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崇言沒有立刻回答安國公的問題,只是頓了頓,道:“祖父,我早在去歲年中回長安時就同陛下提過姜四小姐了。”
這一點安國公當然知道,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陛下比他這個做祖父的早那麼多時間知曉姜四小姐的存在呢!
“陛下派人查過姜四小姐。”季崇言說道,聲音有些發冷。
安國公看了他一眼,道:“若是陛下關心于你,查一查自也不算奇怪。”
查一查姜四小姐,甚至得到姜四小姐的畫像不奇怪,甚至都可將之歸于“關心”二字之上。
這一點季崇言當然知曉。
“可……若是他特意遣畫像高手復原過姜四小姐清減下來的相貌呢?”季崇言道。
安國公聽的一怔。
季崇言的目重新落到了安國公手中那副畫像之上,將另一幅畫放在了那幅畫旁。
畫中的子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雖然畫這幅畫的人同樣不是什麼丹青妙手的畫作大家,可比起安國公手中那幅畫的畫技卻是嫻了不。
比起大太監全海的生疏毫無側重,第二幅畫作的側重不在作畫的意境,而更在寫實。這樣的畫作似乎目的并不為其,更是為了……
“復原。”季崇言說道,“這幅畫是大理寺畫師周陵于去歲十月皇命所作。”
大理寺那位畫師周陵雖是個畫師,可于畫壇之上卻是籍籍無名。原因無他,他的畫作毫無與意境,而更似是古板嚴苛的還原。
便是因為這樣的特點,使得畫師周陵初來長安時流落街頭,靠為行人百姓作肖像畫作為生。
可即便是為行人百姓作肖像畫作,畫師周陵也不人歡迎。原因無他:太過寫實了。
行人百姓嫌他畫出來的自己太過丑陋,同旁的畫師作的畫混不似一個人似的,說他刻意丑化自己,不肯付給銀兩。周陵卻道那行人百姓就是長的那副丑陋模樣,要行人百姓多看看銅鏡里的自己,學會接現實,莫要活在虛無縹緲的吹捧之中自欺欺人。
這一番話顯然是“缺毒打”了,為此周陵暗地里被人套麻袋打悶的事自然不在數。
不過好在,挨了無數毒打和悶之后,周陵被紀峰相中,了大理寺。不管是害者還是兇手,于大理寺而言自然越真實越好,周陵這樣的自是再合適不過了。
于周陵而言,大理寺的畫師也是最適合他的行當。他好寫實,喜鉆研。甚至久了之后,還能通過人骨來還原人的相貌。
于周陵而言,還原一下姜四小姐的模樣,自是不難。
陛下做這些事也不消藏著掖著,一句“關心”就可揭過去了。
若是沒有看到匣子里大太監全海留下的畫作,陛下所作的一切自也說得過去。可季崇言看看到了大太監全海留下的畫作,陛下的行為自然不能用一句“關心”搪塞過去了。
“陛下讓周陵畫的是新嫁娘打扮的姜四小姐。”季崇言指了指一旁全海的畫作,說道,“新嫁娘著紅冠霞帔,雖然不盡然與全海的畫作裝扮相同,可極其類似。”
他不覺得這是巧合。
對明眼人一瞧便知混不相似的兩個人,都能如此百般求證。足可見,這些年,生著一張與小舅相似臉的他,也在陛下的“關注”之下。
至于他同姜四小姐之間……
“陛下對一個相貌同畫中江小姐混不相似的姜四小姐都需要百般求證,足可見對這幅畫中細枝末節的把握皆十分重視。”季崇言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指向畫中人的神,道,“祖父看其上兩人的表。”
那兩人臉微微側向對方,角上勾,對視而笑。
“大太監全海是個畫作的新手,他不懂那些藏起的意境,便定會用最簡單直白的方法表現出來。”季崇言說道,“這是畫作新手想要表達兩人琴瑟和諧、和睦的方法。”
今日他的一番表現更似是個自私、涼薄、權衡利弊的偽君子,陛下卻并沒有呵斥,反而更是縱容。
他如陛下漁網中的魚,陛下對他百般試探。卻不知,他也同時在試探著陛下。
想到這里,季崇言忍不住自嘲:這天底下,如他和陛下這樣的甥舅大抵是極見的了。
這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讓陛下全他與姜四小姐。
“我里是個庸人,陛下才會更放心。”季崇言說道。
可過往的表現決定了他不能全然裝的似季崇歡一般湖涂和不知天高地厚,前后的行事風格差異過大非但不能騙過陛下,反而更會招來懷疑。
所以一個外表風霽月,里卻自私、涼薄之輩更能騙過陛下的眼睛。
當然,一味的裝和騙不是長久之計,季崇言很清楚眼下的況就似是溫爐上的水,遲早有燒開的一天。
他并非瞻前顧后、戰戰兢兢之輩,事實也不會容許他瞻前顧后和膽心驚。
他之所以會選中李玄竟不止是因為需要李玄竟這麼一個人,更是因為李玄竟的境與他如今其實頗有幾分相似。
不同的是李玄竟還有別的選擇。
李大將軍若是長命百歲,他還能茍活一二。或者求個厲害的岳丈,求得一二的庇護,未必一定會死。
可他不同。
就雙方的對手而言,陛下遠非李玄容這等庸人所能比擬的。
一個打下天下的帝王絕非庸主,也決計不會因為外甥這個份而容許他活著。莫說外甥了,便是親兒子也未必能活著。
天家無父子,從來不是一句玩笑話。
他也并非坐以待斃之人,在他可以想象的到的所有未來走向中,他遲早會走向陛下的對立面,無非是時間早晚問題。
這件事并非小事,不容有失。所以他小心查證,直到所有證據鑿鑿,他才敢同安國公提及。
同安國公提及這一點無可避免。
原因無他,他姓季,是安國公長孫。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即便安國公為避嫌同他離了關系,在陛下眼里,卻依舊是不開的。
陛下不是暴君,是武能打下天下的帝王,也是文能治理朝堂的明君,更是對待所有搖帝業基的威脅都能毫不留扼殺于萌芽之中的天子。
他同安國公府的關系是分不開的。真到了那一日,即便整個安國公府再如何撇清,在陛下眼里同姓一個“季”字就是安國公府的錯。
而這個錯,是無法改正的,生來如此。
這一點他知曉,安國公也知曉。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陛下對待朝臣也是一樣的。
若說安國公原先的想法是避開危險,讓整個季氏族人免遭禍端。可當危險無法避免時,那也只能迎頭對上了。
安國公明白長孫要對他坦言這一切的理由,無法避免,只能應對。
如今的安國公府就似一個裝飾華麗的空中樓閣,卻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只是……他看向季崇言,忍不住開口問道:“言哥兒,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事起疑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對陛下起疑的?”
季崇言看向安國公,沉默了一刻,坦言:“若只說起疑的話,母親生前最后一段時日,的緒我覺得不太對勁。”
安國公驚訝不已:那時的言哥兒還只是個孩子吧!
“母親緒有問題。大舅舅待我雖好,可我覺得母親提起大舅舅時的語氣有些古怪。”季崇言解釋道。
當然,再早慧的孩子那個時候也不能做什麼。他再厲害,一個手中什麼也沒有的孩子也只能懷疑空想而已。
真正可以開始做什麼時是從遇到趙家軍開始的。
只是,對陛下,他私心里從來不敢真正相信。哪怕,那時的他也只是個孩子。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些緣故,知曉自己的對手極有可能是個文韜武略的君王后,他不得已開始以驚人的速度長。對待這樣的對手,但凡長的慢些,都有可能一個不慎,隨時送命。
安國公看著面前的長孫,此時將一切攤開來說的長孫也不再在他面前收斂自上的氣息。
細細算來,如今的長孫不過才過弱冠的年歲。他爹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安國公回憶了一番,弱冠這個人的分水嶺于長子而言除了虛長了年歲、皺紋和油膩老態之外什麼也沒留下。
還是一如既往的湖涂,一如既往的不著調。
對這個長子,想來這世間任何一個父親都是不會滿意的,他自然也是如此。不過此時,他倒是頭一回覺得這長子也沒白生。
長子這輩子稀里湖涂的,沒做過一件好事,只除了……為他得來了一個這樣的長孫。
就似是蟄伏的龍虎終于出了利爪,安國公心中一時騰地升起一難以言喻的微妙覺:如他這般在公候之位上坐了多年的人在長孫面前也沒有這樣的氣勢。
這般氣勢……安國公下意識的看了眼大太監全海的畫作:若他是帝王,這樣的人,他怕是也不會放過的。
當然,他不是帝王,也不有意于帝王,他只是言哥兒的祖父。
“所以,言哥兒,你需要祖父如何來做?”安國公看向面前的長孫,開口道,“祖父老矣,不過配合一二還是做得到的。”
季崇言眉眼舒展:他雖無一個好父親,卻有一個世間最好的祖父。
“祖父信我,我必不會讓你失!”季崇言開口,擲地有聲。
……
……
進了一趟宮,安國公同長孫關起門來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之后,兩人便出門了。安國公是出城接季老夫人去了,季崇言則是帶著圣旨去了東平伯府。
雖是不想驚擾旁人,可宣圣旨時的規矩便是需眾人皆在場的。
不止在衙門的姜兆被了回來,連同姜二夫人、姜三夫人連同瘸了的姜輝,姜三夫人的一雙兒姜煌和姜韶靈都被喚了過來。
只除了……姜二老爺和姜三老爺。
季崇言當然不會等姜二老爺和姜三老爺回來,聽說“姜二老爺同姜三老爺不在家”,當即道了聲“無妨”。
這兩個不在家有什麼關系?又不是姜兆不在家,可以宣旨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這聲音被喚回來聽圣旨的姜韶靈聽在耳中如玉石輕叩,說不出的聽。忍不住抬眼,再次看向這位傳聞中的季世子。
只看一眼,便人紅了臉。原本以為那季二公子已然生的很是不錯了,可同他這位大堂兄一比,才覺得季二公子不過爾爾。
姜韶靈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不斷的撞,眼睛控制不住的往他上瞥去。
直到那如玉石輕叩一般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乃天作之合,朕特賜婚……”
“賜婚”兩個字如同驚雷在耳畔炸開,姜韶靈不敢置信的看著跪在最前首的姜韶,心里的酸氣如同奔涌的泉水一般向外涌去。
陛下是瘋了吧!看看那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謫仙郎君,姜四這死胖子怎麼配的上?
還天作之合……陛下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姜韶靈只覺得口氣上涌,渾渾噩噩。待到圣旨讀完,就連姜兆、姜韶這些人怎麼走的都不知道,只是呆怔在原地,咬著,一言不發。
到底是過來人!看著姜韶靈的樣子,姜二夫人一聲冷笑,搖著手里的團扇,道:“三小姐嫉妒啊!”
姜家的門第在權貴遍布的長安城并不顯眼,這位季世子的家世門第卻在長安城中很是顯眼。
當然,最顯眼的不是他的家世門第,而是相貌。
這等原本只能遠觀的高齡山丘之花,本是不敢想的。可……眼下這朵高齡山丘之花自己走下了凡塵,還……還配給了這麼一個人。
姜韶靈酸的厲害,素日里喜好背地里做小作,面上卻還要裝一裝的終是忍不住開口:“憑什麼?配麼?”
都比姜韶好啊!
“配不配人家季世子說了不算,你說了算?”姜二夫人搖著扇子看著還在發怔的姜三夫人,道,“老三媳婦,管管你家三丫頭!莫‘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都不知道。這里可是東平伯府呢!”
他說“東平伯府”四個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話里的意思顯而易見。
姜三夫人抿了抿,沒有說話。
臉也不大好看:自從老夫人被送走,家里那個死鬼不見了之后,UU看書www.uukanshu.com三房的日子便一直不大好過了。
同樣不大好過的應當還有二房才是。看了眼這個往日里最是刻薄的二嫂,明明上穿的也是去歲的舊,該過的一樣不好的人卻出乎意料的胖了起來。
大抵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四丫頭走得近,便也變的同四丫頭一個樣了。姜三夫人心道。
這幅心寬胖的模樣,哪像過的不大好的樣子?姜三夫人不解,實在難以這個二嫂怎麼回事?
卻覺到整個東平伯府似乎只有們一房的人過的不大好。
為什麼?姜三夫人實在難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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