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瞥張鴻一眼, 目在他傷的胳膊上停留片刻,下馬,往地勢高的山頭走去。
張鴻加快腳步跟上。
李恒一言不發, 立在嶺頭眺對岸。
以箭雨威懾敵人后,船只沒有登岸,救了人便立刻轉向回到岸邊,對岸的敵人沒有輕舉妄,只派出幾支人馬沿著河岸分散開, 觀察這邊的靜。
一名小將模樣的人和張鴻一起從船上下來,上前稟報剛剛對岸戰的況。
“殿下, 人都安全帶回,敵人沒有追擊。末將不知道岸邊到底有多兵馬, 而且范娘子說救人要, 不宜強行渡河, 就沒有靠岸。”
李恒皺眉,“箭支用了幾?”
小將答道:“只剩三。”
李恒回頭。
張鴻和李恒從小一起長大,默契在心, 不用他發問,告訴他對岸的形:“殿下, 那些人一日一夜沒閉過眼,已經無力再戰, 怕你們渡河,主力撤回城了,岸邊應該還有一千多人馬。”
聽了這話,小將大為悔恨,忍不住道:“殿下,末將怕渡河登岸時被敵人伏擊, 救出張公子后立刻撤退,不敢停留,沒想到錯失良機!敵人苦戰數日,上下都很疲憊,而且士氣萎靡,寧可分兵也不敢主攻擊,那我們可以一鼓作氣強行渡河,再乘勝奪回于莊縣!末將愿再次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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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搖頭,“我們的人太,箭支也不夠用,不能冒險。”
張鴻沉一會兒,走上前,“殿下這邊有多人馬?依我看,留在河邊的人沒什麼斗志了,一千人可以試著渡河,等到天黑,我領三百人先渡河,吸引他們的兵力,其他人分開渡河,登岸后從背后夾擊。”
他剛才在船上遠,覺岸邊的救兵至應該有兩三千人,可以嘗試渡河,然后迅速堵住敵人的所有退路,徹底扭轉形勢,把退兵的主力圍在于莊縣,城中沒有糧食,只要圍困幾天,對方肯定會投降。
李恒仍是搖頭:“能夠作戰的只有船上的幾百人,我們不能渡河。清點人數,等雨停了再說。”
小將應聲,告退。
張鴻神詫異,轉環顧,視線落在漫山遍野間那些騎著快馬、舉著旗幟冒雨疾馳的士兵上。
“這些人都不能作戰?”
他問。
孫宗走上來,小聲解釋:“張公子,船上剛才放箭掩護你們的幾百兵馬是殿下借來的救兵,他們是水軍,擅長水戰,其他人打不了仗,他們是范九娘請來的……”
仿佛覺得尷尬,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山賊。”
張鴻一驚,細看岸上的人馬,在船上時視野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岸邊黑的人影和旗幟,他以為救兵人數眾多,這時仔細看才發現救兵上都沒穿甲,那些颼颼作響的旗幟上畫著古怪的符號,不是代表番號的軍旗,而且救兵滿山跑,人頭攢,鬧哄哄的,看著氣勢十足,喊聲震天,但是找不出幾條整齊的隊列,這樣都沒有將領站出來吆喝約束士兵,一看就不是紀律嚴明的軍隊。
這麼多人馬,只有那一船過去接應他們的士兵是真的救兵,其他人是濫竽充數的山賊。
張鴻恍然大悟:“是障眼法?”
“是,也不是。”孫宗苦笑了一下,“知道張公子被圍困后,殿下立刻率我們趕來救援,到都是流民,我們找不到兵馬,勉強湊了支幾百人的隊伍,即使趕到城下也不能退敵,殿下怕拖久了那些暴民破城,決定冒險,先找一個地方渡河,再聲東擊西,到于莊縣和張公子匯合了之后隨機應變。今早,我們趁著天還沒亮送了只小船過去,確定那邊沒有伏兵就開始渡河,范九娘悉這邊的地形,渡河的地點是提議的,擔心張公子安危,救人心切,說可以做向導,殿下就讓上了大船,確保渡河順利。”
誰都沒想到,謝蟬他們的船還沒靠岸,就聽見對岸傳來廝殺聲,竟是張鴻他們過來了,船上的小將和謝蟬趕過去接應,而留在岸邊的李恒等人看不清對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開始聽見戰鼓響起,以為謝蟬他們遇到了伏兵,李恒命岸邊大小船只加快速度去接應,一邊讓所有人馬跑起來,虛張聲勢,讓敵人驚恐,草木皆兵。
直到謝蟬他們救了人撤回來、士兵飛跑上岸回稟,李恒才知道張鴻獲救了。
孫宗說完,想起謝蟬,不心虛,朝著張鴻笑著道:“張公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公子,我是個人,此前不知道范娘子的份,對多有冒犯之,請公子見諒!”
說著話,他行了個大禮。
張鴻看著他,笑了笑,“我有些話和殿下說。”
他說話時笑瞇瞇的,眼神卻著不悅,孫宗心想還是把他得罪了,訕訕地退下。
等他走遠,張鴻轉頭看向李恒。
“殿下,我剛才見著九娘了,這些天多謝殿下代我照顧。殿下放心,九娘是個識分寸的人,知道哪些事能說,哪些事不能說。”
李恒著靠岸的大船,“就是你以前說的那個九娘?你帶去過觀葉巷的宅子?”
張鴻點頭。
長公主那件事后,他曾在觀葉巷的宅子和謝蟬見面。謝蟬當時告訴他,怕再出意外牽連家人,以后在外行走會以范九娘的份示人,他那時就囑咐邊侍從,假如有個范九的子找他,不用請示,可以直接帶去觀葉巷安置。
剛才,謝蟬找到他,再次提起這事,他一口答應下來,他承諾過要給謝蟬一個新的份,讓躲避長公主的報復,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怎麼認識謝嘉瑯?”李恒問,小將剛才稟報,謝蟬坐小船去接應張鴻他們時出了謝嘉瑯的名字。
張鴻笑著道:“范家在各地都有買賣,和謝嘉瑯算是同鄉,很早就認識。”
李恒沒有再問什麼,謝蟬是張鴻的人,他只需要確認的份,其他的與他無關。
“知道圍城的是什麼人嗎?”
張鴻眉頭皺了皺,“可以確定不是流民,他們有攻城的武。”
李恒臉凝重。
兩人離開山頭,帶領隊伍離開河岸。
雨勢變大,他們找到一座荒廢的村莊,進莊子避雨,那些到跑鉆的山賊收起旗幟跟在隊伍最后面。
張鴻傷勢較重,和其他傷的人一道被安排在一間干凈的院子里養傷。
他站在屋檐下,發現山賊雖然不隊列,但是撤退得很快,沒人掉隊,轉頭問旁邊的的孫宗:“這些山賊是九娘從哪里找來的?”
孫宗臉上閃過異。
“歪頭山,苗家寨。”他觀察張鴻的反應,笑著說,“范娘子不愧是公子的人,有勇有謀,才貌兼得。”
孫宗對著張鴻說謝蟬的好話,一是想討好張鴻,還因為他真的忌憚謝蟬。
這些天,他們一道道口信送出去,始終沒有兵馬前來相助,哪怕李恒表明了皇子的份也找不到救兵,附近駐守的防軍仿佛一夜之間都消失了。
正焦頭爛額,謝蟬提出路過歪頭山時讓去會會苗家寨的寨主,也許可以借一點人馬。
李恒派孫宗陪謝蟬上山,只給一個時辰的時間去說服寨主。
孫宗陪謝蟬進了苗家寨,寨主認識謝蟬,苗家寨曾扣住范四不放,是謝蟬帶著贖金把人救了出去。
上次謝蟬出手很大方,寨主見了,態度客氣,不過聽說這次要借兵馬,立馬翻臉。
謝蟬之以曉之以理,寨主不為所,還威脅說河東要了,不如留下當寨夫人。
孫宗看一個時辰快過去了,催促謝蟬下山,謝蟬起,卻不是要走,而是一把出孫宗的佩刀,趁所有人不防備,直接把刀架在了寨主脖子上!
滿座皆驚。
寨主愣了愣,看著謝蟬,臉上揚起譏諷的笑,多年在刀口的人,氣勢比孫宗的刀還要凌厲:“范九,你要殺人?”
謝蟬和寨主對視,沒有被他的氣勢倒,也笑了笑,“今天這兵馬,馬大哥非借不可!只要馬大哥肯借人,苗家寨以前的那些債,府可既往不咎,馬大哥這等英雄人,不用再躲在山里,被世人恥笑。馬大哥藏在后山的那些珠寶,府絕不過問!我范九另有酬謝。馬大哥不借人,那就別怪我范九不講江湖道義,現在等著援兵的人姓張,是當朝張太師的嫡孫,他家的名聲馬大哥一定聽過,他要是有什麼好歹,今天的事傳到老太師耳朵里,府一定會踏平歪頭山,徹底鏟除苗家寨,馬大哥挖再多的,挖得再深,他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
握著刀,在寨主冷的注視中往前一步,臉平靜,“馬大哥,實不相瞞,我男人在于莊縣,我急著去救他。”
“張家公子是你男人?”寨主臉變得難看起來,咒罵了一聲,只能答應借兵。他不答應,整個苗家寨都得陪葬!
當天,馬寨主就點齊了兵馬。
孫宗見識了謝蟬的潑辣,追悔莫及,他差一點就殺人滅口,謝蟬以后會不會報復自己?
“張公子,范娘子對你真是一片真心,為你奔走,為你找援軍,這些天茶不思飯不想,和我們這些大老到奔波,殿下其實已經信了的份,渡河前要把送去安全的地方,擔心張公子的安危,不肯離去,張公子真是好福氣。”
孫宗不著痕跡地掃一眼門口方向,用羨慕的語氣大聲道。
張鴻知道,不過還是很激謝蟬,含笑點頭,“認識九娘確實是我的福氣。”
門口響起腳步聲。
孫宗滿臉的笑,“范娘子,我和張公子正說起你,你對張公子深義重,張公子都記在心上。”
謝蟬端著一盆熱水走出來,抬起頭。
“我不打擾張公子和范娘子了。”
孫宗朝二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大步走開。
謝蟬看著孫宗的背影,皺眉,小聲道:“多謝張公子幫我掩飾份。”
張鴻笑著搖頭,不以為意,“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我十三歲就為人和京中那群惡打架,誰家不識我張家三郎的名聲?對我這樣的人來說,不過是多一樁風流艷事而已,九娘花容月貌,有有義,是我張鴻占了便宜……”
他上前,抬手接謝蟬手里的盆,朝里看看,“謝大人還沒醒?他的傷勢好點了沒?”
“他上有點發熱,我剛給他了藥。”謝蟬看一眼張鴻的胳膊,端著盆往旁邊躲了下,“張公子,你也傷了,我來吧。”
張鴻想起自己的傷,失笑,跟上謝蟬,看周圍沒人,小聲說:“九娘,咱們也是患難之了,你就我三郎吧,我的朋友都這麼我。在殿下面前,你也這麼。”
謝蟬目微,點了點頭。
*
屋外雨聲淅淅瀝瀝。
門關著,窗戶只開了一條細,雨聲很輕。
床上的謝嘉瑯睜開眼睛,起,伏在枕上咳嗽了幾聲,抬起頭,目從細出去。
院子里,謝蟬和張鴻坐在藥爐前說話。
謝蟬雙眉略蹙,拿著扇子輕輕扇著風,張鴻坐在對面,一會兒長脖子看藥煮好了沒有,一會兒湊到跟前含笑說話。
他生了雙桃花眼,帶著笑和人說話時,眉眼間仿佛飽含意,坦真誠,讓人不自地放下防備,生不出一丁點惡。
謝蟬不怎麼理會他,不過聽著聽著還是被他逗得笑出了聲,蹙著的眉慢慢舒展,眉梢眼角都有淺淺的笑意,角微翹,似嗔似喜,眼波溫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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