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保忠怔了一下,然后心中陡然醒悟——他終于知道為何吳玠要將自己這個老頭子遣回來報信了!這可是一個天大的人!
然而,雖然醒悟,仁保忠面上卻毫不顯,只是愈發嚴肅:“家既選了臣為大同路經略使,臣必然竭盡全力,報效家信重。”
“時勢如此,此時正需要一個這麼與地使臣不同的經略使,偏偏仁卿就在跟前。”趙玖幽幽嘆氣。“所以,也可以說是時代和國家選擇了仁卿,還請仁卿同樣不要負了時代與國家。”
仁保忠只是叩首,已經不知道趙家在說什麼了。
就這樣,在匆匆確定了大同方向的布置后,宋軍最后一顧忌也消失不見,接下來數日,以統制部為單位,一部又一部的主力營部隊開始大規模向東進。
最開始的時候,當然是正月十六那一日最先進發的董先、張玘二部。
而當日下午,就有牛皋、翟進、翟沖、邵云四個統制累計萬余人,兵分兩路,一南一北,夾殺熊嶺進發向東,以為后援。
正月十七上午,董先、張玘二將便抵達幾乎算是太原府最東面的壽縣東部,來到了著名的綿蔓水,并與小金軍發生手。
所謂綿蔓水,乃是滹沱河支流,也正是那條穿越井陘,經歷了背水一戰的著名河流。
同時,營左軍都統、延安郡王韓世忠親自帶領以營左軍為主、解元為首的七名統制,近兩萬五千營戰兵,外加一萬余民夫、輔兵走殺熊嶺北側道路進發。
待到這日下午時分,也就是仁保忠匆匆折返回太原的同時,以牛皋為首的四名尾隨其后的統制也分南北,分別抵達了太原府最東面的盂縣與壽縣。
正月十八,仁保忠一早便帶上任命北返。
上午時分,趙家則親自引龍纛,在楊沂中、劉晏兩位班直的護衛下離開了太原城……隨行的,包括營總都統王彥、營騎軍副都統李世輔,以及自后方抵達匯合沒多久的營后軍副都統吳璘。三人往下,又有十五名統制,所率諸部,乃是此次北伐中幾乎沒有任何減員、堪稱生力軍的三萬營后軍與一萬五千營騎軍中的黨項輕騎。
如此之眾,加上本就有四千的前班直,本有富戰斗經驗的六萬黨項輔兵,再加上諸如日本武士、潑喜軍、以備咨詢這些雜七雜八的人,總計十一萬眾必然是有的。
當然,如此之眾,日行軍不過三十里,卻是沿著殺熊嶺南側大路,經榆次緩緩向東。
而這次出兵之盛大,基本上蓋過了其他所有訊息……無論是作為先鋒的董先、張玘二將配合默契,功攻克綿蔓水畔本就沒有多駐軍的平定軍首府平定城,近了狹義上的井陘道口;還是酈瓊部一萬眾自上黨盆地轉遼州(后世左權縣一帶);又或者是大同府方向王德率部折返過了雁門關,都無人在意。
正月十九,風平浪靜,諸軍進發不停而已。
正月二十,心急火燎的王德率先行自大同歸來,引軍兩萬進太原盆地,而得知此消息后,隨軍相公呂頤浩也旋即啟程,他只帶領數千部隊與兩萬馬擴選出的民夫,攜帶大量輜重,外加隨軍的大部文向東進發。
這日下午,正式進井陘范疇的董、張二將忽然在百井寨遭遇金軍主力,猝不及防的宋軍一時難克,不得不后撤十里扎營。
正月廿一,經過三日從容行軍,趙家所率主力抵達壽縣境,而吳玠率一萬契丹山援軍,一萬五千西蒙古援軍,外加剩下的一萬營后軍,也越過忻州,進抵太原盆地。
隨即,李彥仙率剩余的陜部隊,約一萬眾,外加王德的兩萬眾,合計三萬戰兵一起啟程,一日便向前追上了呂頤浩。
也就是同一日,牛皋、邵云、翟進、翟沖與董先、張玘二將在井陘匯合,六名統制番上陣,通宵達旦,卻是一舉攻克百井寨,奪取了井陘前段要害,并于后半夜遣使向后的趙家報捷。
正月廿二,距離董、張二將出發已經足足七日,吳玠終于自太原整軍向東,他在留下一萬守軍分布太原、西河后,率領以契丹、蒙古、黨項、奚等輕騎援軍為主的部隊,向東啟程。
到此為止,宋軍只是自太原出向東的戰兵,便高達十四萬之眾!
且說,開戰時宋軍三十萬營一分為二,河北方向為營前軍、右軍、水軍、海軍,約九萬余戰兵,那麼河東方面匯集的營主力不言自明,乃是足足二十一萬戰兵!算上此次山、西蒙古援軍兩萬五千眾,更是應該有二十三四萬戰兵才對。
但是,數月戰事,必然會有消耗與各自奇怪的減員,除此之外,宋軍在占領了幾乎整個河東地區后,也總免不了要在要害留下守軍,以防萬一,并參與維護后勤……譬如太原、大同、雁門關、西河、隆德府,更是留下了建制的守軍。
所以說,李彥仙看到吳玠出現在太原盆地,不等對方回合便直接率部東進,其實里原因就是想讓營后軍來承擔太原盆地的防工作,而讓自己的剩余部隊參與東進戰事……而吳玠也只能吃這個啞虧,不得不將郭浩率領的兩萬眾盡數撒在了大同盆地與太原盆地上。
可憐郭浩,堯山時便被曲端給坑在了塢堡中,這次又被李彥仙給坑在了太原。
同樣被坑到的還有王勝,但王勝屬于自作聰明,卻怨不得別人——他在瓶型寨大敗,失了輜重,無法進取,后勤剛剛供應上,卻也只能從陘繼續進發,作為去撓真定府背后的‘奇兵’了。
但誰都知道,井陘是太原通往河北的最直接通道,是太行八陘最方便的一條通道,甚至真定府的行程與太原府的重要,很大程度就是因為他們跟井陘的關系……這種況下,王勝想要趕上一些事,似乎就顯得有些艱難了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酈瓊部八字軍一開始就被扔下的小范統制為首的萬余主力,不用想都知道,他們肯定要跟著曲端的營騎軍進隆德府,為隆德府的守軍,只有酈瓊本率領的萬余八字軍主力,得以從遼州折返,應該能夠來得及與趙家主力匯合。
便是曲端的營騎軍,在張中孚慘敗后,一時也不知道還有多可用之兵,而且他們現在應該在執行于太行山以東尾隨金軍主力北上的任務,況更是兩眼一抹黑。
還有已經沒人在乎的東蒙古部眾,就更是被摒除在所有計算之外了……哪怕合不勒得到吳玠的要求后,第一時間派遣俺孩來到大同做解釋,哪怕俺孩發現大同的各路部隊紛紛南下后,立即掉頭,主說服合不勒放棄辯解手置了塔塔爾人。
一萬多東蒙古部眾,從首領往下,幾乎整個陷到了驚惶與茫然之中,本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但還是那句話,沒人在乎了。
而即便如此,即便是拋開這些所有的枝葉問題,所有人也都能算出一個可能的、令人到驚悚的最終參戰數字來。
“最十五六萬,最多二十萬,最終實際上可能會有十七八萬……”
隔著一座太行山,距離宋軍前鋒直線距離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大陸澤以北,趙州高邑縣,城中縣衙大堂上,在匯集了各方面報后,雙目滿是、坐在下手的高慶裔給出了一個比趙家那邊更確切的數字,因為他們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后遠遠輟著的曲端、劉錡、張中孚、張中彥、張憲等將匯集的騎兵集團有多人。“主要看陘那邊的王勝,和更北的合不勒會不會匯集過來。至于曲端和張憲那些人,已經不可能搶在宋軍主力出井陘就解決了。”
“算是已經在真定的訛魯觀他們,咱們這邊是十三個萬戶,但各種戰損本來不及補充,實際上尚余戰兵步騎十萬出頭。”大堂,空空,只有一個鋪設了地圖的桌子,而同樣疲憊不堪的兀此刻正在桌子的一側閉目出言,卻是將那些早已經爛于心的數字重復了一遍。“活和烏林答泰已經到保州(后世保定)了,大兄也按照俺的書信,將燕京的四個合扎猛安一并給了完剖叔,馬上就到保州……這三人一定能趕得及!可是南邊怎麼辦?不設防的嗎?萬一讓岳飛追來,參與進來又如何?”
“所以要盡快發。”高慶裔也再度重復了一遍自己重復了許多次的那句話。“搶在岳飛順流而下抵達河間前,趙宋家出井陘抵達真定前發……最好是北面王勝來不及匯合,這樣便是十二三萬打十七八萬!”
“元帥以為如何?”口干舌燥,同時疲憊難耐的兀閉著眼睛喊了堂中另外一人……實際上,堂中擺著地圖的桌子周邊,此時只有三人,他們也是倉促抵達此,倉促召集小規模軍議。
撤退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曲端出滏口陘與岳飛部的‘騎兵’匯合,一直隨其后。無奈何下,無數簽軍被大量拋棄,很多資也都被拋灑,只有部分家眷、貴重財貨、軍需資得以保存……只能好在簽軍可以沿途補充,而真定還有一定儲藏。
但此言既出,卻許久得不到答復。
兀詫異睜開眼睛去看,卻發現枯坐在斜對面,此刻正和高慶裔一樣睜著滿是眼睛看著地圖不放的拔離速方才抬頭瞥了自己一眼:“就這個數,一路上算了那麼多次,魏王何必再算?”
兀不置可否,只是反問:“那元帥剛剛在想什麼?”
“在想趙宋家的進軍。”拔離速著前簡易地圖,搖頭以對。“魏王,你說人家之前趙家進取太原,算不算其疾如風?這次自太原進發井陘,又算不算是其徐如林?接下來,是不是便要侵略如火了?”
兀怔了一怔,一時無法反駁,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再度去看高慶裔:“高通事,俺再問你,拋開兵力問題,眼下稍作息,軍中可有什麼要的事要置嗎?”
“一則,井陘要不要守?”高慶裔口而對。“二則,選何為戰場?這二者又是相互關聯的。”
兀思索片刻,反問一句:“只有這些嗎?”
“還有很多。”高慶裔近乎于冷笑道。“如燕京是否安定?會不會有一支騎兵出軍都陘直燕京?燕京新軍那些新兵到底是否可用?該以誰為帥?真定府還有多軍需?陳王(訛魯觀)在真定給我們準備了多簽軍以作輔助?咱們大軍辛苦至此,到底有多掉隊減員?什麼時候才能收攏得當?只要去想,到都是事……”
“但也全都不是當務之急,也不是全局大略。”兀幽幽一嘆,然后強打神同樣去看那份簡易地圖。“眼下,什麼都不顧都要決斷的,便是耶律馬五要不要撤出井陘來與我們合流,然后再選在何決戰?”
“撤吧!”
拔離速突兀出言。“井陘中寬闊,當年韓信在陘道中打了十萬人的大戰都不嫌狹窄……馬五和他的部屬肯定是擋不住宋軍大隊的,還是撤下來保存實力為上。而且,一路上你們就不停的說,一定要盡快決戰,盡快決戰,搶在岳飛追上來之前決戰……指著層層抵抗拖延下去,對我們反而不利。”
“能否在井陘中決戰?”兀忽然,儼然是直接默認了讓耶律馬五撤退的意見。
“到底是通道地形,不適合騎兵大隊。”拔離速搖頭以對。
兀復又去看高慶裔,高慶裔也是搖頭。
“如此說來。”這位四太子先是點點頭,然后看著地圖念念有詞。“今日便是要在井陘以東、真定以西,找一塊好地形來戰了?守滹沱河,還是綿蔓水?”
“魏王糊涂了嗎?”拔離速忽然不耐。“都說了,不能拖下去……眼下越快與宋軍決戰,才越能有一戰之力,一旦拖延,拖到岳飛北上河間,兩面包夾,局勢指揮更糟!而若是要速速與宋軍決戰,守這些河川是圖什麼?把他們放過河川才是正題!”
兀陡然一驚,再度去看地圖,卻是將目移到了進河北平原后幾乎轉向正北的綿蔓水以東地區。
而此時,高慶裔也緩緩出言:“話雖如此,也不能放宋軍過滹沱河,因為真定城就在滹沱河后,萬一宋軍再行那般破城之法,全軍震恐,不敢接戰,坐視宋軍奪取真定怎麼辦?”
“也不能挨著滹沱河立營。”拔離速再度補充。“否則就了背水之勢……一旦……一旦戰敗,我們雖是騎兵,卻也不好四散而走,有被全殲包抄的危險。”
兀聞得此言,終于著地圖苦笑起來:“如此說來,便幾乎只能在綿蔓水以東(出井陘后南北走向)、滹沱河西南(真定附近西北東南走向)之間的平地里找個不三不四之地了,然后引宋軍過綿蔓水來取我……可這片地方本來也就只有一個縣,估計幾十萬大軍幾乎要將此塞滿了。”
“獲鹿!”
下一刻,再稍微停頓了一下后,此時本沒有看地圖的拔離速和高慶裔幾乎是同時喊出了那個縣的名字。
“距此一百二十里。”高慶裔多補充了一句。“咱們的西北方向。”
“獲鹿……好名字。”
距離趙州高邑直線距離不過一百五十里的綿蔓水畔,營地,趙玖看著地圖給這個地方做出了另外一個評價。“真是好名字。”
韓世忠剛要附和,趙玖忽然抬頭再問:“看地圖在咱們東北面……有多遠?”
“一百二十里。”韓世忠微微一怔,旋即肅然。“就是一個井陘通道,外加一道綿蔓水。”
PS:謝云竹之歌老爺的第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