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部自此次北伐以來,戰陣經歷最富,戰功最卓著,董先本人也是河東方面積功最多的一位統制,否則也不會用他做此次出河北的先鋒了。但就是這麼一支部隊,金軍騎兵本沒有與之戰,僅僅是從井陘縣城南側蜂擁而來,在距離他們幾里外的山坡上列陣,耀武揚威,煊赫戰力,便已經被驚嚇到搖搖墜的地步了……背河列陣的董先部中,不乏試圖扔下陣列,沿浮橋逃回河西的士卒,只是都被斬了而已。
也正是因為軍法嚴,才勉強立住陣。
而且,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換自己及部屬在對岸,怕是還不如董先部的反應呢。
甚至,哪怕是河這邊的宋軍,也早在金軍鐵騎大舉進軍鋪陳時,有不人漸漸心生怯意,只是龍纛立定不,也無人敢而已。
龍纛下,趙玖和呂頤浩還有諸帥臣皆一聲不吭,一直到金軍在對面山坡列陣完畢,一面五捧日旗和一面同樣規制的‘魏’字王旗出現在對岸陣列正中,這才稍有。
“這是多騎兵?”
攥著馬韁以掩飾張的趙玖面不變,終于開口去問側將領。“五萬還是六萬?”
“三萬!”韓世忠口而出。
“只是三萬嗎?”趙玖略顯詫異。
“好讓家知道,如此三萬鐵騎集中使用,已經足夠一錘定音,決二十萬大戰之勝負。”李彥仙在旁冷靜解釋。
“但金軍騎兵應該不止三萬吧?”趙玖稍微一想,依然不解。“按照軍報,燕京的兩個萬戶和四個合扎猛安已經來援,他們應該有六七百個謀克,便是不算燕京援軍,只說跟著兀與拔離速從南邊撤下來的這般鐵騎,再加上大同兩個萬戶,以及耶律馬五的部屬,應該也最有五六萬之眾。”
“家。”之前一直用遠鏡觀察敵陣的吳玠忽然勒馬掉頭,到了趙家與呂相公之間的位置。“兀和拔離速應該就是想讓我們這般思慮……”
趙玖微微一怔。
“金軍雖然可以有六百個謀克,但實際上,經歷了三個多月的戰事,輾轉數千里,損耗減員無數,一直跟著兀和拔離速的軍中,如這般威勢整齊的,怕是只有這三百個謀克!”吳玠冷靜以對。“而且若臣所料不差,金軍燕京方向的援軍應該還沒到,滹沱河北真定府那邊的原大同兩個萬戶,在我們主力越過此河前也是不敢輕易渡過滹沱河,耶律馬五更是在一直挨打,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整備出來。換言之……這三百個謀克,已經是金軍此時能湊出來列陣的極限了!而且,中也十之八九是虛的!”
趙玖微微醒悟。
“家且放心,便是后來援軍匯合,全軍整備,金軍也不可能集中六萬騎兵使用的。”韓世忠再度,卻又角泛起,微微冷笑起來。“因為騎兵本就是要沖刺掃使用,想要指揮妥當,如婁室那般一將使用五六千眾,便已經是一個將領的極限,再多一點,就要分出心腹副將協助了……何況是五六萬騎?如臣所料不差,待到決戰時,金人必然是要分出數萬之眾,預先按照地形布置妥當,列堂皇之陣……十之八九是步兵居中,騎兵分兩翼,然后拔離速再合兩三個妥當萬戶,四五個妥當猛安,聚起兩萬銳鐵騎,以作勝負之分!”
趙玖想起堯山戰事經歷,卻是重重頷首,其余軍也多附和。
“可眼下之勢,又該如之奈何呢?”心中稍微放松后,趙玖追問不及。
“簡單。”吳玠嚴肅以對。“請家下旨,提前渡河!”
趙玖心中只覺得荒唐,但畢竟是磨礪出來了,臉上竟然一點愣神的姿態都沒有,只是沉默而已。
“不錯。”吳玠見狀沉聲催促。“請家不要猶豫……此時金軍必然是聞得我們渡河,倉促匯集示威,既沒有步兵相隨列陣配合,也沒有足夠軍械后勤布置,而且還要擔心曲都統及其部在側后的威脅,本無法也無心與我們堂堂相爭,更遑論決戰準備了!而我軍浮橋已立,早已經做好全軍渡河的準備,只要發銳先渡,掩護全軍渡河,數倍兵力之下,金軍必然惶恐失措,只能撤退!”
趙玖怔怔看著吳大,然后忍不住看了眼對岸金軍那鋪滿山野的鐵騎,復又來看對方,卻又在對方后的呂頤浩即將開口之前忽然扭頭下令:“虞允文!”
“臣在!”高極為突出的虞允文心中一突,即刻打馬向前。
“怕死嗎?”趙玖冷冷喝問。
“不怕!”虞允文干脆以對。
“渡河過去,替朕勸降兀!”
“喏。”
“良臣!”趙玖復又喊起一人。
“臣在。”韓世忠拱手以對。
“你部兩萬余眾本來就要渡河的,現在你打起自家大纛,親自都督本部自下游搶渡,匯合董先部!若金軍膽敢不撤,你就與朕迎頭痛擊!”
“臣領旨,請家觀臣破敵!”韓世忠依然睥睨,卻是打馬率大纛而走。
“王德。”趙玖繼續打量,卻是盯上了躍躍試一人。
“臣在。”王德一時驚喜。
“你自上游去渡。”
“喏。”
“其余全軍。”趙玖回頭相顧。“做好準備,待延安郡王與王副都統渡河立足,李副都統(李世輔)便以騎兵援護后發,其余中軍,按照之前渡河預定,次序進發!”
眾將轟然一片,王德更是匆匆而走。
且不提河西宋軍分派,只說片刻之后,綿蔓水東側,五捧日旗之下的那個山坡上,兀立在馬上,拔離速在側并馬,左右皆是倉促匯集的萬戶、猛安,后也是數不清的幕僚、親衛,也算是氣勢非凡。
然而,這位大金魏王剛剛列陣妥當,才說了幾句話,甚至還有些氣吁吁,便陡然見到那面天下無雙的大纛離開龍纛向北疾行,與此同時,另一個規制稍小的王字大旗迅速向南,如何不知道這都是誰?
韓世忠和王夜叉嘛。
于是,當即便有些忐忑。
而不過片刻,忐忑之心便沒了,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宋軍要做什麼了……金軍高層眼見著龐大到漫山遍野,幾乎震撼到他們不敢彈的宋軍大陣不等兩面旗幟抵達位置,兩翼不下數萬宋軍甲士便爭先來渡,卻是愕然不及,個個相顧失。
說句良心話,宋軍見到金軍如此騎兵大陣,一時惶然,可金軍遠道而來,見到十幾萬宋軍主力沿河十幾里甚至快二十里鋪陳,且陣勢集厚實,而自家扔下步兵和大營,只區區三萬騎兵遠道至此,又如何不懼?
誰比誰更怕啊?
“元帥,如之奈何?”兀強心中慌,越過眾將,扭頭相對拔離速。
拔離速張了張,尚未給出言語,便又有哨騎疾馳而至,聲稱有宋軍使節直學士虞允文單騎越浮橋到來,奉趙宋家旨意來見魏王。
“說不得是曲端已至,且與河對岸趙宋家有了聯系!”聞得此言,拔離速口而對,狀若醒悟。“所以宋軍才手段頻出,不惜一切想要纏住我們,好方便曲端襲我石邑大寨!”
兀愣了一下,繼續等拔離速后文。
但拔離速卻一聲不吭,只是盯著兀來看……后者再度愣了一下,然后忽然醒悟,當即拊掌:“是了!必然如此!元帥,我軍既已示威,沮喪敵軍,便沒必要多留,依俺心意,還是折返大營,小心為上!”
拔離速思索片刻,這才緩緩頷首:“既是魏王軍令,自當遵從。”
眾將以下,如釋重負,便紛紛折返陣中,卻收攏部隊,準備后撤。
而很快,騎兵的戰機優勢便發揮出來,金軍各部紛紛后撤,虞允文更是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被直接綁上,作為俘虜帶回石邑。
一場示威對峙,虎頭蛇尾。
甚至坦誠一點,趙玖吳玠韓世忠這些人都沒想到金軍撤的這麼干脆。
然而,耳聽著宋軍歡呼震野,眼見著金軍大舉撤離,龍纛之下,吳玠與李彥仙兩個之前金軍抵達沒有太多激烈反應的帥臣,此時卻反而齊齊變。
但是,此時全軍振,趙家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下午時分,井陘開城投降,宋軍營左軍、中軍銳皆已在河東搶占高地,突前列陣,營騎軍中的黨項輕騎也功渡河,然后撒在了井陘縣東側、獲鹿縣西側的那片山脈與平原匯的丘陵之地上。
一時間,綿蔓水東側安全無虞。
趙家終于也率龍纛進發,準備進井陘城中安頓。
而待趙家打馬越過浮橋,周圍大部軍、近臣暫時被分割開來,營中軍都統李彥仙卻忽然打馬上前,趁機來到趙家前低聲相告:“家,莫要因為今日之事小覷了金軍。”
趙玖面毫不變:“這是自然。”
“陛下沒懂臣的意思。”李彥仙愈發嚴肅。“金軍耀武揚威是虛的,不足為慮,但金軍撤退時,沒有一支部隊散,也沒有一支部隊離大部去攻擊剛剛渡河的左右兩軍,這才是金軍戰力的現……大戰之中,執行軍令第一!由此可見,金軍鐵騎余威尚在,足以在戰事中一舉定下勝負,切不可輕視。”
趙玖想起之前所見形,終于變,但只是微微一變,就恢復如常,繼而重重頷首。
李彥仙見到趙家醒悟,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告退,然后便去打馬問之前作戰辛苦的自家部屬董先部去了。
而李彥仙剛走,剛剛渡河的吳玠便又打馬過來:“家。”
“可是要說金軍鐵騎軍紀嚴明一事?”趙玖平靜反問。
“是。”吳玠稍微一愣,立即如常。“但不止是此事。”
“家。”吳大嚴肅以對。“臣知道此戰之勝負在哪里了。”
趙玖再度變,卻又再度恢復如常:“說來。”
“金軍鐵騎戰力斐然,必然要集中使用,恐怕正如延安郡王之前所言,拔離速將會合數萬銳騎兵,以作撒手锏……戰至酣時,將數萬鐵騎一并撒出,做致命一擊。”吳大認真以對。“故此,我軍若要得勝,唯一也是必然之舉,便是留出一支足以制數萬鐵騎的銳為后備,待敵騎兵大隊出,也隨之出,便可決勝!”
趙玖紋不。
“關鍵在兩點。”吳玠平靜做了總結。“要調組建一支數量龐大的銳,然后臨戰一定要讓金軍先出騎兵,咱們再發此軍。”
“調銳?”趙玖終于開口。
“是。”
“長斧重步和勁弩,以克金軍鐵騎?恰如你當日調各部神臂弓以駐隊矢?”
“是。”
“調不難。”趙玖終于說到關鍵。“但集中使用,何人為將?這可都是諸將的命子。”
“這就是臣要說的。”吳玠瞥了眼趙家后,再度低聲音。“按照階制度、軍事經驗,應該是王彥王總統來領這支軍才對……”
“但王彥為人小氣,軍中各部皆不服他是也不是?而若是不讓他領,則名不正言不順,還是會引來不服,連著他也不服,是也不是?”趙玖平靜反問。
“是。”
“你有什麼法子?”
“家。”吳玠喟然以對。“自建炎以來,營便是大將軍制,各部大將皆有自家依附親衛……這是無奈何的事,但所幸家威卓著,若有令,無人敢不服……”
“朕親自領軍?”趙玖無語至極。“怕是要一敗涂地。”
“焉能如此?”吳玠無奈揭開了謎底。“請家派一員心腹,天下皆知的前近臣,為王總統副將,實際上是與王總統一起督此軍作戰……眾將必然服從。”
趙玖稍微一愣,旋即頷首,卻還是有些不解:“朕側近臣,又有幾個知兵的?”
吳玠抬起頭看著趙家,一聲不吭。
趙玖先是不解,但數息之后,卻是恍然大悟,然后回頭相顧,正見到楊沂中面無表立馬于自己后,這才又回頭來看吳玠,以作求證。
吳玠無奈,便要點頭……但就在此時,距離龍纛不遠浮橋方向卻又忽然起來。
趙玖、吳玠等人皆有不解之態,便一起心照不宣停下之前議題,一起去看。
片刻后,一名赤心騎果然狼狽來告:“家,呂相公騎馬過橋,一時趔趄,落水中,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呂相公讓末將來告知家,不要回頭管他,也不要宣揚此事,以免耽誤大軍前行……還請駕速速進城!”
趙玖徹底變,但這位趙宋家打馬在龍纛下旋轉了兩圈后,終于還是轉勒馬向前,帶著一聲不吭的吳玠與楊沂中往井陘縣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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