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之前,雨水再度急促了起來。
隨著預定戰略狀態達,高地-石橋前的宋軍當面主力四萬眾再不猶豫,立即按照十余個統制部的劃分,在營中軍都統李彥仙的總督下大舉渡河。
與此同時,高地上的金軍也毫不猶豫,按照預定計劃,四個萬戶在金國隆德府行軍司都統完奔睹的指揮下于高地上匯集合陣,然后以一個巨大的、遮蔽了整個高地的龐大軍陣向著前方太平河了下去,以求完預定的‘盡量殺傷渡河宋軍’這一戰目標。
不過,也就是在雙方龐大的重兵集團作剛剛展開之時,之前先發渡河的營中軍左副都統王德便抓住戰機,功陣斬金軍宿將阿里——這直接導致了原本只差一個撤軍命令便要大舉回轉高地的阿里部陷到了指揮混之中。再加上另一個萬戶仆散背魯喪子之后心緒激烈,違逆戰安排與現實戰況,強行反攻,卻是也早早導致其部外表強悍,里搖起來。
故此,隨著宋軍大局渡河,包抄之勢形,阿里部與仆散背魯部當即大潰,金軍的沿河陣線直接崩塌。
當然,這不耽誤高地上的完奔睹此時按照原定軍略督軍而下,朝著迎面而來的宋軍重步集團力相撞……只不過,他們的首要任務從‘盡量殺傷渡河宋軍’變了‘盡量接應收攏潰兵’與‘維持戰線、遮護高地’罷了。
然而,不過一刻鐘后,戰場上的所有高級軍就都意識到,所謂的戰任務就是個笑話。
金軍如此,宋軍也如此。
須知道,隨著金軍沿河戰線的崩潰,兩大重兵集團中間,嘗試阻遏殲敵的過萬宋軍黨項輕騎立即就跟同樣數量的金軍潰兵混做一團,形了一個長條形的復雜混戰長帶,而這個長帶向西而去又直接連到了已經戰了一個上午漸漸犬牙錯的西線戰場。
當此狀,李彥仙與完奔睹兩大重裝集團在高地前方狠狠相撞到一起時,非但沒有想象中的大開大破,一決生死,反而使得戰場上所有的秩序、條理瞬間失效。
雙方前線部隊,當場就被中間的混戰區域給卷了進去,前線部隊的編制也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打散,雙方的指揮系統一起陷半癱瘓狀態。而偏偏雙方的軍陣是如此龐大,以至于無論是在理上還是指揮系統上都產生了一種慣,使得雙方后續部隊不停的中軍混戰區域,繼而使這個混戰區持續擴大起來。
非只如此,這種混戰一旦形規模,還迅速向西,將原本維持著秩序的西線戰場給不斷拉扯進來。
平心而論,這個局面之前是有被預料到的。
戰前的時候,雙方的高級軍就都已經意識到,沒人打過這種仗,沒人在一天之朝著這麼一個方圓幾十里的局部戰場一口氣投過這麼多作戰部隊,誰都沒有這個作戰經驗……指揮失效和各自為戰是雙方戰前都公開強調過的事。
但是,沒人想到這一幕會來的這麼快,也沒人想到這種混會這麼龐大和不控制。
作為前線指揮的李彥仙和完奔睹,幾乎是一起陷到茫然之中,然后他們就迅速意識到,這場戰斗的勝負將在相當程度上離他們的控制,改由統制與猛安們,甚至更進一步,由統領、營指揮、都頭,以及謀克、里衍們來決定。
雙方真的要用一種細碎的、離指揮藝的,但很可能也是最能現雙方戰斗實力的方式來決定主戰場的勝負。畢竟,這種況下,只有獲得這種小規模戰斗勝利更多的那一方,才會形不可逆轉的戰線制,繼而達預定的戰目的。
醒悟到這一點后,一種復雜的緒同時在李彥仙與完奔睹那里產生……那是一種夾雜釋然與解,同時又有些懊喪與不安,甚至約有些惶恐與后怕的緒。
區別只在于,這些緒的在比例于二人而言稍有差距罷了。
雨水愈發集,戰場噪音也陡然提高了一大截,這反過來使得指揮系統與斥候反饋進一步失效。
“元帥。”
戰場嘈雜聲中,滿臉是水的完兀終于從樓上爬了下來,然后對著樓下盤坐在泥水中的拔離速言又止。
很顯然,兀已經從前線大將那里得知了前方戰況,有心做些什麼,卻又心知肚明,實際上他什麼都做不了。
同樣的道理,拔離速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也沒有應聲……有些話,沒必要當眾說出來。
不過,這不代表這位金國元帥無事可做,其人抬頭天觀察了一陣雨勢,然后直接從腰后掏出一柄匕首來,居然就在雨落不止的泥地上翻掘起了泥土。
兀幾乎是瞬間會意,忍不住上前兩步去看:“如何?”
“兩寸深的泥濘,三寸深的,再下面就有干土了。”拔離速收起匕首,扭頭平靜做答。“而若是接下來跟上午雨勢一般無二,那等到傍晚前,怕是要有四五寸的稀,草地上存水利害,可能會更深些,但只要沒泥淖,反而不容易垮……不過,依著眼下勢,應該早就積水攢了不泥淖才對。”
“那會耽誤咱們騎兵出擊嗎?”兀稍顯急躁。
拔離速搖了搖頭,一度讓兀放松下來,但很快,這位大金國元帥的一連串不不慢的話語便又讓魏王殿下繼續陷到了某種無力的煩躁中:
“魏王,這本不是雨勢的事,莫說眼下這般,便是更大的雨,更爛的泥地,更急的河水,軍中也有不人曾經歷過,無外乎是馬速慢一些,倒傷多一些罷了……白山黑水間,冬日冰雪間出兵,咱們難道沒有過?可今日的問題在于,兵太多了,而且戰場已經失控,誰也不知道這麼多狀況疊加,會有什麼結果。怕只怕到時候最后兩萬五千騎沖出去,只來得及一個軍令,便直接各自為戰,本沖不起第二。”
兀長嘆了口氣,然后忽然轉,從營中木棚下牽出一匹馬來,太師奴等親衛見狀,不敢怠慢,也紛紛仿效而為。
“魏王這時去前線有什麼用?”拔離速見狀直接起,卻只是面如常坐回到了沒有雨水的木棚中。“便是激勵人心也不是現在該去的……等馬五和斡論出兵再去也不遲。”
“俺不是要去逞威風,也不是要奪奔睹的指揮權,俺是實在坐不住,要去高地上親眼看看戰況!”兀一面翻上馬一面口而對。
“那就不要帶旗幟。”拔離速也是無奈。
“曉得。”兀口而對。
“去了以后就不要回這邊了,去左邊活寨中。”拔離速繼續平靜言道。
兀終于一怔,卻重重頷首——他知道拔離速什麼意思,完活跟戰場上的很多宋軍大將都有殺父之仇,而且跟這位元帥之間素來有過節,換言之,活很可能會不聽指揮提前出戰,這將很可能會對戰事產生一種毀滅的結果。
點頭之后,兀一聲不吭,直接打馬出營往高地而去,而不過是片刻之后,便已經從安全通暢的高地后方直接抵達高地。
不過,雨水之中,兀并沒有去驚那些指揮,只是在親衛的簇擁下駐馬于高地某高坡之上,然后在這片被踐踏到有些泥濘的坡地上四下張,稍作觀察。
但是,這一番觀察并沒有讓這位大金執政親王稍微釋然或者放松下來,因為此時整個戰場雖然依舊混,但卻已經稍微顯現出了一點戰局走勢的端倪——毫無疑問,是宋軍在持續推進。
當然,這同樣是預料之中的事。
要知道,兀固然驚訝于阿里部的全線崩潰,同時對仆散背魯部的崩潰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這種驚訝和理解都是微觀的、針對的心理活……居然是阿里先死了?仆散背魯不是素來穩重嗎?實際上,從宏觀上來說,這場戰斗開始之前,兀就和很多宿將、軍中幕僚有了共識。那就是今日這一戰肯定要損失慘重的,肯定是兵力、士氣占優的宋軍在戰斗中占據相當優勢的,自己一方肯定會有名將喪、建制喪師這種況發生。
甚至,也絕對有全軍大潰于此,滿盤皆輸的覺悟。
然而,正是再怎麼糟糕,可仔細一想全在預料之中的覺,才讓兀到有些沮喪和忐忑。
因為,他自問這一戰真的已經盡力了。
從得知自己兄長突發急病死在河北前線開始,他便行果決,托付后方給長兄完斡本,自己親到前線,努力聚合軍心,統合部隊,搜刮后勤,員簽軍,并堅決的支持和鼓勵拔離速發相關戰略戰。
可是,岳飛在大名府前的作,大大挫傷了他的軍隊,使他意識到軍隊戰斗力今不如昔,王伯龍的全軍覆沒更是讓他如喪肝膽,從心底意識到了這次宋軍北伐可能的最嚴重后果。最后的太原城與元城齊齊告破的場景,更是直接讓金軍主力失去了最后一戰略主。
回過頭來去想,讓兀最難以接的是,雖然雙方明顯都是倉促而為,但全程下來,只是得到了十天先機的宋軍,卻一直掌握著所有的先機,將金軍的一切拿在手中……從出兵到眼下決戰,宋軍上下本不給他一一毫的息之機。
所有的行,全都卡著時間、地理、后勤的限制就到了臉上。
這種令人窒息的侵略太讓人難以適應了,那個趙宋家不聲玩弄乾坤的手段也太駭人了。
兀向著東北面獲鹿城方向看去,報告訴他,趙家的龍纛在那里,雖然相隔甚遠,又有雨線阻礙,本看不清楚,但這位金國四太子依然能覺到彼有臥虎伏,其勢洶洶,將要一躍噬人。
還是那句話,他盡力而為了,目前為止,上天也沒有明顯偏向誰,這是一場很公平的戰斗,戰斗最終的勝負手也還沒有擲出。
但太令人煎熬了。
太平河對岸,趙玖不知不覺已經灌下了半壺酒,以至于面微熏……在高地前坡的戰斗陷全面混戰以后,他就開始不自覺的增加了自斟自飲的頻率。
很明顯,眼可見,宋軍占據了優勢……金軍丟掉了沿河戰線,建制的失去了兩個萬戶,只能依靠高地優勢力抵抗,而宋軍以十萬之眾應對六個萬戶,尤其是此時尚未到中午,雙方士氣、軍心、力都還算能支撐,沒有理由不制住金軍。
但是,趙玖依然心中不安,依然心惶恐。
因為他淺薄的軍事經驗告訴他,隨著這種混戰的繼續,在雨水、泥濘以及甲胄的作用下,雙方的力將會迅速流失,一旦過了一個節點,大規模傷亡就會在迅速出現,而且出現的速度會越來越快。更要命的是,盡管目前還沒有確切報,可趙玖依然可以肯定,正如自己這邊一樣,金軍一定還有大量的生力軍沒有投戰斗,
到時候,雙方每一次投新的力量,都會有大規模的、波次建制的傷亡產生,這種傷亡是劇烈而不分彼此的。
理告訴趙玖,戰事是宋軍占優,即便是最后雙方都要搞乾坤一擲,也是自己贏的概率更大。
可是,這不代表趙玖沒有到煎熬與恐懼,尤其是他需要坐在這里,以一個近乎于局外人的份,用一個模糊的視野來觀察和等待戰局的推進。
呂頤浩、劉晏也早已經不吭聲許久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中午到來,眼看著高地前的宋軍大陣在越來越多的西線援軍幫助下,通過腥的混戰以及對大面積潰軍的驅趕,終于占據了整個高地三分之一面積時,兀并沒有強留,而是按照拔離速的要求,轉去了活的營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