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也看明白了,肅方帝終此一生只怕已沒有再迴轉的餘地。
由儉奢易,由奢儉難。
肅方帝眼下的境,亦適用於此言。早些時候,當肅方帝還是端王爺,端王府中除卻端王妃外,便只有一個側妃並一兩名通房而已。他在上從來不看重,也甚在那幾個通房那過夜歇息。等到慶隆帝駕崩,他登上皇位,後宮里的人數也始終只是寥寥。
事大抵是從淑太妃那時起,便開始崩壞了。猶如積雪皚皚的高聳冰山,因為一場春風,冰雪消融,沿著山脊嘩嘩流下,匯聚一長流,連帶著將原本不該摒棄的理智跟端肅,都一併奪去了。
如今宮裏頭,但凡有些姿的宮,不論是否該被寵幸,只要肅方帝瞧上了眼,誰也阻攔不得。一來二去,宮裏頭的這群人,耐不住深宮寂寥,捱不過富貴權勢高懸頭頂散發出人滋味,只一二三前仆後繼,開始拚命地想要往上攀爬。
人常說一將功萬骨枯,帝王的高座下,那層層臺磯是由累累白骨鋪就而,可誰知,這深宮院裏的位子,同樣也是踩著同伴的首跟鮮一步步走上去的。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能在這時期闖出一片天地來。
皇貴妃年長們許多,所見所聞皆不是這群初出茅廬的姑娘們可以比擬的。們肖想著手中的那兩枚印鑒,卻誰也無法為另一個。
人的運氣,有時是上天註定了的。
年輕貌的湘貴人,本以為自己能夠在這深宮之中佔據一席之地,卻還沒等張狂勁過去,便知在森嚴的等級之下,區區一個,皇貴妃想要的命,不過只如碾碎螻蟻。
帝王的寵,不過是蜉蝣而已,朝生暮死,無法永久掌握在掌心裏。
出溫家旁支的湘貴人,終究也只能是曇花一現。
皇貴妃離了大殿,回到寢殿之,往人榻上一歪,繃著的子鬆懈下來。
長出了一口氣,閉目小憩了片刻,然後將旁伺候著的人屏退下去,只留了個心腹在旁服侍。暮漸至,著人點了燈。
羊角宮燈便散發出溫暖的暈,在慢慢晦暗下來的屋子靜靜地點亮。
皇貴妃在燈下再次將那封信攤開來,一面看一面囑人伺候筆墨,準備給宋氏回話。
方才提筆寫了一句話,外頭便有人來報,說是公主殿下求見。皇貴妃握著筆微微一怔,讓人去宣了紀桐櫻進來。
門外的紀桐櫻此刻則是滿心惴惴,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神恍惚。
宮人連喚了三聲,才怔怔地回過神來,微微一頷首,抬腳邁開步子朝裏頭走去。
皇貴妃暫時先收了手中的筆,問道:「怎地這會過來,可是出了何事?」
眼見天將晚,快到用膳的時辰,總不至於是特地跑來這蹭飯的。皇貴妃四下一看,將屋子裏剩下的幾個人也都一口氣打發了出去,紀桐櫻邊隨侍的幾個宮也都留在了外頭。房頓時便只剩下母二人。
紀桐櫻著母親笑,搖了搖頭道:「並沒什麼事,只是想母妃了,便過來看看您。」
「當真?」皇貴妃打量著面上神。
紀桐櫻點頭:「當真。」
皇貴妃嘆口氣,道:「你撒謊的時候,眼角餘總忍不住往地上瞄,哪裏瞞得住我。罷了,你不說母妃也不勉強你。」說著話,復將架在筆架上的筆提了起來,低頭寫信。
「可是阿蠻那邊來了信?」紀桐櫻見狀,不由發問。
普天之下,能皇貴妃親筆回信的人,屈指可數,紀桐櫻一猜即中。
皇貴妃就揀了那封信給過目,輕笑著道:「是阿蠻的親事,你宋姨母張得很,特地寫了信來問我的意思。」
紀桐櫻聽得此話,不愣了一愣,旋即低頭仔細看起信來。宋氏的忐忑不安自字裏行間漸漸了出來,紀桐櫻細細端詳著,發覺信中所言之人乃是國公燕淮,不由吃了一驚,抬頭看向皇貴妃,驚嘆:「兒臣若是不曾記錯,阿蠻過去曾經同燕家的二公子訂過親?」
那事已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但的確沒錯。
皇貴妃點了點頭。
紀桐櫻皺眉道:「阿蠻的意思呢?」
「八字還沒一撇,怎會立即知會阿蠻。」皇貴妃笑看著,將信收了回來,「早著呢,你也切莫同阿蠻。」
紀桐櫻道:「阿蠻一直是個主意正的,若不喜,即便是眾人都覺得好,也是無用的。依兒臣看,還是得先問過的意思。」
皇貴妃筆下作不停,一面寫著信一面同道:「若當真不妥,便問也不必問了。」
紀桐櫻站在側,聞言忽然眼神一變。
過得片刻,才笑著出聲詢問起皇貴妃:「那照您看,這門親事如何?」
「世襲罔替的爵位,門第顯赫,引人注目。」皇貴妃口說道,「歷任國公都頗得帝王青眼,多年來,京都的世家勛貴風雲起伏,唯燕、萬、梁氏幾家屹立不倒,可見一斑。西越以武開朝,即便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文的地位到底不如武將。在國富民強的鼎盛時期,也依舊如此,這是極見的。我方才所說的那幾家,皆是武將出。老祖宗將武作為西越的基,因而誰都搖不得。燕家只要不出大錯,這份榮華,也只會經久不衰。」
「若是如此,阿蠻的份比較起來,又是否低了些。」紀桐櫻低聲發問。
門當戶對何其重要,雖說嫁當高嫁,卻也是因兩家能夠互利互助,方才考慮結合。如若只是區區一名農,任其天仙容貌,卻是想要與勛貴之家做妾也難如登天。
謝姝寧如今的份門第,最合適的,應是尋常宦人家。
但先有宋氏跟謝元茂和離之事在前,旁人可不會管這其中的糾糾纏纏,也不會拿和離當回事,他們只會將謝姝寧看做是出婦長,名譽有損。
這也是宋氏所擔心著的,想尋戶明白事理的人家,已是極難。
皇貴妃知所慮,又聽兒如是問道,便說:「恰恰正是因為如此,燕家的這門親事又顯得合適了。燕家如今由誰做主?國公的親事由誰做主?都是他自個兒!加上燕家人口簡單,也只有幾房遠親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婆媳姑嫂妯娌方面的問題,今後皆不必擔心。」
以看來,這樁親事值得人掛懷的,也只有坊間會出現的那些閑言碎語罷了。
但日子是自己過的,流言蜚語是碎的人說給自己聽的,遲早說的疲了,也就無人理會了。
皇貴妃倒覺得這門親事不錯。
燕淮的人品相貌份,配謝姝寧絕不差。
甚至於,單從門第而言,可算得上是謝姝寧高攀了。
這一點,即便皇貴妃拿謝姝寧當兒看,也不得不認。
寫完了信,停了筆,側目看紀桐櫻,道:「你同阿蠻親如姊妹,應也知,秉聰慧,事有方,若只嫁於尋常仕宦人家又或商戶人家,實在是可惜。」
紀桐櫻忙點頭附和,是不論如何也想不出謝姝寧有朝一日會嫁商戶人家的。
皇貴妃待得信上墨字稍干,便將信折了起來。
信封后,忽的定定看紀桐櫻幾眼,語氣微地說:「你比阿蠻還年長兩歲……」
紀桐櫻如今,十七了。
皇貴妃凝眉,道:「去歲金秋的那位了翰林院的榜眼,如何?」
「什麼如何?」紀桐櫻一愣。
皇貴妃嗔道:「自然是問你可曾中意。」
紀桐櫻唬了一跳,連忙搖頭。
皇貴妃從的神間看出了幾不對,眉眼一沉,道:「你有何事瞞著我?」
「……母妃,」紀桐櫻眼中閃過一懊惱,咬了咬,輕聲道,「兒臣心中已有了駙馬人選。」
皇貴妃一愣,旋即眉眼舒展,高興地問道:「是哪家的公子?」
紀桐櫻卻遲疑著,久久不語。
皇貴妃面上的笑意漸漸僵住了,說:「該不會……正是國公?」暫且不論以燕淮的份不該來尚主,便是他能,若真是他,未免尷尬。思忖間,聽到紀桐櫻驚呼了聲,「母妃!」
「您想到何去了,怎會是他!」紀桐櫻被的話嚇了一跳。
清脆的嗓音劃破了沉寂的暮,將棲在檐下的兩隻不知名小鳥驚得振翅而逃。
皇貴妃則在燈下輕吁了一口氣,「究竟是誰?」
早春二月的天,晨起暮合之際,涼意上涌。
紀桐櫻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邊的一塊鎮紙,心神恍惚地答道:「是阿蠻的表兄。」
在心中暗暗念著那個名字——「舒硯」。
心知此事不妥,故而一阻再阻,不贊同他那番求娶之言。
父皇是斷斷不會答應的。
至於母妃……
皇貴妃驚訝地問道:「阿蠻只有一位舅舅,聽聞遠在關外,娶的是外邦子,你說的這位表兄,便是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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