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既見君子
聽到德盛的回稟後, 李璟提前結束宴請, 也回到了書房。
雲倚風已經將所有拆出來的地圖拼在了一起, 其中兩張是永樂州的長纓峰, 另兩張卻遠在數百裡外, 是月華城的鳴寺。
李璟遲疑:“長纓峰頂……有一幅迷陣圖?”
“是枯禪死門。”雲倚風手心發涼,後背生出一層薄汗,“人若被困其中,便再無法,只能坐以待斃。”
據傳此陣法乃前朝數十位機關大師的心,那時君王暴、哀鴻遍野, 民間義士們便生出一個膽大包天卻又熱激昂的念頭, 他們打算用這奇巧機關困住暴君, 擁立更加賢良的八王爺為帝, 還天下蒼生以清明。只是還未來得及實施計畫, 消息便遭洩,機關大師們皆被毒殺,枯禪死門也就再沒有了下文, 而隨著歲月風霜更迭,現如今連它修建在哪裡, 都沒人能說清了。
“當、當真有如此兇險的陣法?”德盛公公聽得膽戰心驚,“王爺武功蓋世, 有江爺相助,又有數百兵馬跟隨,理應不會出事的吧?”
李璟也問:“雲門主確定這是枯禪死門?”
“是, 當年曾有木癡前來風雨門求過機關圖,因此尋到過一些消息。”雲倚風道,“昌所謂的地圖、孩子與妻子缺一不可,其中的妻子,應當就是指能拆解孜川圖,知道真正的寶藏放在何。否則旁人就算拿了地圖,也只能找到長纓峰的死門。”
德盛公公越發忐忑,眼打量了一眼李璟,王爺已經出去十多天了,按照日子,這兩天八剛剛開始搜山,可別真的到什麼死門去。
“傳衛烈來。”李璟道,“令他快馬加鞭前往永樂州,盡最大的可能攔住王爺!”
“是。”德盛公公親自去通傳。一旁的侍見雲倚風臉發白,額上不斷冒出細汗,趕忙上前扶住他。
李璟走到他邊,歎氣:“此番是朕大意了,你別擔心,好好在宮裡養著子,其餘的事自有衛烈去做。”
雲倚風言又止,最後只低聲道:“多謝皇上。”
侍送他回了寢殿,此時夜已經很深了。
“雲門主,您好生歇著吧。”侍勸,“皇上與王爺手足深,想必這陣早已派衛大人去追了。”
雲倚風看著天邊星,心也飛到了天邊。
衛烈就算晝夜不歇趕去了,可聽王東先前的描述,長纓峰頂高可參天、巍峨雲,僅有一條崎嶇小徑通往低矮半山,再往上,就是幾乎豎直地面的巨石峭壁,另一面古樹橫生藤蔓蜿蜒,本無路可走。現如今又恰是夏初雨季,瓢潑雷霆一震,漫天漫地霧濛濛的,哪怕是經驗富的獵戶與砍柴人,只怕也要退避三舍。
唯一能攀爬上去的,只有高手,且必須是頂尖高手。此番前往永樂州的大軍裡,唯有季燕然與江淩飛二人,有能力登上這萬丈絕壁……若他們在搜尋時,被翻卷跌枯禪死門呢?大軍都在下頭,一時片刻怕不會發現,即便能發現,即便衛烈帶去了更多的兵馬,依舊難以登頂,那困於迷陣中的人,要不吃不喝坐等多久?更別說這陣法是用來殺人的,裡頭定然機關重重。
雲倚風清楚地知道,倘若現在局勢已最壞,那能在最短的時間救出季燕然的,只有自己。
他心下衝,幾乎就要衝出去了,可腳步又生生停在了門口。此番路途迢迢,自己這油盡燈枯的破爛子,怕是一定得帶著鬼刺同行,才能有命撐過連日奔波。那瘋子擔著一個“天下第一神醫”的名頭,在李璟眼中、或者說在任何一個人眼中,紫蟾王於他而言,都不算什麼稀罕貨。那自己上的機關圖,豈非了明晃晃暴在外?雲倚風了左肩,又記起進宮前太妃的叮囑,萬不能讓季燕然有任何可能,在李璟拿到匣之前,就先一步看到機關圖。
“呀,雲門主怎麼沒休息?”宮跑來關門,見他還站在門口,便從一旁取了薄披風來,想替他裹在肩頭。
“不必了。”雲倚風擋開,“有些冷,去點一盆炭火來。”
炭火?宮聽的一愣:“這都夏了。”
雲倚風卻已經轉回了室。宮見他臉不對,也不敢多問,匆匆催當值的太監生好火,替他端了進去。
炭火燒得通紅,發出細碎“嗶啵”聲響,熏得整個屋子裡熱騰騰的。
“出去吧。”雲倚風淡淡吩咐。
侍們忙不贏地告退,一個個扯著領口扇風,心裡暗道怕冷怕這樣,八又要請太醫,今晚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神來才。
雲倚風放下手中茶杯,用火鉗撥弄了一下炭火。
外廳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只有宮們白日裡幹了一半的活,貓食碗翻扣著、枯枝正捆在一起等著曬乾、藥渣埋了一半在樹下,據說能去病去災,還有幾把小巧的熨斗——沒辦法,王爺給雲門主備下的裳太多,天天燙也趕不及。
雲倚風咬牙關,將炭火一粒一粒放熨斗裡。
……
老太妃坐著轎,一路催促著轎夫,幾乎小跑進了宮。也顧不上顛了,咳嗽著就進了前殿,行禮急問:“皇上,雲兒他怎麼了?”
“雲門主沒事。”李璟上前扶住,“太妃快先坐。”
三更半夜宣召自己宮,哪裡是沒事的樣子?老太妃半天沒緩過來氣,李璟差宮人上了熱茶,方才低歎道:“是燕然那頭,或許出了點問題。”
老太妃手下一抖,原本懸在嗓子眼的心,這回更不知飛到了何去:“燕然?”
李璟打開四張地圖,將枯禪死門一事大致說了一遍,又道:“無論此事是否為真,衛烈都已經率人去攔了。雲門主今夜看著臉不太對,他子孱弱,所以朕便想著接太妃進宮,陪他說說話,或者能更好一些。”
“枯禪死門?”老太妃聽得心驚,單這四個字便兇險極了,再加上什麼暴君荒,要擁立王爺的傳聞故事,更是上添。兩名宮攙著,剛準備送往雲倚風殿中,外頭卻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一名侍連滾帶爬進來,撲跪在地扯著哭腔道:“皇上,雲門主、雲門主他……”
噎著半天沒說囫圇話,倒是把李璟與老太妃都嚇了個夠嗆。德盛公公在旁跺腳:“還愣著幹什麼,快、快扶太妃上轎!”
甘武殿的前廳,燈火通明,已經了一團。
地上散落著不碎炭渣,暗紅冒著煙,還有一把熨斗,一把匆忙中打碎的茶壺。雲倚風半伏在桌上,雪白紗下半邊,左肩一片淋漓鮮,還有些燙傷後的明水泡,看著都疼得慌,一眾宮心裡發,圍著他也不知要如何才好,只擰著手中的帕子,快要急哭出來,太醫呢,太醫怎麼還不來?
“雲兒!”老太妃推門就是這一幕,心頓時涼了半邊,上前將他的汗髮開,急切道,“你這究竟是怎麼弄的?”
“太妃。”雲倚風臉慘白,也哆嗦著,“我要去長纓峰。”
老太妃索著住他的手,眼淚跟著掉了下來:“你想去便去,何苦這麼傷自己。”
“尋常軍隊極難登上峰巔,王爺若真已困,決計等不起。”後背灼痛,雲倚風汗如雨下,“明山也在永樂州,那裡正在開武林大會,高手如雲,若這群人能合力,毀掉枯禪死門輕而易舉,可只有我知道該怎麼說服他們。”
“先扶雲門主進屋吧。”李璟萬萬沒料到,他竟會如此破釜沉舟,一時間亦是頭大如鬥。太醫們很快就替雲倚風理好了傷口,回稟說是並無大礙——也是了,燙傷能有什麼大礙?比起那滿的毒來,簡直不值一提。
老太妃坐在床邊,端著一碗湯藥,慢慢喂給他。
“嘶……”活間拉扯到後背,雲倚風眉頭皺了一下。
“怎麼不先試著同皇上說呢?”老太妃實在心疼,“只有你能救燕然,皇上難不還能不準你去?”
“我知道皇上關心王爺,定然會答應我。”雲倚風咳嗽,“但我不願給旁人挑唆的機會,也不願讓王爺多一麻煩。橫豎皇上當日已經繪走了機關圖,留在我上只是多個負累,倒不如毀了乾淨。”
“燕然與淩飛有危險,我自是擔心的。”老太妃放下空碗,“可你若有危險,我也一樣會擔心,更不捨得你拖著傷病之軀還要勞累趕路。”
“我會照顧好自己。”雲倚風道,“太妃不必擔心。”
老太妃握住那細瘦手指,無論如何捨不得鬆開,只歎了一聲:“遇到我那兒子,真是苦了你。”
“不苦。”雲倚風笑笑,“王爺待我很好。”
是真的好,好到連骨頭都發了,似乎走著走著,就一跤跌了和風細雨中,從此醉夢沉沉,白日有空水斜暉,夜晚得明月相照,萬事萬皆如一枝落滿了水的花,在心裡靜靜開放著。
只為這朵花,他便甘願用命去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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