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天將黑,因為營后軍安置事宜而辛苦了一日的平清盛與其他赤心隊騎士一起三三五五的踏雪歸營。
而稍微猶豫了一下后,或者說,是在想起仁保忠一把年紀了,今日白天還以天子近臣的份主去黨項輔兵那里噓寒問暖,努力協調各種事宜,同時不忘勉勵這些人好生為家盡忠作戰,而黨項輔兵中的頭目,無論有無軍職,也無不視仁保忠為首領,恭敬如孩后,平清盛還是決定再去探一下自己那些傷員同胞。
唯獨既是要去探,而且還有那麼多傷員,想要學仁舍人那般施恩,總不好空手過去的,而此時又是從軍隨駕,金銀家底全在東京的公舍里,也沒些太多錢財在。
不過,平清盛雖然年輕,卻到底是個跟著趙家漲了些見識、懂了些東西的,哪里能難得住他?于是其人只干脆將當日在襄陵得了的那顆賜波斯綠寶石拿來,與諸位同僚做了商議,乃是將石頭抵到一位富裕軍手中,輕易便請諸位同僚湊了許多錢財絹帛在手。
拿了通貨在手還不算,平清盛又老老實實去尋劉晏和仁保忠,依次說明了原委。上司劉晏是個清正認真的,斷無不允之意,而仁保忠素來也知道平清盛是個前得用的異國人質,如何不賣他面子,更是直接幫忙開了后勤方面的文書。
于是,平清盛又拿著文書為倚仗到后勤營尋到人,平價買了許多藥材、干、冬,又花幾個大錢央了幾個民夫幫忙用車子帶上,這才去見了那些傷的日本武士。
且說,這些殘存的傷武士在日本那邊是何等經歷,到了大宋又是何等經歷?乃是從上岸時便足了恩威與尊重,稍微一點自以為是的心態也在前幾天那一戰中被打到了西遼,如今早就扔下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一時只有畏服之態。
而這種狀態下,平清盛前來探,他們當然也只有激。
至于胳膊被骨朵砸了一下的源為義,雖說歷來妒忌平清盛他爹,但此時兩家又沒有什麼本上的矛盾,平素同列之誼都還是要講的,何況此時在異鄉,對平清盛就更是毫無戒備了,一時便用單手扯住對方,在自己帳中榻前與之私下談起來。
從大宋有多兵馬,到金國又是何等規制,周圍國家的外關系,一路上積攢的許多疑問全都拋出……這些問題,源為義不是沒問過別人,但他的漢話到底是很勉強,得到的信息也很敷衍,這一次倒算是得到了真正的流機會了。
一番談后,源為義得知大宋四百軍州,此時尚有三百在手,此役實額三十萬戰兵,輔兵、防護部隊無數,同時年數千萬貫文時,自然是一時咋舌。
而得知金國也是萬里大國,且那般強橫的真甲騎也有二十個萬戶,另有十萬新軍尚在組建時,也不慨連連。
最后,二人免不了談及到眼下這場戰事。
“若是按照清盛你這般講,這大金國也是有一戰之力,這一戰豈不是還有的打?”源為義架著胳膊,坐在榻上,于燈下用日語認真相詢。
“肯定還是有的打。”立在榻前的平清盛倒也不否認。“萬里大國相爭,幾十個州郡得失本不算什麼……河東這邊是太原府,河北東路那邊是大名府,然后河北西路還有個真定府,這三座城是一定要打下的,然后才能的著燕京城。而且城池不算,不拘何,總還得來一場大合戰,幾十萬對幾十萬,最也是十幾萬對十幾萬的那種,而且得全是重甲武士才行。”
源為義猶豫了一下,復又低聲音認真再問:“大宋果然能贏嗎?”
“必然能贏。”平清盛毫不猶豫。
“為何這般肯定?”源為義追問不及。“是因為大宋家打仗利害嗎?還是大宋兵更強,將更勇?”
“都有,尤其是家本是公認的天下名將,遠勝金國主帥,親王兀。”平清盛依然毫不猶豫。“甚至有傳言,家乃是道祖天授的兵法,但又絕不止如此,乃是個文武雙全,通前曉后的天命圣君。”
源為義愈發好奇。
而平清盛到底年輕,一時忍耐不住,便有了賣弄之心:“為義公,我問你,你知道我們家現在一共有幾個妃嬪嗎?”
源為義當然不知道,但他無論如何也曉得平清盛的大略意思,所以,隨著對方出兩手指,便本能按照判斷低猜想,口而出:“只有二十個嗎?”
“只有兩位。”平清盛冷笑以對。“一位貴妃,一位賢妃,先皇后薨了以后,便再未立中宮……而且,這也絕不是什麼裝模作樣,因為家登基后十年間的數個公主皇子,全是這兩位所出……”
源為義一時駭然。
“這還不算。”平清盛見狀愈發冷笑不止。“家本人的宮殿原本幾乎有半個平安京大,結果與金人開戰后,宮殿要麼賞賜給了功臣做宅子,要麼賞賜給了武士們進學兵法的武學,要麼供奉給了太后,便是家自己居住的那片苑,也都種了桑樹、挖了魚塘……堂堂天下最尊貴之人,這般辛苦,居然已經快十年……為義公,你說這種家,如何不勝?”
源為義言又止,明顯一時猶疑。
但平清盛似乎早料到如此一般,卻又繼續笑道:“為義公,你是不是不信?我剛來時也不信……我父親與你都是北面武士出,不說如今法皇,只說你二人都在先白河法皇邊時,怕是比誰都清楚法皇與待賢門院的齷齪事,見慣日本那邊的皇家、公家丑事,自然不信比法皇權勢更大、財產更多的人會這般……但我做了數年家的北面武士,卻也同樣知道這位家的真假。”
源為義愈發茫然。
且說,雖然源為義跟平清盛雖然不知道什麼平安時代末期,但無論如何,這個時候日本貴族的腐化都是毋庸多言的,比如說源為義和平清盛親爹平忠盛伺候的兩個實權法皇之間,就有一樁天大的丑事……前白河法皇是現在的鳥羽法皇的爺爺,而前白河法皇有個養,也就是那個待賢門院了,嫁給了他孫子,當時還是天皇的鳥羽法皇為中宮皇后。
為什麼要把干兒嫁給孫子呢?
因為之前白河法皇要把干兒嫁給大貴族藤原家兒子的時候,被藤原家堅決拒絕了……藤原家覺得自己丟不起那個人……所以白河法皇只能委屈自己孫子,順便也是為自己干兒求個好前途了。
沒錯,前白河法皇跟自己養兼孫媳婦一開始就有染,這幾乎是日本高層那里公開的。
彼時,日本貴族就是腐化到了這種地步。
那麼這種況下,你讓在日本貴族中爬滾打了幾十年的源為義如何相信趙宋家會這般吃苦忍?你跟他說完阿骨打的簡樸他都不信好不好?
當然了,平清盛也懶得去證明什麼,只是淡淡來講:“為義公,事反正就是這樣,大宋這邊雖然早年打不過金國,弄出皇家大半被俘的丑事,但就好像古書中的吳越故事一般,現在就是三千越甲可吞吳的氣勢了,還況我們這位家有三十萬宋甲!”
言罷,平清盛也不多說,更懶得解釋什麼‘吳越故事’,也不說‘三千越甲可吞吳’是剽竊誰的言語,便以宋禮拱手告辭。
源為義回過神來,意識到平清盛雖然年輕,卻已經是大宋家的‘北面武士’,份不比自己差,便也想回禮,卻不料一抬胳膊便扯傷,只能勉強起點頭。
而平清盛將要離去,走到帳門前方才又想到一事,便又回頭笑顧:“為義公,若說我們家的故事,一個月都說不完,我也不想多說……只說一件他人的事,你可記得那日親自挖坑,并給死去武士超度的那個和尚嗎?”
“自然記得。”源為義略微一想,立即明白過來對方所指何人。“昨日還來看過我們,幫我們上藥……他在營中,似乎極人尊重?”
“當然人尊重,那和尚是臨濟宗嫡傳法座,大宋釋門里份最貴重的紫袍大法師,賜大慧禪師。”平清盛依舊冷笑不停。“大宋上下,何止是家一個人那般誠懇勤儉?今日也不說不舍得吃一只的元帥了,只說連和尚都這般做派,那這一戰憑什麼不勝?”
源為義徹底駭然,竟然連對方走掉都不在意。
而過了好一陣后,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又忽然醒悟,對方那滿臉冷笑是在笑誰,復又心生惶恐之態……但也只是惶恐,并沒有半點反駁的余地。
夜半時分,雪花稍微給河東大地染上了一層白后不久,便慢慢停了下來。與此同時,相隔千里的河北大名府,卻一直沒有下雪,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寒風。
數日間,寒風呼嘯不停。
且說,岳飛是臘月十四那日虎口拔牙,吃掉王伯龍,挫敗了金軍第一次大規模進攻的。而臘月十五,是高慶裔用政治帳和軍事賬努力勸服了陷了進退兩難的金國執政親王兀,請他努力再戰,不要放棄元城的。
也是同一日,遠在河東的趙玖獲知了牛皋攻破涼北關,打通雀鼠谷的消息,隨即于當夜發布全線急襲進軍的命令。并花了八日功夫,進到了太原城下,然后片刻不停,在太原城下進行全線攻城陣地的作業。
而轉回大名府這里,金國想要繼續組織攻勢,就必須要提振士氣,所以,要對之前作戰英勇者進行賞賜。
其中,漢兒補充軍被打開了上升通道,部分格外出者直接陣前獲得行軍謀克、行軍猛安,甚至世襲謀克、世襲猛安的份。而原本的猛安謀克,直接被許諾恢復了許多的特權。
當然,也肯定不了征發周邊的府庫,大力賞賜財貨、金銀。
同時,還不忘在周邊各地大肆擄掠征發簽軍……以往是一漢,現在是有名冊的簽軍,區別在于,而這一個來自于在宋國領地,一個來自于在被金國視為自家領地的河北地區。
這些作,本質上跟之前的漢化改革是沖突的,甚至可以說,這麼搞下去,之前三五年的努力算是白饒了。但事到如今,經過王伯龍的死喪師,經過高慶裔的提醒,兀已經敏銳意識到,雖然決戰還沒發生,可雙方的力量早就發生了本的扭轉,再不能顧忌什麼壇壇罐罐了。
眼下,是要求生的。
但是,即便是這些出格作也需要時間,足足折騰了六七日,部隊方才漸漸恢復了氣勢,新的資方才聚攏。
然后,寒風也來了,接著便是寒風中更加殘酷的消耗戰——因為凜冽的寒風給雙方都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對宋軍而言,在后勤補給線被大面積切斷的狀況下,資都是封凍前輸的儲存品,解凍之前,有一天算一天,全都是典型的坐吃山空。
這其中,尤其是燃料和糧食的問題,隨著寒風的抵達,二者消耗量陡增,然后著實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畢竟,岳飛和他的幕僚也不是神仙,也確實沒經歷過這種規模軍隊的長期冬營,而且還要維持作戰……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人還是那些人,甚至還戰歿了不,結果只是冷了一點點,消耗居然就發生了劇烈的變,這跟和平狀態下的冬營本不是一回事。
無奈何下,還是胡寅出面,親自做出了劃分,開始有計劃的進行糧食分配。
作戰人員優先,他胡明仲以下的非作戰人員稍減,所有人都開始有定額,以避免萬一結冰期太長,熬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