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白芍的名,一直垂著頭不吭聲的黃媽媽猛地一仰頭,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出幾分惶恐來。
謝元茂卻早早已經轉往外走去,並不曾看到。黃媽媽盯著他的背影,角翕,喃喃道:「今日……當真要死在這了……我的兒,娘的命換你的命……你可要好好長命百歲啊……」
說到後頭,聲音越清,終至無聲。
黃媽媽的腦袋重新耷拉了下去,像是一隻才被拗斷了脖子的老母,掙扎過後便再沒了氣力,只能等著人來提了自己去下在滾燙的開水中,一把又一把地將上羽絨盡數撕扯掉。
深知,自己的氣數已經徹底地盡了——
因為白芍,已經死了。
外頭的說話聲從低到重,終於尖利了起來。被捆縛著手腳蜷在角落裡,聽到謝元茂厲聲怒斥的聲音,「死了?怎麼死的?怎麼會死了?」
一連串的問題被拋了出來,連氣息都不停頓一下,由此可見這會謝元茂已是怒極了。黃媽媽苦著一張老臉,想想自個兒的兒子弱多病,連媳婦都還沒說上,這個做娘的便要去了。又想著自己男人是個混的,平日里只有吃幾兩貓尿時才會出點笑意來,哪裡能照顧得好兒子。這一回,到底是被眼前利益給蒙蔽了眼,高估了自己。
不過天寒地凍的,那地方向來連個鬼影也沒有,這一回卻偏生被人給遇上了。
興許真是老天爺也覺得做不得那惡事。
暗自嘀咕著,倒是有些恨起了媽媽,大難臨頭各自飛,竟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些!
正罵著,閉著的門驀地又被推開了。
謝元茂帶著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一張清俊的年輕臉龐氣得發白,哆嗦幾下,瞪大眼叱喝起來:「你說,白芍那丫頭可是被你推進井裡的?」
謝家的宅子也歷經多年了,三房跟二房的界有一口水井,離當日出事的池子也近。只是那口井已經被封了多年,裡頭也早早沒了水,誰也沒想到要去裡頭看一看。實在是這次找了多日,也沒找見人,便將犄角旮旯都徹底翻找了一遍,這才人發現了端倪!
井裡沒水,天氣又冷,人發現的時候白芍已經幾乎凍了冰塊。
半張臉都已經跟井壁凍在了一起,一扯便帶下來一大塊混著碎冰的青苔。
腦袋上碗口大的一塊疤,都凍了黑乎乎的。
謝元茂只消一想便覺得心都焦灼起來,府里竟有如此歹毒的下人!
見黃媽媽依舊不吭聲,他只覺得心煩意,恨不得立刻將人打殺了才好。可是白芍找到了,媽媽卻依舊不見蹤影。他只能強行忍耐住心中怒意。然而他才要開口再問,外頭又有人來了。
謝元茂登時以為是媽媽那賊婆子有消息了,可急出去一看,來的卻是三老太太邊的大丫鬟春平。
「六爺。」
謝元茂冷著臉,「老太太讓你來做什麼?」
春平一臉正,不不慢地道:「老太太說,這麼些日子了也沒見黃媽媽吐半分,可見是個骨頭,繼續問下去怕也不會有什麼用。所以,老太太吩咐奴婢來同您知會一聲,依老太太的意思,您子太和,這會該給黃媽媽些苦頭吃吃才是。」
「這話是什麼意思?」謝元茂聽出了幾分不妙,不由愈加冷麵。
春平卻像是渾然未覺,繼續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黃媽媽既不願意張說,那那舌頭也就無用了,倒不如絞了下來拿去給那些個丫鬟婆子看一看,也好殺儆猴。」
說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謝元茂卻幾乎聽出了一聲冷汗,詫異地口而出:「沒了舌頭,還如何代?」
「這不……還有手麼。」春平垂眸。
謝元茂聽了便知道,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握著拳,掌心裡一片汗,半響才艱難地點點頭,「老太太說如何辦,便如何辦吧。」
春平便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使婆子往裡頭去了。
不多會,便有凄厲的尖聲傳了出來,旋即便沒了聲,只剩下些「嗬嗬」的古怪聲響。
謝元茂立在門口,垂在側的手不由自主地發。他不是蠢人,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回黃媽媽怕是活不下去了。絞了舌頭還能活著的人自然有,但是黃媽媽絕對沒有這個命了。
他原先心中對三老太太還只有七分懷疑,到這會卻是十足了。
若非三老太太吩咐下來的,這會為何要這般明目張膽地要黃媽媽的命。
多半,是聽說白芍的被發現了,所以心中害怕才急地使了春平來。
如何是好?
接下去要如何是好?!
謝元茂幾乎愁了腸子,也沒能想出往後該如何做才是。
正想著,春平手中捧著個紅木托盤,上頭蓋著鮮紅的綢子,領著人推門走了出來。紅綢漸深,像是凝結的塊。謝元茂一驚,下意識退開了些。
春平倒是一點不怕,沖著他恭敬地墩行禮,道:「奴婢先行告退。」
謝元茂擺擺手,面如土。
不到夜裡,黃媽媽便死了。
而媽媽依舊不見蹤跡……
謝元茂苦惱地不敢回芝蘭齋去,一人點著燈在外書房枯坐了一.夜,幾乎將頭髮都給愁白了。這事不是小事,一個理不慎,就會天崩地裂,他不能不怕,不能不躊躇。
然而與此同時,他苦苦找尋的媽媽卻已經被人用席子地裹了起來,趁著夜被人埋在了壽安堂正房后的那株白玉蘭下。還未長出新芽的樹在黑暗中靜悄悄地佇立著,盯著樹下辛苦「勞作」的人。而這一切,也只有它清晰目睹。
正房裡,三老太太躺著,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這三房依舊還是的三房,誰也休想一下。
第二日,天大亮后,謝姝寧無意中自丁香口中得知了白芍的死訊,霎時心如麻。難怪那日媽媽表現得那般怪異,原本恐怕也是打定主意要誆了丁香去,同白芍一道理了吧。
慶幸的同時,卻也明白,這事怕是查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