以后就是國公夫人,五哥也一定待很好吧?”
這話實在讓五爺不知怎麼接。
但他也聽出妹妹的言下之意。
“淑賢,世不由己,但我朝兵強馬壯,外族總要忌憚三分,屆時你在戎奴,也不會苦。”
做哥哥的,總要替妹妹撐起后的天。
更不要說,老國公爺救他出泥淖,老夫人待他如親子,對他們唯一的兒,他必得如自己親妹一般疼才行。
五爺說了,詹淑賢低著頭笑了笑。
“那就多謝五哥了。”
【下章】
沒兩天,詹淑賢封公主、去戎奴和親的事就定了下來。
進宮封,十日之后出嫁西行。
只是在出嫁前三日,老國公爺的病急轉直下,原本還能強撐著送兒一程,眼下卻昏迷起來,連瞧自己兒一眼都做不到了。
太醫番來看,可老國公爺稍有些好轉,又開始昏迷。
老夫人也病倒了,每天躺在病榻上,除了流淚就是流淚。
五爺一個人撐著國公府,還要準備送妹出嫁。
但更糟糕的事來了。
就在和親前一天,妹妹淑賢突然犯了癥,丫鬟安藍惶恐來報,說淑賢這次犯極其厲害,一不留神就要不過氣來。
國公府里來滿了太醫,老國公爺昏迷,老夫人臥床,最要的是即將和親的詹淑賢,完全不能去和親了,太醫連續施針替診治。
老夫人聽了兒的消息,反而強撐著下了床,急匆匆地去看兒。
五爺親自扶著過去,老夫人一眼看到兒脖頸扎了許多針,臉慘白地躺在床上,那眼淚滾珠一般地啪啪滾落。
“我的賢兒,這可怎麼辦?!”
淑賢平平躺著,眼淚也滴滴答答落下來。
喊了娘。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老夫人聽見這話,心肝都了。
“我兒別胡說,你沒事!沒事的!”
可淑賢一邊哭,一邊勾著角笑。
“娘別難過,兒此時死了也好,好歹沒死在外面,不然被扔去葬崗,被野狗啃食也沒辦法。”
越發笑起來,“兒能死在娘的懷里,兒還高興的。”
轉過頭來,看著母親,“娘也別哭了,快笑笑,兒到死都在您懷里,總算沒被旁人欺負了去... ...”
老夫人在這些話里,越發哭得撕心裂肺。
五爺看著,急匆匆停了淑賢,“妹妹快別說了,母親不住!”
淑賢泣著嘆氣,抬手扶了老夫人的手,開口勸。
“娘,我沒事的,還要按照父親的意思去和親呢,怎麼能死在這里?宮里會給我派太醫一路跟隨的,總能把我安穩送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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