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會得病?文怡這兩天裡一直從遙遠的記憶中尋找著答案,由於“年代久遠”,只記得大概,似乎是族中一位長輩過壽,隨祖母去賀壽,老一輩們了戲班子,吵吵嚷嚷的,很多人,很熱鬧。好像是跟著某位堂兄弟姐妹去了後院玩,不知怎的到了一間屋子裡,就被困住了。屋子門窗閉,又是夏季正烈的中午,了半天都沒人來開門,只覺得渾熱得厲害,頭髮暈,眼又困,再後來便不記得了。醒過來時,已經回到家中,大病了幾日,後來問起祖母,祖母只是板著臉不說話,旁人也只說是被欺負了,以後不要再到那家去,但前因後果卻不甚清楚。
這對來說已是十幾年的事,當時年又有病在,就沒弄清楚,直到現在才從旁人的話中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本族長房“宣樂堂”,是全族最顯赫的一支,大伯父顧宜敦不但是一族之長,還在朝中任高,他的嫡長子跟在他邊讀書,嫡次子與嫡都送回老家陪伴祖母——其中這位嫡,就是六堂姐文慧——那次子在兄弟中行七,比文怡大一歲,名喚文安,自頑劣非常,但因書讀得好,又會賣乖,很得祖母溺,加上父母都不在邊管教,越發放縱了,在顧莊一帶可說是橫行無忌的。前幾天因他祖母於氏老夫人過壽,文怡陪著祖母前去祝賀,長輩們在一聽戲,小輩兄弟姐妹幾個不耐煩聽,便另找樂子。子安靜,又向來與姐妹們往來,別人嫌不合羣,又怕撇開不管會惹來長輩指責,這文安便使了個花招,只說要拉去瞧新奇事,將誆到後宅一僻靜的院落,鎖進屋裡,又待下人不許放出來,便自去玩耍了。
在那小屋中又怕又急,窗戶又是關了的,從門裡看出去,一見有人影經過便大喊,奇怪的是經過的人都象是沒聽見似的。喊得嗓子都沙啞了,始終不見人來,只說等到戲散場了自有人來尋。誰知文安怕告狀,居然告訴於老夫人的丫頭,說跟姐妹們在花園裡玩得正高興。祖母盧氏聽了於老夫人的話,只當是真的,便沒多問,等到晚間開宴時四找不著,才從五堂姐的丫頭那裡聽說了實。祖母嚇了一跳,跟老妯娌於氏說了,衆人找到小屋時,文怡已經因爲中暑暈了過去,擡回家後便大病一場。
想必於老夫人也知道自家理虧,特地請了附近一位致仕的老太醫前來爲看診,藥材、補品都自己掏腰包。只是祖母盧氏這回驚怒至極,始終不肯諒解。那文安脾氣又倔,哪怕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不肯低下頭來賠罪。於老夫人心疼孫子,單罵了他幾句,便把跟在他邊的丫頭來打一頓了事。
只是文怡如今回想,那小屋說是偏僻,到底是在後宅,那樣大聲喚,怎可能沒人聽見?那些人自然是爲了討好小爺,纔不管一個稚齡的安危,讓在小屋裡關了半日的,如今捱了打,也算罪有應得,怕是還有好些人應該負責的,也都逃了過去。
趙嬤嬤仍在那裡哭道:“原是一個祖宗生下來的,咱們六房也是嫡系,哪裡就比長房的人差了?只不過他家佔了個‘長’字,咱們才了旁枝。即便如此,也是一樣的族人,誰又比誰高貴些?!當年咱們老太爺還加封過正二品資政大夫呢!說起來品階比他家大老爺還要高些,我們老爺還中了舉人。只不過因爲沒了男丁,才衰落了,但族中老妯娌們在一說話,也就只有我們老夫人和他家大老夫人上的誥命品階最高,他們居然敢這樣欺負咱們家,分明是見咱們沒人撐腰,不把老夫人放在眼裡,實在是太過分了!”
老人家哭得傷心,文怡怕子吃不消,忙勸道:“我已經沒事了,嬤嬤不必再擔心。他家的確顯赫,但他們老夫人待祖母還算客氣,應該不至於如此勢利眼,不過是七哥小孩子家不懂事罷了。”
趙嬤嬤不以爲然:“他虛歲都十二了,又是人人都誇他聰明的,還會不懂事?即便他不懂事,他邊的人也不懂麼?什麼大不了的事?小姐又不稀罕跟他們一玩耍,有話直說便是,何必耍這樣的詭計?差點害了小姐的命!小的太可惡,大的也太縱容了!但凡有個懂事的早早報到大老夫人,哪怕是隻告訴邊的丫頭呢,小姐也不至於吃這樣的苦頭。他們分明是小看了咱們六房的人,認定咱們奈何不了他家!小姐放心吧,老夫人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文怡小聲安著,聽到這裡,手中一頓,心沉了下來。
上輩子這件事發生時,年紀太小,又剛剛病癒,只知道吃藥養病,哪裡顧得上其他?因此許多事都是長大以後才發覺的。因爲這場風波,祖母跟長房的人翻了臉,那位於老夫人原本是心懷愧疚的,但捱了幾回冷言冷語,也灰了心。兩家人從此斷了來往。長房本是族中嫡長,又是最顯赫的一支,他們的態度對其他族人不免會產生影響,祖孫倆在族中本就備冷落,從那以後越發難過了。
起初只是公中分派錢糧給他們家的日子比別家都遲,後來那米麪也都了陳米陳面,甚至是不能吃的,們家不得不花錢到外頭去買;接著又有嬸孃伯母明裡暗裡的議論,說他們家祖孫倆帶著三個僕從只有五口人,用不著住三進的院子,竟將原已大爲水的宅院佔了一進去;十四歲那年,鄰近的平城發生民,舅舅家遭了殃,上門來索要母親陪嫁的奩田,族中沒一個人幫們說話。祖母氣得生了病,哭著到長房求他們幫忙請老太醫,頭一回見到了於老夫人,請得太醫回家看診,誰知開的藥方中卻有不昂貴的藥材,再一次去求於老夫人,結果連對方的面都沒見著,就被二伯母用幾參須打發出來。爲了買藥,家中幾乎耗盡錢財,連祖母和母親的陪嫁都賣了,祖母去世時,後事還是族中花錢辦的,不過草草完事,才過了“頭七”,族人便將宅子收回去了。
如今想來,若不是跟長房翻了臉,日後也不至於連一個助力都沒有。那些族人敢這樣欺負一個孤,還不是因爲看準了長房不會爲撐腰麼?本來對長房的無多有些怨懟之心,不願意再看他們的臉過活,但一想到祖母,也就顧不了這麼多了。無論那些二伯母六堂姐七堂兄之類的如何薄待,至,那位伯祖母於老夫人面上對們家還過得去,只要能說服祖母消氣,這個助力還是能留得住的。不爲別的,單爲了那位醫高明的老太醫以及今後祖母可能需要吃的藥,就不能眼看著兩家翻臉。
文怡心中拿定了主意,想到趙嬤嬤是祖母的陪房,最篤,有些話做孫的說不出口,趙嬤嬤卻沒有顧慮,而且祖母也一向肯聽勸的,便打算先說服趙嬤嬤。正要開口,忽然想到:也許重生後,改變命運就從這一步開始了?深吸一口氣,下決心定要辦這件事。
於是想了想,開口道:“嬤嬤心疼我,我心裡知道,七哥這樣過分,我也有幾分埋怨,只是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要是祖母聽了,一定要罵我的,我只能跟嬤嬤講了。”
趙嬤嬤向來疼文怡,聽這麼說,忙問:“是什麼話?你只管跟嬤嬤講,嬤嬤不告訴老夫人。”
文怡這才道:“七哥將我關進小屋,本來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可旁邊侍候的人不去阻止,事後又爲了討好七哥不放我出來,自然是認定咱們家沒人了,不把祖母和我放在眼裡的緣故。長房的伯祖母又疼他,不肯重罰,他家的人又怎會上心?我如今是病好了,沒事了,倒還罷了,若是有個好歹,祖母再恨他們,他家也不會讓七哥給我償命。咱們家沒有男子支撐門戶,祖母就算想打司,也找不到人出頭呀?若是到族裡討說法,長房勢大,七哥的親生父親又做著大,怎肯自家骨吃苦?可見這個公道是討不回來的。”
趙嬤嬤聽了,越發心酸:“我可憐的小小姐啊,怎會這樣命苦?你說得有理,七爺的父親就是族長,事鬧大了,他頂多就是七爺給咱們家賠禮道歉,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們……”
文怡一呆,記得族長不是長房的親長,難道曾經換過?將這個疑問下,接著道:“比起那樣的結果,至我如今完好無缺,也沒事了,伯祖母又是遣醫又是送藥的,也算盡了心,若我們繼續跟他們鬥氣,怕是反會得罪他們,因此……”
不等說完,趙嬤嬤便瞪大了眼:“這是什麼話?小姐難不想就這麼算了?!你可是差點兒丟了命的呀?!他家不過是費點銀錢,又算得了什麼?連賠罪都不肯來,若是放過他們,他們就越發欺到咱們頭上來了!”
文怡忙抱著的手臂哀求道:“好嬤嬤,不是我想縱容他們,實在是……他家勢大,我們得罪不起呀!”
趙嬤嬤不以爲然:“有什麼得罪不起的?咱們家是沒人了,可老夫人上還有誥命呢,要真的擺起架子責問他們,他們也不敢不給面子。”
文怡又是著急又是心酸:“嬤嬤,誥命這種東西,都是虛的。他們就算賠了罪,道了歉,兩家也撕破了臉,又對我們家有什麼好?嬤嬤,您忘了?我看病是他們家下帖子請來的太醫,祖母每年秋冬犯了舊疾,也都是他們家出面請太醫來的,還有吃的藥和補品,哪樣不是他家幫襯著?那位老太醫的醫在平方圓百里都有盛名,再無人比得上,架子又大,除了長房,連知府大人的面子都不給。咱們跟長房翻了臉,今後祖母再生病,還有誰能把這位太醫請來?除了這位太醫,平地界上又有誰能治得了祖母的舊疾呢?”
趙嬤嬤被一言驚醒,細細想來,果然如此。藥材補品之類的,除非是極珍貴的東西,不然自家多花點銀子,也能買到,但那位老太醫卻是當今皇帝親口褒獎過的,還有好些徒子徒孫在太醫院供職,若沒有長房開口,憑六房如今的臉面,還真不一定能把他請來,而平一帶,已經沒有第二位醫者能治得了老夫人的舊疾了。不由得更加心酸:“要這麼說,難道我們就這麼饒了那些惡人?好小姐,你差點兒丟了命呢,還是爲了芝麻綠豆那麼大的小事!”
文怡深知和自家祖母都是心疼自己,纔不肯原諒長房,心中不產生了幾分愧,低頭輕聲道:“是我沒用,纔會讓祖母和嬤嬤如此心……只是我如今已經沒事了,只當是爲了日後,還是不要太得罪他家比較好。嬤嬤,你好歹勸著祖母些,讓別太生氣了。”
趙嬤嬤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這真是……有錢有勢,便是害了一族的姐妹,也奈何他不得。誰他有福氣,託生在長房大老爺家裡呢?只盼著他哪天得了報應纔好!”又心疼文怡:“小小姐才這麼大年紀,就已經知道爲長輩著想了,實在難得,不像那些敗家子兒,心肝都狗吃了,一點良心都沒有!”
文怡聽語氣,知道已經答應了,心放鬆了些,忙笑著安。忽然聽到張嬸急匆匆跑來,道:“不好了,老夫人發作了,要把長房的人趕出去呢!”
文怡吃了一驚,忙問:“怎麼回事?!長房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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