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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 第十七章 崩摧(再續)

 建炎十年二月初三這一天的獲鹿,一日之,宋金雙方在方圓數百平方公里的局部戰場總計投了超過三十萬兵力,并通過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正面作戰,分出勝負。

 結果是宋軍大勝,金軍大敗。

 雖說很難在短時間點驗清楚的戰果,但按照后來的大略數字來看……金軍直接戰死、崩潰后被追殺屠戮、逃亡中自相踐踏,累計死亡者最達三萬,實際上可能更多,因為那條漸漸凝固的壕里,尸首本拖不干凈;而被俘虜者,包括大量傷員,更是近五萬。

 考慮到金軍十六個萬戶并不是滿員狀態,很可能只有十三四萬兵力,那麼被俘、死亡的部眾已經達到了金軍總兵力的小三分之二。

 便是剩下的五六萬之眾,也只有一個阿骨打六子完訛魯觀的萬戶保持著完整建制,其余盡數以崩潰態勢散落在滹沱河南岸的廣袤平原上,連回到真定城的潰軍,也因為宋軍及時攻略下了河口浮橋,變得可以忽略不計。

 與此同時,宋軍傷亡其實也很嚴重,戰死、失蹤者不下八千,重傷者不下五千,其余傷病減員更是直接逾萬。

 平心而論,這個傷亡數字放在尋常早就直接引得全軍士氣崩潰了,但當此大勝之機,雙方勝負對比如此強烈,士氣反而振

 實際上,翌日一早,宋軍便繼續大舉進發了。

 其中,吳玠總攬太平河對岸、滹沱河南事宜,其人指揮若定,將部隊一分為三,一部分留在獲鹿原本的金軍大營這里打掃戰場,兼做休整……畢竟,戰場留的金軍甲胄、兵,很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寶貴的一筆財富;另一部分,則以步兵為主,適當的有序向周邊州郡城鎮進發,以作必要的戰略控制;最后一部分,以騎兵為主,劉錡都督營騎軍甲騎一路向東,嘗試渡過寢水,去取稿城,以阻斷金軍逃亡路線,而契丹、奚、蒙古、黨項輕騎則以千人為基準,四面撒開,大略向東,肆意搜羅追殺金軍逃散部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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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營左軍也在韓世忠的統攬下利用所獲浮橋大舉渡河,臨真定城,并且果然按照趙家之前旨意移送傷員、尸首……被大略剝除了甲的金軍傷員、尸首幾乎是源源不斷送達,其中甚至包括很多殘破軀,然后也被整齊并列擺放在城外四面,而且還是傷員與尸首混雜擺列。

 當此境況,若說完訛魯觀和真定留守部隊之前還對所謂‘慘敗’停留在所謂字面上,是所謂滿腦子空白那種震驚,那眼下便是一時五俱震,如喪肝膽了。

 這還沒完,隨著傍晚時分,宋軍主停止搬運,轉而撤回營中……或許是后怕,或許是恐懼城中不接納他們,或許單純只是忍不住傷口疼痛,城外傷員忽然間便失控慟哭起來,而且瞬間席卷了整個城外的傷兵隊列,哀嚎慟哭之聲一時響徹真定周邊。

 非只如此,城守軍出來接應,驚恐之下居然隨之伴哭,隨著這些傷員哭泣城,接著,復又有城家眷尋親未果,也嚎啕不止,最后就是城城外哭聲一團,甚至有高級員和將領都頂不住力,陪著全城一起來哭。

 聲音之大,隔著數里的宋軍新立營寨中都能清晰耳聞,營左軍部眾與董先、邵云二部也不得不伴著哭聲來用晚餐,議論紛紛之下,以至于有人心生惻

 “趙宋家怎麼說?”

 且不說滿城哭聲,只說隨著輕傷金軍得以城,一個意外的人得到了訛魯觀的直接召見,并在滿是金軍高層的大堂上被臨時主持真定事務的大金國樞院都承旨領兵部侍郎洪涯當眾詢問。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因為不知道兀在何,而被干脆放回到真定城的太師奴,他作為之前臨陣去見趙家的使者,此番居然順利回來,那被召來問詢倒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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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讓洪侍郎知道,昨日以后我就未曾再見到趙宋家。”太師奴慚愧低頭,明顯憤。“便是昨日當時見到了趙宋家,說了許多言語,他怕是也沒有半分在意與理會,更不要講還有相關言語代了……此番全回來,怕只是因為使者份,再加上昨日那位家殺得人太多,懶得再殺,所以才僥幸生。”

 洪涯心中略顯失,直接回頭去看坐在正中的完訛魯觀,卻見訛魯觀面,似乎本沒有在聽,便又去看堂上眾人神,而如他所想,堂上文武,大多數也是失之態,只有寥寥幾人稍顯釋然。

 大略記下了這幾個人后,洪涯便直接朝太師奴點頭:“既然回來,便是天意,也不必多想,且安頓下來,等魏王訊息!”

 太師奴從進來未見兀,便大約猜到自家主上不在此,只是此時上位者們明顯正在議論軍國大事,而四太子不在,他一個侍衛首領便是平素再有面又哪里有資格?于是便直接俯首朝訛魯觀、洪涯依次稱謝,然后先回去歇息,準備等會私下尋洪涯詢問兀境況。

 太師奴一走,堂中便復又嘈雜起來……很顯然,正如之前所言那般,幾乎堵塞了四門的傷員、死尸讓真定城里的所有人徹底認清了現實,現在全城哭一片,留守部隊從上到下全都士氣崩殂……便是有一整個萬戶,無數庫存,也必須要論一論后路了。

 唯獨現在這個地崩山摧的局勢,后路哪里是這麼好論的?

 “能不能乘夜率軍撤走?”

 “撤往何?”

 “北面無極,東面新樂都可以……當然,只是暫時落腳,我的意思是,既然昨日敗的那般慘烈,城中這個萬戶就反而更加要起來,若能帶回燕京,便是個可靠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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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當是有地方撤,又該怎麼撤呢?城中一整個萬戶,步騎各半,如何在韓世忠眼皮子底下撤走?宋軍所謂營左軍沒有騎兵的嗎?正值春汛,路上遇到一條小河小道,稍一阻礙,被追上了怎麼辦?你我都知道這個萬戶是最后的倚仗,宋人如何不知道?至于燕京……太原……不說也罷!”

 “足下問我這些,我來問誰?只是眼下不撤又如何呢?滿城哭嚎,士氣崩殂,無人敢戰,至于說有太原,我當然曉得,可越是如此,越說明這真定是沒法守的!”

 “幾位到底在說什麼?便是沒法守,也要死守!因為一旦出城,便是死路一條,倒是留在城中,還能多捱幾日……”

 “捱那幾日后便是今日堂中這些人被一網打盡!而若是乘夜逃走,便是敗了,也能讓各人賭個天命!”

 “足下想過沒有,我們若是走了,宋軍從滹沱河北岸長驅直,屆時連追都不用追,河對岸的四太子與數萬潰兵便也要匹馬不得北歸了!”

 “四太子的命是命,六太子的命便不是命了嗎?”

 “幾位且住……你們都不管城外尸首與傷員嗎?那全是自家兒郎!尤其是傷員……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這個嘛……”

 “還有府庫……真定府的倉儲是舉國之力打造的軍需總倉儲所在,三太子、四太子平素巡視駐扎的地方,城中甲胄、糧草、箭矢、刀劍、皮革、金銀銅鐵錠無數……難道要扔給宋人?”

 “……”

 “……”

 且說,洪涯冷眼旁觀,早已經看的清楚……這些人議論紛紛,無外乎就是局勢大壞,守是不能守的,逃也是不好逃的,所以進退兩難,幾乎被算到墻角……這是當然的,昨日一戰,宋軍一戰而定乾坤,連大金國還能不能存下來都要看天時、看地利、看人和了,區區一個真定府不可能有什麼堂皇大道可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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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話說回來,非要走,走某種極端的小道求生卻還是有可能的。

 比如說,全城上下,從六太子訛魯觀算起,帶著無數撤到這里的文武、一整個萬戶和數不清府庫直接投降……這是洪涯最想見到的,事到如今,他非常需要這座真定城來在那位家面前獲得功績與生路,同時所有人一起投降也能有效保護他在燕京的那些家眷。

 當然了,這個太理想化了,洪涯目前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并沒有太大指……眼下堂上也無人敢真正將降字說出口。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路,那就是現在就拋棄傷員、扔下尸首、一把火燒了府庫,同時也是拋棄了滹沱河南的兀與潰散軍隊,然后以城中這個萬戶大部隊為餌與掩護,分路逃竄,那麼堂上達貴人或許能夠相當概率逃得生天。

 可是這就更極端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堂堂大金國自有國在此,雖然一敗涂地,可臉還是要的,君不見,高慶裔都知道往河里走幾步,然后等自己走了再上岸,所以這堂上怕是本沒人能咬牙說出這般言語來的。

 “要我說,為何不能棄了那些尸首與傷員,再一把火燒了城中府庫,然后以萬戶全軍為餌做遮蔽向無極,咱們集中親衛銳,護著六太子去新樂?”就在這時,一名漢將忽然出列,說出了一番讓滿堂瞠目結舌之語,連洪涯都愣在那里了。

 眾人尚在發懵,忽然間,便有人面漲紅,直接出列當眾呵斥,卻居然又是一名紅袍的漢兒文臣:

 “劉萼!你寡廉鮮恥,枉為劉王之后!若行此策,當先殺我!”

 “不行此策,又該如何?”所謂喚做劉萼的漢將,見到跳出那人,也當即大怒。“程寀,你來說,眼下當如何應對?”

 “當死守真定,能得一日是一日,若得城破,便當舉火焚城,以正臣節!”喚做程寀的文臣毫不猶豫,當即應答,但意見跟劉萼幾乎走了相反的極端。

 “你說的什麼糊涂話?”劉萼停了以后,徹底失態。

 “你說的又是什麼糊涂話?”程寀也分毫不讓。“焉有棄軍生的道理?!我還是那句話,你若要行此等事,須先殺我!”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劉萼愈發大怒,干脆扶刀向前。

 “我乃是天使,是我殺你還是你殺我?”程寀凜然不懼,同樣扶刀相對。

 兩人一言不合,直接喊打喊殺,而周圍文武見狀,既無人去勸,同時也無人呵斥,只是冷冷去看。

 且說,真定府作為金國前方統攬的實際帥府所在,因為戰事匯集了很多金國要人,不僅僅是什麼親王、萬戶、猛安、謀克,也存在著很多其他類型的人……比如洪涯就是從燕京過來的使者嘛;還比如說劉萼,乃是之前的恩州防使,因為恩州早早被田師中攻克,所以便一路撤到真定;再如這個程寀,乃是堂堂大金翰林學士,大半月前尚不知道太原丟失時燕京發出的勞軍使,算是洪涯的前任。

 但這些都還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劉萼份有些特殊,其人正是燕云大族劉氏族中眼下當家的嫡系三兄弟之末。

 而所謂劉氏,乃是昔日唐末盧龍節度使劉怦之后,其家在遼世代為相,劉萼親父劉彥宗更是在降金后備恩遇,甚至一度被委任燕云政務。只不過,這家人在燕云實在是存在太強,所以里素來為金國高層忌憚,再加上劉延宗在阿骨打死后依附粘罕,有改換門庭嫌疑,引來高層一致排斥,所以老早便被高高抬起,郁郁而終,劉氏在金國高層中的地位,在燕云大族中的首領地位,也早早被金國高層刻意扶持的韓氏所取代。

 但不管如何,這家人的家世、基都擺在那里,所以之前的大封諸王中,劉萼父親劉彥宗依然為了大金國唯一一個被追封王爵的漢人,劉氏的能量與劉萼本人,也不可能在眼下這種局面下被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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