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是從謝六姑娘謝芷若寄的那間庵堂里送出來的。

信是住持靜言師太親筆所書，上頭說，謝六姑娘謝芷若染怪病，庵中醫婦束手無策，若長此以往，只怕命不久矣，因而只得提筆寫信知會謝家。這是去，還是留，皆悉聽尊便。

蔣氏面驚變，子驀地抖了下。

正在為梳頭的丫鬟一時不察，象牙小梳正卡在烏黑的頭髮上，被這麼一扯，立時疼得蔣氏痛一聲，反手就是一掌扇了過去。

丫鬟攥著梳子慌忙跪倒，連聲告罪。

蔣氏卻理也不曾理會，只重新將視線落在那封信上，仔仔細細地將每個字都反覆看了幾遍。信封一晃，裡頭忽然又掉出一張紙來，薄薄的一張飄飄忽忽地落在了上。

蔣氏眉頭鎖，小心翼翼地去將那紙拾起打開來看。

只一眼，便心神不寧地又丟開了。

這紙上的字，原是謝芷若親筆所書。

久未見過兒，卻到底還記得兒的筆跡，一看便慌了。然而慌張過後，重歸鎮定還是照舊將那紙給撿了起來，置於眼前仔細地看了起來。

過滿頁的墨字，蔣氏似是看到了兒平素俏的模樣。信上個別地方，墨字模糊，像是被水珠給暈開了一般，人難以看清上頭寫的究竟是什麼話。蔣氏指挲著那幾行字，忽然明白過來，這哪裡是被什麼水給泅開的字，這分明是被寫信之人的淚珠一粒粒打之後，才的模樣。

蔣氏那顆孤苦無依的心，猛地劇烈跳起來。

年歲不小了，這幾年謝三爺更是幾乎連的房也不，偶爾歇下，也推說睏倦疲乏，吹燈蓋被，只大睡過去，連話也鮮說上幾句。

這般一算，竟也是曠了許久。

也知道，自己想要再次懷孕生下另一個孩子的心愿極其渺茫，近乎不存在。

長已故，白髮人送了一回黑髮人，難道如今還要送第二回？

長嘆了一聲，將謝芷若親手所書的這封簡訊在了心口，微微紅了眼角。

饒是那般不爭氣的兒，到了這等時候，也還是心心念念不忘母親，盼母親今後能夠長命安康，幸福滿。

先看了靜言師太的信，再看謝芷若的，只當小兒這信是寫來同求助哭訴的，可誰知打開來一瞧，卻本不是預料的那樣。謝芷若信中隻字不曾提起要蔣氏來解救的話，滿滿當當的一張紙，寫的是的言。

這封信，是留給母親的書。

只怕，是真的病的就要死了。

蔣氏看完那封信，再在心中一揣測，面上便不自地出傷心之來，哪裡還有心思講究今兒個梳什麼髮式，穿什麼裳。意興闌珊地將屋子裡伺候著的人都打發了出去，自己癱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那兩封信，難過不已。

當初謝三爺便揚言要讓謝芷若去死，好一了百了。

但捨不得，大老太太也覺得不忍心，到底也在老太太膝下養了多年，結果就這樣將其送去庵里。

這一去就到了今時，蔣氏再未見過兒。

那庵中的日子不好過，多也曾耳聞過，又知兒這輩子想必都無法再出來，便也只能安自己，不論如何，兒那條小命總還是在的。

可今天，卻收到了兒的書。

任何一個做母親的，都無法承如此打擊。

著鏡中的自己，日漸老去的容，跟鬢角的幾銀，不由得黯然神傷，愈發思念起了兒。

謝家的兒，即便是死，也該落葉歸死在謝宅里才是。長已經落得了那樣的下場，同李家一道死在了路上，小兒難道也要死在旁地，永永世進不了謝家的墳？

還沒出嫁呢！

始終都還是謝家的閨！

蔣氏一邊傷心著一邊想著，咬咬牙站直了子，抓起那信就要往梅花塢去。走了兩步，忽然注意到自己衫未換，頭髮未梳，又暗暗沉了眼，揚聲將人喚了進來，再為自己梳頭上妝。

大老太太這些個日子，心也不大好。

同樣的，也是為了兒子。

謝元茂了那副模樣，這個做母親的，心裡如何能痛快。

連帶著也不願意見到謝七爺謝元庭的影，雙生子，一個為人不夠謹慎，聽媳婦的話，沒有大出息，卻強健吃好喝好。另一個致力於仕途，也的確有幾分本，只是缺了機遇而已，如今卻毀在了個婦人手中，人心痛不已。

大老太太至始至終仍舊覺得這一切都是宋氏之錯，的兒子品高潔，為人敦厚，絕不會做下錯事。

他做過最錯的事，就是娶了宋氏。

忘了，宋家於謝元茂有救命之恩。

又或者，本沒忘，只是不願意承認這份恩究竟有多重。泰山之恩，同舉手之勞，在眼中已沒有區別。

恨毒了宋氏，可宋氏明正大拿了和離書，帶走自己的嫁妝，走出了謝家，誰又能拿作伐。

那和離書上，可有謝元茂的親筆簽字。

大老太太當然不甘願，在發現謝元茂變了這樣后，便立即要謝大爺幾個集結了人手去將宋氏追回來，可一則人不知去了何，無跡可尋，二來大老太爺明令止此事繼續鬧騰下去。

他道，「既是禍害，離了也就罷了，何苦又要將禍害往家中攆？」

大老太太有心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謝三爺瘸了一條，早就將緣由都怪在了謝元茂上，如今見他了這癡傻模樣，心中舒坦的很，哪裡還願意攙和下去，就也耐著子苦心勸了大老太太幾句。

老太太滿心苦悶，無人支持，愈發垂頭喪氣。

現如今一天去見謝元茂一回，遙遙看著兒子大冬天站在雪地里鬧著要撲蝶，一會又高喊有鬼，這心裡就跟有刀在絞一般。

但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看的多了，漸漸也就麻木了。

蔣氏原本也以為自己麻木了，可接到兒的書後，心裡就立刻掀起了驚濤駭浪，坐立難安。

待到簡單梳妝完畢，就馬上來梅花塢求見了老太太。

府上沒半點過年的氣氛，老太太屋子裡也顯得冷清許多。

家中缺銀錢，這多餘的人也就漸漸養不起了，蔣氏放了一批人出去，就連老太太這都了好幾個人。梅花塢庭前的積雪，往年還沒等積起來，便都被打掃乾淨了，一水的青磚地面，從來都是乾淨整潔的。

但現在，瞧著也有些疏於灑掃。

蔣氏惴惴不安地進了裡頭。

大老太太正在聽芷蘭絞盡腦地說著笑話，偶爾角也會彎上一彎。

聽見蔣氏求見，芷蘭就住了，在大老太太的示意下出去見蔣氏，同道：「老太太睡下了。」

蔣氏躊躇著，道：「那我就在這候著，等老太太醒了再說。」

芷蘭微訝，這是從來也沒有的事，強強按捺住心中驚詫，讓人奉了茶上來，先行告退進了室同老太太輕聲回稟道：「老太太，三夫人沒走，說要在外頭候著您醒了起。」

「哦？」大老太太也不有些訝然，蔣氏平素連請安也不大願意來，得知睡下了，必定立刻就扭頭走人才是，怎麼這回卻說要留下等候？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擔心著是不是府里又出了什麼要事，便只過了一會便讓芷蘭再次出去，宣蔣氏進來說話。

蔣氏進來未語先笑，道：「母親睡得可好？」但眼中分明沒有笑意，語氣也不大高興。

老太太靠在枕上，聞言「嗯」了一聲，然而直截了當地問道：「有什麼要事，一定要說？」

「兒媳惶恐，不知該不該說。」蔣氏垂眸低語，恭恭敬敬地在跟前站著。

老太太就皺了皺眉，心想著事都了這幅模樣了，哪裡還能有什麼更壞的，便渾不在意地道：「什麼該說不該說的，你只管說來。」

蔣氏取出信來，雙手遞了過去，輕聲道：「庵里的信，芷姐兒病了。」

老太太剛要去接信的手頓了一頓，到底還是將信給接了過來。

打開來看了一遍，老太太的眼神並沒有大變化。

說：「庵里的醫婦醫不，不比咱們素日里請的大夫，誤診了也是有的。」

言下之意，興許這病並沒有信中所言那般嚴重。

蔣氏卻哭了起來：「正是如此，若本是小病卻耽擱了大病結果真的不治亡了，兒媳這心裡如何能好。」哭著忽然又跪了下去，道，「母親，這孩子再不知事材，那也是兒媳上掉下來的呀……」

老太太見狀，不由心了幾分。

加上又有謝元茂的事在前，為娘的心思，老太太再明白不過。

何況當日之事，也是謝三爺急功近利，妄圖劍走偏鋒結果卻人在事到臨頭之際反咬了一口，元氣大傷之責。

老太太沉默著。

蔣氏哭著哀求：「不管怎樣，總不能芷姐兒就這樣留在庵堂里，這萬一真出了點什麼事，什麼樣子？這到底也是謝家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