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掠陣過，秋濤山回。

　臘月下旬，宋軍忽然變緩為急，變為眾，其進軍之神速、部隊之規模，使得太原盆地中的金國守軍無不震，以至于本來不及做出系統的反應就被宋軍輕易分割包圍在各個城寨之中，而趙宋家本人的龍纛更是只用了八個晝夜便直抵太原盆地的心臟太原城下。

　一時間大軍兵臨城下，城中金軍不免惶恐。

　而當此之時，守將完折合以勇將督數百騎突出，掠陣而歸，大大穩定了城中軍心。

　這場突襲戰的勝利毋庸置疑……金軍不過七百余騎，抓住宋軍大騎兵北上后步兵大陣立足未穩的空隙進行突襲，殺傷何止四五百眾，自上不過損失了七十余騎而已。

　更有甚者，其大部撤退之前居然一度進到了趙宋家龍纛前兩三百步的距離。

　這不算大勝，什麼算大勝？

　不過，宋軍部對這場戰斗倒沒有多麼沮喪看法……一來，乃是說這種大場面下，如此規模的戰斗并沒有太大的意義，這些損失跟隆冬時節強行軍造的減員比都不比例；二來嘛，卻是因為真鐵騎造的死傷中，大部分都是初來乍到的日本武士，很難有哪個系的軍士會對這些武士有什麼認同，連前班直們也最多喊一句‘不惜命的好漢子’，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最后，這不是還有七八十騎的斬獲嗎？在相當一部分中層軍眼里，這是不虧本的。

　不過，這些是屬于中下層的考量，對于宋軍最高層來說，這一戰則出了另外一些信息。

　首先，在宋軍如此規模如何速度的強襲下，完折合的態度借這次下馬威表無疑，這一點跟汾水西岸的完撒離喝截然不同。

　其次，那就是太原城，尤其是太原城外的三座關城，確實棘手……當時，日本武士的突襲雖然失利，卻無疑給了零散的宋軍騎兵以集結時間，那七十余騎的斬獲也是隨后這些宋軍騎兵達的。

　但是，等到這些真騎兵意識到問題，第一時間力逃，沿著羊馬墻預留的通道抵達關城與城墻的夾角后，這場捕獵卻不得不停了下來，宋軍甚至都無法借助神臂弓殺敵……因為真騎兵是直接從關城與城門之間的夾道中轉的，那本就是擊死角，倒是關城上的勁弩反過來威脅到了追兵。

　最后，宋軍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軍轉回城，卻無可奈何。

　“最要命的便是關城，遮蔽了城門，化弱為強。”

　“而且關城也太大了，足足遮蔽了半個城墻，只是大約猜度，關城邊角上的巨弩應該能跟墻角上的巨弩織到一起，無論從哪里進攻，都躲不掉……”

　當日傍晚，匆匆立起的宋軍大營，早已經去了甲胄的趙家正在手持一張夸張的日本長弓，饒有興致的在中軍大帳一旁的空地上把弄。與此同時，一些昔日出武學和班直的軍中軍此時被召集起來，正在一旁略顯張和嚴肅的爭論著什麼，韓李兩位不在，乃是王彥在旁總攬主持，諸多近臣旁聽參與。

　且說，這些人，包括趙家本人，之前一個下午也不是都無所事事的，在局勢控制住以后，基本的偵查是不了的，趙家本人雖然拒絕了韓世忠以背嵬軍護衛的提議，卻也依然在安了那些日本武士后，帶著他的龍纛，遠遠繞城一周，一直到剛剛才折返，以作姿態。

　家如此，城下各部軍自然免不了稍微用心。只不過，誰也沒想到，趙家并沒有第一時間召喚帥臣、統制們討論軍，反而是忽然召集了一批曾經在前出的各部軍，來詢問城防問題。

　“叉火力。”

　趙玖在心里默念了一聲，卻只是一聲不吭，去玩手中長弓，真正到手他才意識到，日本長弓居然不是對稱的，這無疑激起了他的興趣……無論如何，這位家也算是玩弓的行家了，只是不擅長實戰罷了。

　“羊馬墻設置的也全，基本上繞城一周。”又有人開口言道。“不過遠遠看著，應該是城中守軍新培建的。”

　“不是羊馬墻，羊馬墻外，隔著一條護城河，還有外壕、鹿砦。”又一人提到。“而其中通道也比較復雜，我今日親眼看到，金軍是在關城上旗幟引導下才了進去。”

　“還有砲車。”再一人開口。“之前安化郡王（王稟追封）曾在此城首開以砲制砲……完折合接手城防四十余日，沒有不仿效的理由，故此，我猜想，此時城池東、南、北三角，應該已經有砲車陣地了，只是沒必要今日便打出來示威罷了，可一旦咱們就近設立砲車陣地，就是中了他的計策……”

　“若如此，家雖一貫親冒箭矢，此次卻絕不可輕易臨于陣前。”

　就在討論漸漸有了點氣勢的時候，作為近臣中主管武事的仁保忠，卻忽然轉朝著趙家恭敬行禮，嚴肅以對，倒是讓一旁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也打斷了討論的節奏。

　當然，措手不及后，王彥以下，眾人雖然無語，卻也免不了著鼻子連忙附和……只不過所有人也都知道，這太原城跟南城、東京城都不一樣，城池雖然險要，但城墻本規模有限，而且是核心主城墻是夯土城墻，這就是使得砲車本無法上墻，而且真人應該也缺乏小型砲車技，所以趙家只要沒蠢到跑墻跟上，就絕不會有這種事的……仁保忠真就找法子表忠心。

　話題被捅到了跟前，趙玖終于微笑開口，卻依然在把弄那柄弓：“朕知道了，朕就在大營中觀爾等破城便是，決不冒險。”

　眾人趕稱是，兼做如釋重負之態，可回過神來，繼續討論，卻不免要因為趙家那句破城提前進正題，這時候，話再說起來就很干了。

　因為想要破城，確實很難。

　“所以，想要破城，須以砲車層層疊，先砸破關城，再抹去鹿砦、填平壕，可能還要填平護城河，最后才能砲車互砸，以量取勝。”一番討論之后，王彥嘗試總結。

　“如此說來，太原城就沒有弱點嗎？”就在這時，趙玖忽然又把弄著長弓。“你們看，這城三面都有關城，不是了一面嗎？而且若是按照你們的說法，城中城是挨著西面和北面的，砲車也不可能擺到西北角……為什麼不能從西面攻城？”

　眾人各自一滯，繼而面面相覷。

　隨后，到底是王彥躲不開，只能主拱手解釋：“好讓家知道，太原城西面確實沒有關城，西北角也不可能設置砲車，非止如此，太原城西面墻下也只有一個羊馬墻，并無太多延展，就連墻上的堡樓，也比其余三面太多……但西面城外不過百余步便是汾水河道，現在天寒地凍，汾水通行妥當，可最多十來日，可能便有化凍之虞，屆時太原城西，反而是太原城最穩妥的一個地方……家，不是不能從西面行險試一試，但咱們沒有現的攻城械，怕來不及。”

　趙玖含笑搖頭，卻不知道是故作高深，還是因為是終于將手中長弓給到門路拽開了而高興。

　“家的意思莫非是要截斷汾水？”仁保忠思索了一下，正相詢。“趁著天冷，先在外圍挖出一條河道，待冰一化開，便截斷原來的河道，便可化河道為坦途，從西面設立陣地，起砲攻城？”

　王彥等人若有所思，而片刻之后，居然有不人狀若意，而且很快便起了附和之聲……很顯然，這法子雖然聽起來笨，聽起來有些浪費人力，但在太原城這個幾乎沒有死角的軍事堡壘前，卻似乎真有一定可作。

　趙家沒有著急接話，因為他研究了半天后，終于著日式長弓下弧三分之一的部分，妥當拉開了這把弓，而旁邊一直沒敢吭聲和的平清盛更是匆匆遞上了一支箭。

　接著趙家彎弓搭箭，朝著前幾十步外的一片土壘撒開弓弦，然后著那深深扎土壘的箭矢狀若有所思。

　而這一，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你們覺得這個日本大弓如何？”趙玖回頭相顧，問了一個明顯跑了題的問題。

　但是，誰讓人家是家呢？

　至于說弓怎麼樣，在場眾人都是行家，稍微一看便曉得里，只是礙于份，未必得到自己接話罷了。

　“臣以為這弓還是有一點可取之的。”王彥已經有些焦躁了，卻也只能拱手做答。“近，單論殺傷，足可比擬真弓重箭，但實戰里卻遠遠不如真弓……”

　“因為弓太長，還是因為弓是竹木所制？”趙玖追問不及。

　“都有。”王彥略顯氣悶道。“弓太長，使得拉弓不夠方便，而想要馬上，十之八九還需要從小打磨這弓才能使得便宜。至于竹木所制，近距離戰，真弓的牛角鐵胎可擋刀劍，這日弓卻能輕易被砍斷。”

　“不錯。”趙玖喟然一聲，將這把弓給了側的平清盛。“這弓不是沒有用，但在咱們這里卻不到它上場，因為近有牛角鐵胎弓，遠有神臂弓，哪里能用它？就好像今日那些武士一樣，忠勇之心是可嘉的，可他們那里沒重甲，咱們這里卻是札甲當道，所以他們的勇氣便只能空置。但咱們也沒法子笑話人家，當年真重甲鐵騎一出，咱們一開始也是無奈，最后才慢慢出門道，以重甲對重甲，以勁弩對重弓，以長斧對鐵騎……什麼東西一出來，都只是一開始效果極好，時間長了，遲早都會被適應。”

　眾人愈發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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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攻城，最本的東西是砲車，對也不對？”趙玖繼續問道。“一旦起砲，什麼城都只是時間，而城中反制手段，也多是以砲制砲，是也不是？”

　“對。”

　“是。”

　王彥與仁保忠幾乎同時言語。

　“朕的意思是這樣的。”趙玖終于回頭，給了定論。“太原城不是一般的城池，它是整個河東的中樞，一旦拿下，河東之地便無虞了，什麼樣的代價都值得，什麼樣的法子都可以試一試……實際上，這也是朕不惜代價這麼快趕到城下的一個緣由所在……諸卿，朕想要破城，而且想要速速破城，否則，朕何必來這麼快？”

　那些年輕軍不提，周圍這些近臣，幾乎人人言又止，不過，其中脾氣最別扭的王彥卻先是眉頭，繼而狀若有所思。

　“現在營中大約是三四萬人，明日馬節度便該到了，吳都統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到……咱們以人力為準……先起砲，從咱們腳底下的城南面開始起，此面一律給王卿你來置！”趙玖如是吩咐。

　“是！”王彥陡然神一振。

　“若人力過五萬，則同時設置攻城陣地，燒鹿砦、填壕、毀羊馬墻……從西面開始毀，該勸降勸降，該夜襲夜襲……仁卿你來負責。”

　“喏。”仁保忠大喜過。

　“若人力過十萬，則同時三面起砲……到時候，城北給延安郡王，城東給李節度。”

　“是。”

　“若人力還能再多，就在城西挖河道，為河水解凍做準備，從西面攻城。”說著，趙家看向了一個奇怪的人選。“到時候楊卿你來總攬此事。”

　楊沂中怔了一下，旋即拱手：“臣曉得。”

　王彥與仁保忠同樣怔了一下，然后二人各自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卻只是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