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心中立時想起了那枚玉蘭簪,臉一下紅了,慌忙背轉,不敢去看他。柳東行的表卻有些落寞,見不肯看自己,心裡就更難了。文怡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覺得臉上發燒,忙不迭上丫頭,擡腳就往門裡走,卻聽得不遠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扭頭看去,只見一匹黑馬從柳東行前迅速跑過,不知柳東行在發什麼怔,差點兒就被它撞上了,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柳東行反應過來,迅速往後退了一步,險險避開,只是腳下有些踉蹌。他卻顧不上許多,兩隻眼睛只衝文怡這邊看過去,似乎聽到方纔那聲驚呼,神倒緩和了些,眉間帶了喜。文怡見他沒事,暗暗鬆了口氣,又見他只是盯著自己瞧,臉上不由得臊了,扭頭就回了門裡,命門房的錢叔關大門,便匆匆往院走去。錢叔領命,卻走到門外張了路口幾眼,面古怪之。
錢嬸從他後走上來,不解地問他:“小姐讓你關門呢,你在看什麼?”
錢叔道:“方纔那騎馬的人,遠遠瞧著倒有幾分象從前咱們在長房時認得的一個人,胡桐的,你可記得?”
錢嬸忙道:“怎會是他?他不是隨大老爺一家上京了麼?”轉念一想,“是了,大概是回來送信的吧?大老爺的兒都在這裡呢,如今雖不是節,也沒哪位主兒過生日,但離端午也不足一個月了,興許是回來請安送禮的吧?”
“你知道什麼?!”錢叔白一眼,“這胡桐聽說在京城早已了外院二管事,送信的差事哪裡需要他來做?!何況他是單獨回來的,也不見有什麼禮隨帶著,哪裡象是回來請安的?況且眼下離端午還有二十來天呢,誰會這麼早就遣人送禮?!這事怎麼瞧著都有些古怪,不然我幹嘛要問呢?!”
錢嬸白回他一眼:“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咱們都不是長房的人了,又是你說的,心裡要時時記得自己已經歸了六房,你整日挑我的刺,自己卻去管長房的閒事!”
錢叔沒好氣地道:“若是常事,我纔不管呢!但如果長房出了大事,六房也會牽連的。你怎麼連這個也不懂?有眼兒些!”
文怡不知道發生在自家大門前的這場小爭論,只是照常過著自己的日子,也沒覺得族裡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在經過一晚上的斟酌之後,尋了個機會,挑挑揀揀地將柳東行的世告訴了祖母和趙嬤嬤,前者只是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後者卻唏噓道:“那位容氏太夫人好生可憐!柳家老太爺待委實太不公了!”轉向盧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不要勸一勸三姑太太?這是作孽呀!柳大公子都年了,放他分家出去自立便罷了,不肯放人,又著不許出頭,還把他當下人似的使喚。要是傳出去了,柳家姑老爺也要名聲掃地的!”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三姑太太怕是聽不進我的話的。況且,你也別可憐那位柳大公子了,只怕他心裡早有了盤算,如今不過忍一時,他叔叔嬸嬸委屈不到他!”又用頗有深意的目向文怡:“只是這些話……說來也算柳家私……你一問,他就都告訴你了?”
文怡著頭皮,垂首道:“孫兒當時也問過他,他說他隨蕭老學醫數年,沒到咱們家來出診,家裡上下也有不人認得他。孫兒既算是知人,若他仍舊瞞著,反而顯得心虛,倒不如以實相告。他還讓孫兒別傳出去,不然他在家裡會很難過……”
“這倒算不得什麼大事。”盧老夫人輕描淡寫地吩咐趙嬤嬤,“跟底下人說,蕭大夫師徒的事,別跟外人混說,違者重罰。”
趙嬤嬤應了聲,轉往外走,臨行前還給文怡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
文怡有些侷促地了腳,又把頭垂得更低了。
屋中只剩下了祖孫倆,盧老夫人便道:“如今知道了他的世,可見你在夢裡是被人哄騙了,你四伯父四伯母給你說的這門親,倒不算離譜,那什麼庶長子、破相、填房之類的話,都當不得真!這都是你二伯母的侄兒跟你說的?雖是夢裡夢見的,但可知其人品行!你離遠些兒,別與親近!”
文怡小聲道:“夢裡……說親是三年後的事了,孫兒也不知道在這三年裡,那人會不會破相、娶親……況且夢裡他是個武,如今卻僅是白而已……至於庶長子的傳聞,從眼下顧莊上下的風傳來看,倒怪不得可……”
盧老夫人沒好氣地道:“若是別人誤會,倒不稀奇,可是你二伯母的孃家侄兒!你三姑母要哄人也是哄外人罷了!孃家母親和親嫂嫂又怎會不知實?!你二伯母知道了,自然會跟侄兒說,那可又怎會誤將一個長子嫡孫當是私生的庶長子?!我反而覺得,你三姑母選中你爲侄媳,倒還有些眼手段,卻保不住你二伯母更有眼手段,也肖想柳家大公子做侄婿呢!”
文怡大吃一驚,忙道:“哪能如此?孫兒在夢裡聽得分明,可當時已經說好親事了!若當真有意於柳東行,直接求二伯母去說親,豈不比孫兒一個隔房的更容易?!”
盧老夫人皺皺眉頭,覺得孫兒的話也有些道理,再回想段可,只覺得是個怯懦,未必有膽子去哄騙孫兒,萬一有別人將的話拆穿,豈非裡外不是人?便放緩了語氣,道:“罷了,興許真沒這樣的壞心,只是你也別再與親近了,祖母不喜歡的脾!”
文怡有些沮喪地道:“在夢裡與孫兒甚好,可如今卻始終不肯與孫兒親近。況且所作所爲,有些不合禮儀,孫兒心裡深以爲憾,卻也沒子,只能看著罷了。若日後有機會,孫兒自當勸幾句,只盼著能聽進耳去……”有些難過,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論可做了什麼,只要不象前世那樣,胡嫁給一箇中年商人,芳年早逝,就已經強十倍了,其他的,倒不必再強求。
這麼一想,神緩和許多,恭敬地對祖母道:“孫兒知道了,以後不會再行事唐突。”
盧老夫人點點頭,忽然又道:“柳家大公子的事……我會留意,你在外頭別再與他私下說話了,省得人拿住話柄,於你閨譽有損。”
文怡臉一下漲紅了,蚊子哼哼般應了一句“是”,便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祖母。盧老夫人倒沒怎麼難爲,只待了幾句紫櫻嫁妝的事,便讓離開了。文怡快步走回房間,只覺得臉上熱得快要冒煙了,但一想到祖母說會“留意”柳東行的事,便又害起臊來。
接下來的幾天,文怡一直窩在家裡安排紫櫻出嫁的事宜,又親自替後者收拾嫁妝,想到陪伴自己幾年,事事周到關心,如同長姐般,便又覺得不捨。
紫櫻紅著臉道:“小姐別難過,日後若是想奴婢了,人捎個話,奴婢立時就回府來請安,仍舊能見面的。”
文怡笑著點了點頭,又道:“聶家那頭已經送了你的契過來,你以後再不是奴婢了,應該改口才是。不然到了婆家,豈不是他們小看了你?”
紫櫻搖搖頭:“奴婢知道自己的份,可不敢拿大。”又抿著脣笑道,“他們不會的,奴婢是從顧家出嫁的,他們在顧莊上討生活,哪裡就敢小瞧了奴婢?況且奴婢父母都在聶家管事,等咱們爺高中,他們還會覺得臉上有呢!”
聽這麼一說,文怡倒擔心起來了。不知道聶家大表哥的考試怎麼樣了?
沒幾天,平城裡傳來了喜訊,聶珩連奪府試、院試案首,稱得上是平府轄下近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只可惜早年縣試時因爲不佳,未能奪魁,沒湊齊“小三元”,但單憑這連奪兩元,已經讓聶秦兩家喜出外了。
文怡立時便稟明祖母,備下一份厚禮,命人送進城去道賀。聶珩返回平縣城前,親自轉道顧莊鄭重拜謝,正好趕上紫櫻出嫁,還到新郎家裡坐了一坐,給足了那家人臉面。他臨走前,悄悄給文怡捎了一張字條,上頭只寫著兩個大字:“事”。文怡心裡雖有疑,卻也明白這是他們先前商量的事了的意思,卻不大明白他到底做了什麼事。只是轉念一想,以聶珩素來的才智,他既然說了,那就定然是安排妥當了,又何必再憂心呢?便放下心頭大石,將事丟開不提,只是去信囑咐駐守西山村的張叔,照舊行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四月底,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文怡一邊吩咐家中上下爲祖母的院子添上冰盆、竹簾、葦蓆、涼榻等,一邊去信西山村,讓藥香谷的人送一批消暑的補藥過來,預備祖母要用。
三姑太太柳顧氏帶著兒子遲遲未走,文怡已經開始起疑,覺得這回“小住”也未免住得太長時間了吧?都有半個月了,不用照管柳家家務麼?只是爲晚輩,文怡不好說什麼,因爲祖母的話,已經接連推了三回長房或柳家的邀約了,心裡有些不安,又有幾分想念,當中夾著一意,卻又開始擔心,柳東行會不會誤會自己?
就在文怡心糾結的時候,一行神的人馬來到了顧莊。
他們足有五六十人,都騎著駿馬,黑、灰撲撲地一片,十分低調,但又十分引人注目。因爲他們儘管穿的不是綾羅綢緞,卻有著一半人是兵打扮,而且爲首的一名年,更是氣宇軒昂,氣度不凡,下一匹白馬,一瞧就是萬里挑一的良駒,通雪白,只有眉心有一抹紅,紅得象一一般。
這行人是長房宣樂堂的客人,三姑太太的寶貝兒子柳東寧親自出門來迎,親親熱熱地將那年請進門去,然後隨那年前來的兵便分別守住了宣樂堂的前後門,連拐角的牆角下,都分別站了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來往行人看,右手握著刀把,彷彿隨時都會拔刀砍過去似的,人一見膽寒。不到一個時辰,便再也沒有閒人從宣樂堂前經過了。
文怡聽著紫蘇從外頭聽來的話,皺眉問:“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紫蘇搖搖頭:“沒人敢湊過去打聽,門房的錢嬸去找以前在長房當差時認得的人問過,都說不認得。宅子裡的人又不出來,想問也沒問去。”頓了頓,又抿笑道:“聽錢嬸說,四房五太太跟前的一個婆子曾想進宅子裡打聽的,纔到門上就被人趕回來了,五太太要去尋二太太說理,也是纔到門上就被攔回來了,可丟臉了呢!”
文怡卻不覺得好笑,反而鄭重叮囑丫頭們:“憑長房的權勢,尚且不敢說什麼,可見來的定不是尋常人。你們別因爲一時好奇,就不知深淺地胡打聽,切防引火上!只當什麼事都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也別出門去!”紫蘇十分詫異,但見冬葵等人都正應了,便知道小姐是認真的,忙連點頭,乖乖答應再不出門打聽這件事了。
文怡想來想去,都想不出這來的是什麼人。前世這個時候,家裡正因爲祖母病重而忙,但莊上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當時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客人來,甚至連三姑母母子都未曾來過。原本曾起過疑心,但一想到柳家人裡頭有個柳東行,便有些地猜想是三姑母要爲他擇妻的緣故。可眼下來這的位客人,實在是猜不出其來意了。
門外傳來秋果的聲音:“小姐,老太太喚您過去呢。”文怡忙收拾,整了整飾,便往後院祖母居走去。
進了正堂,才請過安,盧老夫人便有些鄭重地招上前:“你過來,看這個帖子,是才從長房送來的。”
文怡心中疑,邊從石楠手中接過帖子邊道:“長房又有宴席了?這回又有什麼名堂?六姐姐和柳家表哥也太熱鬧了吧?”低頭一看帖子,卻嚇了一跳:“東平王世子?長房昨日上門的那位帶著軍護衛的客人,就是東平王世子麼?!”
盧老夫人嘆息著點點頭:“長房要爲這位世子爺擺宴接風,讓我們別房的人都過去作陪……如今京城裡正爲皇儲與削藩這兩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連我們遠在平,都能聽到風聲,你柳姑父爲了避風頭,連你三姑母母子都一併送回孃家了,長房怎的如此不智,反將東平王世子尊爲上客呢?!便是親戚,到底隔了兩層呢!”
文怡卻是頭一回聽說三姑母在孃家“小住”的原因,聞言不由得沉默下來,半晌,才問:“祖母,那這個邀約……咱們是應……還是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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