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兵早年不得志時,總是喜歡抱怨自己沒有落個好爹。他出生於單親家庭,從小父母離異,由父親帶大,然而在他眼裏,母親之所以狠心甩下自己,跟他父親懦弱的格有很大關係。
他父親名朱文,瓦匠出,家境貧寒,用他母親的話來說,「家裏窮得都」。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到底是窮到什麼地步,其實這裏還有個說道。時間倒退30年,農村人過冬都是靠著一條老棉,而棉穿時間長了,就容易變得松垮,所以老棉的腳筒必須用布條勒死,否則容易灌風。但有些人家裏窮得連布條都拿不出來,到冬天只能讓風順著管往上躥,冷風灌,凍得搐,「」由此而來。
朱文的家境雖然沒有窮到真「」的地步,但也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人窮志短,馬瘦長,朱文的父親從小就教育他,遇到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得罪人。
他父親的人生觀,幾乎影響了他的一生。
因為太窮,朱文從小就不敢跟人爭論,只要能得過且過,就算有人在他頭上拉屎,他都能一忍再忍。
長大后的他跟在師傅後面學泥瓦匠,別人干一天得50元錢,到了朱文這裏,一天就給30元,這20元錢的差價是他師傅有意起了孬心,可時間一長,他師傅發現他是個包,這種做法也就理所應當地變了「潛規則」。
1985年,25歲的朱文經人介紹認識了隔壁村的馮娟。
馮娟比他大5歲,用農村的話來形容,就是長得「可帶勁兒」了,而且手裏也有錢,出手相當闊綽。
介紹人王嬸子說:「這姑娘早年在外地打工,只顧掙錢,耽誤了婚齡,現在回村就想找個老實人,踏踏實實過日子。而且人家說了,只要你同意,出錢在城裏買洋樓,不在這破農村住。」
「嬸子,人家條件這麼好,為啥相中我了呢?」
「人家都說傻人有傻福,可不就是這個理嗎,人家就看上你了咋整?」
「哎,對了,是在哪裏打的工啊?」
「啥『莞』來著,對了,廣東東莞。」
「哦,要是那裏能掙錢,我也想去試試,在家裏當泥瓦工養不活自己。」
「哎,你這人怎麼死腦筋呢,誰讓你養活了,人家養你!」
「那哪兒,讓一個人養著,在村裏不遭人閑話?」
「你都25歲了,還是兒一條,你還差別人的一兩句閑話?」
「嬸子,我……」
「指你當瓦匠,得什麼時候才能娶到媳婦?你就知足吧!」
「我……」
「你什麼你,回頭結婚了就搬到城裏住,誰會在你耳邊扇風?你要是不反對,這門親事我就替你定下了。」
「嬸子……」
「就這麼定了,我現在就給人家回話去……」
「那……」
「那什麼那,就這麼說定了。」
「那……好吧……」
就這樣,兩人簡單地辦酒席之後,朱文就帶著上僅有的1000元錢,跟馮娟搬進了城裏。
婚後第三年,兒子朱兵呱呱落地,一家三口終於湊齊,朱文主挑起養家餬口的重擔,可馮娟並沒有像介紹人說的那樣和他老老實實過日子。
孩子剛上小學,馮娟就時常跟樓上的鄰居趙占柱眉來眼去、暗送秋波,就連兒子朱兵都發現母親有問題,可是朱文就是視而不見。
朱文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沒有發現馮娟的異常,他甚至都知道自己的老婆跟別人睡了,可沒有辦法,趙占柱是個屠夫,強力壯,而且比他年輕。
這要是真的打起來,肯定妥妥地吃虧,其實傷了自己他倒不在意,這萬一傷了孩子,該怎麼辦?
而且這件事他調查得清清楚楚,是馮娟主勾了人家的魂兒。朱文和馮娟結婚的頭一個月,朱文就已經知道是什麼貨了。
朱文在此之前沒有過人,是馮娟讓他完了蛻變,可歡愉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命子上的點點紅斑,經醫院診斷,他染上了梅毒。
雖然馮娟矢口否認,但朱文心裏清楚,馮娟在外地所謂的「打工」,絕對不是什麼正經差事。
現在生米已經煮飯,多說無益,朱文只能默默地承著這一切。
為了傳宗接代,兩人治了一年多癥狀才有所緩解,這其中的痛苦,簡直無法去形容,換其他人,估計早就發了,但是朱文卻忍了下來。
這種忍讓,在馮娟眼裏就是懦夫的表現。對馮娟來說,這輩子玩兒的男人,可能比朱文見過的還多,這就好比富人,吃慣了山珍海味,總想弄點兒蘿蔔白菜,可吃鹹菜疙瘩吃膩歪了,還是覺得生猛海鮮比較過癮。
所以朱文只能給馮娟一種「家」的幻想,但給不了心理的滿足。
對馮娟來說,沒有家時,總想找個老實人來依靠;可有了家以後,又不甘於獨守空房的寂寞。
所以潘金蓮上了西門慶,所以馮娟也上了鄰居趙占柱。
這就是馮娟撇下8歲的兒子和趙占柱私奔的主要原因。
「爸,媽跟人跑了,你為什麼不把追回來?」
「大人的事,小孩兒不要摻和,你不懂。」
「我不懂?是不是因為你打不過那個趙占柱?」
「你聽誰說的?」
「聽我媽說的,說你是個包!」「小兔崽子,你再給我說一遍?」
「包!包!你去把媽媽給追回來,給我追回來!」
朱文還沒有從奪妻之痛中緩過勁兒來,被兒子這麼一說,他立馬火冒三丈,掉兒子的子就是一頓暴打。
他打得很用力,他就是想讓兒子長長記,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兒子從那次被打以後,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朱兵那次屁被打得皮開綻,以致他被同學嘲笑了整整一個月。
從小因為母親,朱兵打心眼兒里看不起父親,他覺得母親說得沒錯,他的父親就是一個懦夫。
「難怪電影里都說,懦夫只會打老婆和孩子。現在母親走了,就只會打我這個兒子。」
強烈的心理暗示,讓這種緒呈幾何級數增長,最終讓朱兵覺得他已經和父親沒有了共同語言。
小時候的朱兵雖然對父親很失,但是也只是心裏想想、上說說。可等到長大以後,朱兵才真真切切地領教到,父親到底了什麼樣。
2000年,朱兵居住的筒子樓拆遷,當鄰居們都漫天要價時,只有他父親規規矩矩地按照對方提出的條件簽了合同。2002年房后,筒子樓里的所有鄰居都是到手兩套安置房,住一套租一套;可到了他們家,只拿到一套房不說,還是在地理位置最差的頂樓。
當時畢業在家的朱兵和父親大吵了一架。他覺得,如果父親可以像其他人一樣活得有底氣些,自己以後起碼可以鬥十幾年,可現在倒好,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大不了我搬出去住,房子留給你!」朱文也覺得自己被騙了,可當初開發商明明是說,搬遷條件都是一樣的,誰知道一到房就完全變了個模樣。可這又能怪誰呢?就像他當初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馮娟一樣。
「你的房子,我不住,我要住就住自己的。」朱兵丟下這句話,便開始了自己15年的打工生涯。
也許是上天眷顧這個男孩兒,朱兵的打工之路並沒有什麼坎坷。他先是跟船當了幾年船員,積攢了一些資金以後,他又做了第一批「水狗」(專門賣水貨和做代購的群)。
2010年電商異軍突起,已經掌握大量水貨渠道的朱兵和幾個朋友一起搗鼓了一個網店,經過5年的苦心經營,他現在月10萬已經不是問題。有了錢的朱兵,在廣東安了家。
朱兵之所以能做得順風順水,和他的父親朱文有很大關係,當年朱兵正要大展宏圖之時,要不是父親抵押了房子拿來貸款,估計就沒有他今天的這般就。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兒,兩人的關係才有所緩和,朱兵雖然還沒有平時對父親噓寒問暖的習慣,但最逢年過節還是要通上一回電話。
這一天,距離新年還有不到一個星期,因為快遞公司集放假,所以電商也基本於休整期。
從2014年開始,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朱兵都會帶著老婆孩子回到雲汐市的家鄉,嘗一嘗令他魂牽夢繞的牛湯。
1月15日,距離大年三十還剩下5天,提前和父親約好的朱兵帶著老婆孩子走出了火車站。
「咦?老爸怎麼沒有來接站?」朱兵有些納悶兒。
「會不會記錯時間了?」老婆補了一句。
「估計有可能,反正離得也不遠,咱們自己打車回去。」
「那要不要給老爸打個電話說一聲?萬一他在來的路上呢?」
「嗯,有道理。」朱兵聽取了老婆的建議,撥打了父親的手機。
「嘟……嘟……嘟……嘟……」
幾次長音之後,朱兵收起手機:「沒人接。」
「沒人接?你不是說,你的手機號碼被他設置『特別提醒』了嗎?怎麼會沒人接?」
「我也納悶兒了,以前只要我一打電話,老爸絕對是第一時間接聽,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你爸有沒有心臟病之類的疾病?」
「不知道,我一年才回一次家,他有病也不跟我說。」
「難不……」
「不好,得趕回家看看!」
計程車一路狂飆,朱兵的手機也已經打得發燙,可依舊是無人接聽。
而就在朱兵用鑰匙打開房門時,屋的慘狀,讓他的臉上瞬間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