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蟬跳下馬車，回府，吩咐仆從去找謝寶珠。

　"我有話和五姐姐說。"

　丫鬟回說謝寶珠剛才好像往園子里去了。

　謝蟬徑直追過去，一路穿花拂柳，繞過長廊，找了一大圈，累得氣吁葉，最后在假山旁看到謝寶珠慌的影。

　"五如姐!"

　提著子沖過去，攔住謝寶珠。

　謝寶珠哆嗦兩下，強自鎮定，"九娘，你攔著我做什麼?"

　謝蟬看著，"五姐姐，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謝寶珠冷汗涔涔，避開審視的目∶"你說什麼?我什麼都沒做!"

　低著頭要走。

　謝蟬攥住的手臂，"謝寶珠!你看著我的眼睛，你告訴我，你做了什麼?!"

　謝寶珠抖了一下，憤憤然地甩開的手∶ "不要你管!"

　這般驚慌的狀，愈加印證謝單的猜測。

　謝蟬注視著謝寶珠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五姐姐，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有違良心的事?"

　謝寶珠被問得心慌意，連連后退，癱倒在假山旁， 語無倫次∶"我…我.……宋媽媽說三娘大狠心了………我只是替呂家哥哥出氣!"

　謝蟬心里一沉∶ "你對三娘做了什麼?"

　謝寶珠牙齒直∶"我…….宋媽媽給我一包藥……要我摻參在三娘的妝里.….

　謝蟬又氣又急， 但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是什麼藥?宋媽媽是什麼人，在哪個院子當差?"

　謝寶珠六神無主，哇的一聲掩面哭了起來，整個人抖得站不住。

　謝蟬追問∶"五姐姐，宋媽媽是誰?"

　謝寶珠淚流不止，不肯應答。

　謝蟬深吸一口氣，雙手攥著謝寶珠，"五姐姐，你用這種私手段對三娘，要是三娘出了什麼事，你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看著謝寶珠哭得通紅的眼睛∶"我攔著你，是為了你!"

　謝寶珠抬起頭，呆呆地著謝蟬，沉默了一會兒，神變得木然∶"宋媽媽是呂家的人，給我一包藥……說三娘用了會起疹子……相看的人家會被嚇走……"

　謝蟬拉著謝寶珠走進長廊，要趕過來的丫鬟葉看著。

　"寸步不離地守著五娘，看了。"

　怕謝寶珠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謝蟬掉頭去謝麗華的院子。

　今天有客人要來，丫鬟仆婦在打掃庭院，收拾花圃，謝麗華坐在窗前梳妝打扮，剛換好一件胭脂紅牡丹富貴錦的上襦，底下系月白地羅，正攬鏡自照，仆婦捧著的長發，往發上抹潤發的蘭香。

　謝彈輕吐一口氣。

　還好，謝麗華是換衫就用了很長時間，還沒傅。

　走進去，"三姐姐。"

　謝麗華從銅鏡里看，疑道∶"你今天不是出遠門嗎?怎麼回來了?"

　"我找三姐姐借一樣東西，三姐姐用的香很好，能借我一盒嗎?"

　謝麗華愣了一會兒，謝蟬從不找借東西的，隨即想到謝蟬現在來月事了，長大了，也許是想學梳妝打扮了……示意丫鬟把自己的妝拿給謝蟬，"你拿吧。

　謝蟬挑走謝寶珠提到的那盒妝， "謝謝三姐姐。"

　回到園子，葉和謝寶珠還坐在長廊里。

　謝寶珠已經不哭了，靠在欄桿上，眼神呆滯空，神麻木。

　謝蟬支走葉，拿出那一盒妝。

　謝寶珠猛地瑟一下，張了張，涕淚齊下。

　謝蟬出帕子，了的臉∶"五姐姐，你是不是喜歡呂鵬?"

　呂家出事后，謝麗華無于衷，反倒是謝寶珠多次為了呂鵬和謝麗華爭吵。

　謝寶珠在欄桿前，哭得更厲害了。

　答案不言自明。

　謝蟬嘆口氣，拍拍謝寶珠的肩膀，"五姐姐，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短短的一刻鐘里，謝寶珠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恥又是后怕，被謝蟬發現自己做的丑事，恐慌難堪，恨不能一死了之，可是謝蟬語氣淡淡的，冷靜，從容，好像并沒有嫌惡的意思，更覺得難，又覺得突然有了主心骨，一邊哭，一邊道出事經過。

　呂家一夜傾覆，呂家的下人散的散，逃的逃，被賣的被賣，其中有個仆婦留在江州。

　謝寶珠想打聽呂鵬的消息，又怕傳出去被人笑話，不敢找五夫人，無意間遇見那個仆婦，從仆婦那里得知呂鵬瘸了一條。

　"呂家哥哥從來沒吃過苦……"謝寶珠聲音沙啞，"他太可憐了……"

　謝寶珠從小就喜歡呂鵬。

　整天跟在謝麗華后打轉，沒有人在意，有一天，摔了一跤，大家哄堂大笑，呂鵬把拉了起來，指指臟兮兮的臉蛋，笑嘻嘻地道∶ "五娘，你花臉貓了!"

　年那一瞬間帶笑的臉，從此刻在了謝寶珠心上。

　呂鵬出事以后，二房的薄寡義讓謝寶珠更加同呂鵬，從仆婦那里得知呂鵬現在境很糟糕，懇求謝麗華找謝二爺幫幫呂鵬，謝麗華斷然拒絕。

　謝蟬拿袖子幫謝寶珠去眼淚。

　"所以你要替呂鵬報復三姐姐?"

　謝寶珠料一下，"那天我們去廟里求簽，見宋媽媽，給我這包藥，說呂家哥哥病了……三姐姐這麼快和別人定親……他的病會更重……那包藥只是讓三姐姐起疹子……嚇走今天的客人…沒什麼妨害…."

　"五姐姐。"謝蟬打斷謝寶珠的話，"假如那個呂家仆婦恨二房骨，想為呂家出氣，借你的手在三娘的妝里下毒呢?"

　"如果這包藥是害人的東西，今天我不攔著你的話，三姐姐出了事，你心里好過嗎?"

　謝寶珠渾僵直，嚇得面如土。

　"我沒有!"越想越害怕，不住地搖頭，"我沒想要害三娘啊!"

　心有余悸，嚎啕大哭。

　謝蟬沒有勸，沉默半晌后，慢慢地道∶"五姐姐，你不是壞人啊。"

　謝寶珠沒有壞心，會嫉妒謝麗華，會因為怕被呂鵬他們孤立而不和謝蟬玩，但是沒有做過什麼壞事，會在謝蟬被謝嘉武他們欺負時去丫鬟，私底下悄悄和謝蟬說話，幫謝蟬出主意，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有點小私心的小娘子。

　"五姐姐。"謝蟬抬起謝寶珠的臉，"你不是壞人，不要讓自己陷進這種是非里，呂鵬和三娘解除婚約了，你真的喜歡呂鵬，那就告訴五叔五娘，堂堂正正去爭取。你以為今天只是讓三娘起一點疹子，出口惡氣，以后呢?我們都有起惡念的時候，那不要，但是不要去做違背良心的事，一旦縱容心里的惡念，你會一點一點往下沉，直到鑄大錯，沒有回頭路。"

　前世，謝蟬見過很多那樣的人。

　一看到謝寶珠慌張的模樣，的腦海里劃過好幾張臉。

　甚至，想到自己。

　初宮時，妃嬪們都那麼年輕，那麼貌，后來們在深宮中勾心斗角，互相殘殺，一個個年輕鮮活的生命，都葬送在皇城高峻幽冷、看不到盡頭的宮墻之中。

　謝蟬也險些陷進去。

　不由己，覺自己仿佛置流沙之中，一日一日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想做一個好皇后，可是那麼多人想要死，彷徨，無助，恐懼，那年，只有十七歲。

　十七歲，前世的謝蟬遇見謝嘉瑯。

　謝寶珠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吧嗒吧嗒往下掉。

　"九妹妹，我錯了。"抱住謝蟬，放聲痛哭，"我害怕……我做了壞事…….我真的不想害三娘…….我就是氣糊涂了.……"

　謝蟬由著哭，等平復下來，送回房，要丫鬟去請五夫人。

　五夫人嚇得臉都白了，慌忙人去穩住那個宋媽媽，抬起手連拍謝寶珠幾下，拉著謝蟬的手，千恩萬謝。

　謝蟬耽擱了好一陣，急急忙忙出府，登上馬車，趕得太急，腳下了一下，人往車廂里撲。

　一雙手抬起來，捉住的手臂，扶著站穩。

　"慢點，不要急，還沒到開船的時辰。

　謝嘉瑯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道。

　謝蟬定定神，坐下。

　"紙筆都拿了?"

　謝蟬點點頭∶"拿了。

　事已經解決了。那盒摻了藥的妝確實是只會讓謝麗華起疹子的妝，宋媽媽原來是呂夫人房里的下人，不敢害人，氣不過二房對呂家這麼絕，想讓謝麗華在人跟前出丑而已。

　謝蟬當著五夫人的面把妝撒進池子里了。

　謝寶珠經過今天的事，懸崖勒馬，有五夫人看著，相信會醒悟過來。

　以后依舊是那個普普通通的、會嫉妒人、有點小私心的小娘子，但不會縱容自己的惡念，變一個惡人。

　等謝蟬坐好，謝嘉瑯的手收了回去，拿起一卷書繼續看，神沒有一不耐煩。

　馬車晃起來。

　到了渡頭，謝嘉瑯拉著謝蟬上船。

　"別往下看。"

　他忽地叮囑一句。

　謝蟬眼簾抬起，看著謝嘉瑯的側臉。

　他眉骨很高，五英凌厲，神卻很淡，目冷肅，是寡的長相。

　可他記得怕高。

　謝蟬抿，輕輕笑了一下。

　大船乘風破浪，駛出江州。

　江面上籠罩著一層朦朧的白霧，兩岸崇山峻嶺，峰巒千姿百態，船行其中，像穿行于一幅幅旖旎秀麗的山水畫里。

　謝蟬在窗前，兩手托腮，看了一會風景，回頭看謝嘉瑯。

　他端坐在席子上，面前案幾上幾冊攤開的書卷，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支筆，全神貫注地書寫。

　謝蟬懶賴的，挪到他對面，盤坐著，兩手捧腮，目炯炯地肝著他看。

　謝嘉瑯沒有抬頭，專心致志地寫文章。

　江面的風從窗戶吹進船艙，書卷翻。

　謝蟬長手臂去夠案幾角落的鎮紙、銅尺，一陣拉，作飛快，嗖嗖幾下，把書卷的頁腳全都住，繼續捧著臉看謝嘉瑯。

　"怎麼了?"

　謝嘉瑯忽然問，眼睫低垂，仍然看著筆下的文章。

　"發事。"

　謝蟬搖搖頭，绦穗子被風吹得揚起。

　"哥哥，我困了，想在這里睡一會兒。"

　謝嘉瑯嗯一聲。

　謝蟬挪到案幾對面，抖開錦被裹住自己，躺下，合上眼睛，睡了一會兒，睫抖幾抖，杏眼睜開，又盯著謝嘉瑯看。

　謝嘉瑯停筆，黑眸抬起，視線落到謝蟬臉上∶"團團，是不是暈船了，不舒服?"

　謝蟬裹在錦被里搖頭∶"我不暈船，我以前坐過船，三歲那年我坐船來江州的。"

　謝嘉瑯便又嗯一聲，長睫垂下去，接著寫文章。

　謝蟬側過看他，，問∶"哥哥，你記不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模樣?"

　謝嘉瑯放下筆，翻看書卷，角輕輕揚了一下。

　其實那是一段晦暗難堪的回憶，一家人聚在老夫人的正房，熱鬧喜慶的家宴，他忽然發病，飛狗砂

　他還記得鄭氏厭憎失的目。

　不過他也記得那天的九妹妹，頭發很黑，皮很白，圓圓的杏眼，捧著碗，像現在這樣，目炯地盯著他看，有點傻氣。

　-晃眼，胖乎乎的小團子九妹妹長大了。

　"記得。"他點頭，看著書卷，道，"團團在吃東西。

　在吃東西?

　謝蟬很認真地思考∶那應該不算是壞印象吧?

　想著想著困意上頭，合眼睡了。

　大船晃異悠悠，謝蟬的思緒也跟著晃晃悠悠，江風習習拂進船艙，潺潺的水聲溢滿的夢境。

　前世。

　一張慌的臉從謝蟬眼前閃過，大汗淋漓，白得發青。

　椒房殿的沖進殿。

　"娘娘，阿汀被拖走了!"

　謝單站起，手里的前朝皇后本紀摔落在猩紅地毯上，"誰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