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一個特殊的人,比他更加斂,比他更加神,比他更加高深莫測,也比他背負的包袱更多。
初次見的時候是在羅府的欣榮殿上,是羅府一個「雨傘孩兒」。天晴時,自知是多餘的,所以將自己變白的傘,立在牆頭,只做一片背景中模糊的一道豎線,每逢天時,就忽而有了自己的,變一把青的竹竿油紙傘,默默提醒著自己的存在。
等到了狂風暴雨來襲的時候,等擁有著許多把雨傘的羅家人赫然發現,其他的鮮亮華的傘都是撐不起來的裝飾品,而那一把青油紙傘看似比風中一朵秋海棠更不堪一擊,其實卻是一把能在暴風雨中通行無阻的真正好傘。
他曾經打著這樣一把傘在風雨中走了一遭,後來風停了,月明了,花香了,他開始忍不住想將據為己有,可是卻發現的傘柄已經被另一個男人早早的握住了。在他於荒山垂死掙扎、險象環生的那些日子裏,段曉樓首先發現了這把傘,並在上面系了一線,讓段曉樓在往後的歲月中不論多遠,只要收線時,總能在彼端找到那一個雨傘孩兒。
雨傘孩兒,你先上了那個人麼?若我趁他不在時,真的狠狠心將你據為己有,你是會乖乖變我的傘,還是會暗暗恨我折斷了你的一雙翅膀,讓你不能飛?
「喂喂,為什麼我們要在這裏干坐著。」三個人的靜坐中,柏煬柏率先打破這樣的死默,疑地問,「在等地上的草發芽兒開花嗎?等到明天早晨也發不出來呀。」
何當歸挑眉:「我不是讓你去找展捕快來砍錢牡丹的手嗎,你怎麼不快點去?晚了可就沒救了,要知道『毒』死的,而『蠱』是活的,我也不保證封住的道就一定能撐一個時辰。」是啊,怎麼突然間就沉默下來了呢,怎麼會跟孟瑄吵起來了呢,現在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他,還要讓他去找老太君討做小妾呢。這一次算是鬧崩了,開不了這個口,不如就趁下次他來還功力的時候吧,反正他脾氣好不記仇,下次見面就消氣了。
孟瑄看一眼地上七孔流的錢牡丹,心中略有不忍,於是問:「不能再救一救了麼,畢竟只是個天真,跋扈一點也不是什麼大錯。」聽小逸剛才的話,分明是這還有救,可是嫌麻煩,不想救這人了……難道就因為這人曾欺負過麼。因為不想再跟吵架,所以他的口氣放得很,帶著一點懇求的意味。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看著何當歸,所以沒發現面上正掛著沉思之,兩道娥眉輕蹙,彷彿在想著什麼難解之謎。他得不到回答,於是又問一遍:「再救救行嗎?」
柏煬柏將臉湊近何當歸,笑嘻嘻地問:「他在求誰呢?」何當歸漫不經心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你吧。」柏煬柏恍然大悟:「原來是在求我!既然孟小將軍開了尊口,那我就大放一次,使出我的看家本領救救吧。」說著盤膝而坐,一對核桃眼闔,口中念念有詞。
孟瑄不悅:「道聖,你在做什麼?」
「噓——」柏煬柏神道,「不要打擾貧道給此超度,實不相瞞,被老夫超度過的人,都可以投胎去當公主和郡主呢,我算出阿權今年還有個妹妹出生,就讓去當好了!呦,不小心說了,你們當沒聽見吧。」不小心把阿權的名字講出來了,幸好這兩個人都聽不懂。
何當歸如何聽不懂,這裏沒有比更懂的人,而且據所知,朱元璋今年真的有一個兒會出生,這個柏煬柏還真有點兒神。平時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看慣了,忘了他也是一個很有本領有辦法的人了,他的怪點子最多,當年略施小計就幫朱權奪回了其母妃的,再加上柏煬柏對朱權又有傳道授業大恩,不如跟他商量商量朱權之事,請他想想辦法,或許有不用嫁給孟瑄就可以讓朱權死心的辦法。
何當歸向遠走來走去的孟瑄的小廝熠彤,此刻那個年的腳已經不「瘸」了,而且來回走個不停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何當歸放聲喊道:「熠彤!你去將展捕快來砍手!」喊完之後拽起柏煬柏的胳膊就走,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商量對策,這傢伙見到一次不容易,趁這回把的事託付給他,就算幫不上忙,至也讓柏煬柏去一趟北方給朱權找點麻煩,讓朱權忙得這兩三年裏都將忘個徹底最好。
柏煬柏怪道:「呀,丫頭你幹嘛?慢一點兒,怎麼了,突然火急火燎的。」
何當歸道:「請你吃飯,走吧。」
「上一次你請我吃飯就沒好事,算計的我老人家摧眉折腰拜你為師。」柏煬柏嘀咕道,「而且瞧你這忙不迭的架勢,好像要拉著人一樣……」
何當歸低聲威脅道:「你乖一點,不然點你啞,你走快一點,我很急的。」
柏煬柏捉住的話柄:「果然是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你又要在我上打什麼主意,泡澡水的配方都已被你詐走了,你還想怎麼樣?」
「泡澡水配方是真是假我自己會分,你有多小氣我心裏早就有數了,早晚讓你吐出來。」何當歸一邊拖著柏煬柏走,一邊快速地說道,「這一次對你的洗澡水沒興趣,我另有一事拜託你,若是了,不了你的好。」
「咦。」柏煬柏湊近,「你的鼻樑上有一塊灰,我給你。」說著出黑乎乎的爪子。
「不要。」何當歸嫌惡地撇開頭,「你爪子上全是泥。」
小廝熠彤小跑著上前,略帶焦灼地說:「公子,三公子又鬧事了,剛才福寬來報說,三公子逛青樓跟人打起來了,好像出手不輕,幾下就將對方打了個半死。縣令將醉醺醺的三公子扣押后,一眼就認出他是保定伯的嫡長子孟瑛,如今那縣令也是進退兩難,專等著咱們孟家人去領三公子呢。剛才你讓我自己先回去,不要打擾你跟何小姐說話,因此我未敢上前回報,如今那何小姐也走了,咱們拐道去展捕快那裏傳個話,就快去領三公子吧,若讓老爺得知此事,肯定會拿刀槍棒齊招呼他的!」
孟瑄此刻眼中沒有任何人,只有那個漸行漸遠的青子,不是剛說了讓柏煬柏跟守禮一些,怎麼又去主拉柏煬柏的袖?柏煬柏說了個「公主」,又說了個「阿權今年還有個妹妹出生」,那「阿權」說的不就是朱權麼,只聽見一個名字就興這樣,像自己迷一樣迷那個朱權麼?就算如此,眼前有一個垂死之人在等著救,至也救完了人再跟柏煬柏拉拉扯扯吧?的醫者仁心呢,真的和的話中講的一樣鐵石心腸嗎?
柏煬柏用手去的鼻樑,只是用拳輕錘一下對方的肩膀,淡淡道一聲「別鬧了,快走」。孟瑄看的眼中幾乎噴出了火,就是因為的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引得所有男人都來占便宜,三年前段曉樓不就將攬進懷裏,他還可以告訴自己說,才十歲還小,這樣沒什麼——那現在這又算什麼?
何當歸在心中措辭,要怎麼跟柏煬柏解釋為何知道他和朱權的師生關係,怎麼跟他說明,自己對朱權厭惡到了寧死不從的地步……突然,一個黑黢黢的影擋住了和柏煬柏的去路——孟瑄?都吵架了還來攔的路,哼,今天不想跟他和好。
柏煬柏瞅見何當歸把臉轉向一邊,於是沖孟瑄揮手笑道:「喲,是七公子啊,不用送了,我們師徒二人去喝喝小酒敘敘舊,下次再請你一起啊,今日荷包。」
孟瑄沖著遠的錢牡丹揚一揚下,問:「那呢?就躺在那裏等死嗎?兩位一個號稱聖人,一個醫無雙,何不在喝酒之前先救一命?」
柏煬柏與何當歸對視一眼,他這是,來找茬的?柏煬柏向面無表的孟瑄,撲哧一笑道:「七公子有所不知,貧道雖然小有名氣,可是於治病救人真的不怎麼在行,平時我有個頭疼腦熱,都要去醫館看大夫,有一年冬天所有的醫館都關門了,可我又……」
「那何小姐你呢?」孟瑄打斷了柏煬柏的啰嗦,直視何當歸。
「我不會救。」何當歸先邦邦地拋出了這句,轉念一想自己態度應該好點,「途徑乙」的柏煬柏還沒想到辦法幫自己,「途徑甲」的孟瑄不能氣跑了,畢竟多一條路就多一分勝算。
於是攢起了一些耐心,詳細為孟瑄解釋道:「我對蠱毒了解非常,但是多年前曾在一本書上看過一種『花蠱』跟錢牡丹的癥狀很接近,不過我要回家先去請教一下九姑,是苗,家學淵源,對此頗有涉獵。但是遠水解不了近,現在你想救錢牡丹應該砍的手,去掉大部分的毒,等我研究通了再去給解毒,可以讓再多活十幾年。」
孟瑄聽著不徐不疾地解釋,他「何小姐」,為什麼一點都不生氣?為什麼三年後他來找,還是這樣牽起了別人就走,將他拋在原地?那一隻拽著柏煬柏袖的小手,此刻瞧在眼裏真是刺心到了極點,讓段曉樓擁抱,讓自己親,讓柏煬柏臉,的底線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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