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白前一把將兒子從地上撈起來，豎著眉低喝道：「你胡說什麼，這可是一條大男人的腰帶，你一個頭小子怎麼會有這個東西！」然後不等韋哥兒再多說什麼，他又沖董氏冷哼一聲，嘲諷的聲音自腔中發出來，「董心蘭啊董心蘭，你教的兒子跟你真是一條心啊，連你夫的東西他也要為你認下來。董心蘭，倘若你還有一點廉恥，就趕快收拾行李離開羅家！我也不會對外宣揚你的醜事，給你留一個面，你我之間就算是和離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董氏滿臉都是，一張說話又從裡噴出來：「噗，冤枉啊，噗……好啊羅白前，好啊，我算是知道了！那條腰帶分明就是你自己帶來的東西，是你故意要污衊栽贓給我，想把我從羅家趕走！羅白前你這個殺千刀的混蛋，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就凈等著我給讓屋子了是吧？噗，姓羅的，你這樣沒良心，你不得好死哇！」

韋哥兒重重地咬了羅白前一口，讓他吃痛之下把自己放開。眾人詫異地看著韋哥兒，因為他並不是向他娘跑去，而是跑到石階下拾起腰帶，然後轉跑回羅白前的腳下，用細小的手指在腰帶裡面挲了一刻，從裡面出一條雪白的紗絹舉高。「爹，娘，你們別吵了，這條腰帶真的是我藏在枕頭下面的，因為臥榻上比地上更暖和，可以讓我的寶寶快點長大！」韋哥兒把手絹舉到羅白前湊過來的鼻子上。

羅白前皺著眉去看他兒子的「寶寶」是什麼鬼東西，凝目細觀的時候，他才發現那條亮晶晶的白絹子上面有好多的小黑點和小灰點，再更仔細地觀察，那一個個的小點都正在緩緩地蠕，「呀！」羅白前驚恐地後退，尖聲問，「那是什麼！還會，是活的？死小子你從哪兒弄來的？」

韋哥兒抹一把淚說：「這些是我的蠶寶寶，等們長大就比現在好看了，爹，你聽我說，真的是我把們放到娘的屋裡的！這條腰帶是從大姑姑的屋裡找到的，我見丟在地上不要了，我就拾走了！」

「大姐？」羅白前皺眉消化著兒子講出的驚人消息，「扔了一條男人的腰帶？」

他的這位嫡姐羅白英堪稱「羅家第一怪人」，為人冷淡也就罷了，二十三歲大齡還不著急嫁人，這在整個南方的世家貴中都是十分罕見的。

本朝針對許多大齡男子娶不到妻子的問題，對子的婚嫁年限有著嚴苛的律法限制，以催促們早早嫁人。律法規定，子年滿九歲之後就可以三六聘地嫁人，可以把名字寫進嫁娶雙方的婚書。而且，如果到了二十六歲還不嫁人，子就要三倍的人頭稅，還要每年去府的戶籍做個報備，說明自己不嫁人的原因。

假如那個原因在府不能通過，就要由介，把大齡子和大齡男子據門戶高低分流，然後把這些男湊作對。當然，如果雙方之中有一方堅決不同意，此事也不能勉強為之，可是鬧得這般人盡皆知的，外人的指指點點足以變令大齡子下決心嫁人的輿論力。

比如說，酒足飯飽后的張三就會一邊剔著牙，一邊指著對面家的大門說，嗝，那個李四的妹妹，都快三十的老了，還不肯嫁人，莫不是有什麼疾？還是說他們家本是個暗門子，那的本是個野，想趁著年老衰之前多賺一點才不肯嫁人？娘的，這是什麼世道，人一個個都寧願做野也不願意嫁人，嗝，害得勞資都四十好幾了還討不上一房老婆！這樣的話天天說，月月說，年年說，人人吃飽了撐的都掛在邊說，最後這個李四的妹妹如果還不嫁人的話，本就在這條街上住不下去了。

終生未嫁的湯嬤嬤也承過這種輿論力，當年還沒有現在的這種超然地位，只是二夫人柴氏的一個得臉丫鬟。通常丫鬟大齡不嫁人，都是被當家男主人收過房的，半妾半丫鬟的留在前伺候。否則的話，一到了適嫁年齡就會被主子配給府里的小廝，好一些的就配給管事、管家。

多年前，湯嬤嬤快三十歲了還是個老，柴氏聽別人茶餘飯後議論得實在難聽，就給湯嬤嬤尋了一門好親，是給一個八品員做個填房。擱在別的丫鬟上，早就歡喜得瘋了，可是湯嬤嬤還是不願，邦邦地回絕了這門親事，此事過後，羅東府里的人看的眼神都怪怪的，彷彿不是個人而是個什麼長怪托生的。直到後來柴氏變了羅東府唯一的直系尊長老太太，湯嬤嬤跟著犬升天，也變了人人爭相結的掌權人，而且這時候的已經變一個真正的老婦了，那些說閑話的人才索然無味地把這個老掉牙的話題丟開，轉而去關注那些更新鮮有趣的八卦。

總而言之，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之下，子想要獨善其，大概就只能去庵觀寺廟做姑子了，而羅家大小姐羅白英卻是一個特例中的特例。

通常況下，不管小姐本人著不著急，年齡一到了，的長輩自然就會先著急起來。但令人費解的是，羅家裡養著這麼一個二十三歲的千金小姐，人不醜不傻也不殘，別的千金小姐學過什麼也一樣不的學過什麼，可是從趙氏、大老爺到老太太，這些一個個平日里都很喜歡幫別人說的長輩們，卻絕口不提給羅白英議親的問題，彷彿羅白英這個年紀仍然待字閨中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因為主子全都是這種詭異的態度，所以底下的人明裡暗裡的也不敢去議論此事，怕被別人揭發到主子跟前，自己就有吃不了兜著走的危險。

須知道，羅白英跟何當歸不同，不像何當歸這種寄養外姓的尷尬份，直到前何當歸世出嫁的時候，羅府給的都是那種半小姐半丫鬟的待遇，即使的議親之事被人忽略了也純屬正常。而羅白英為羅東府的長房嫡長，雖不像羅白瓊那樣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百般寵，跟其母大太太的關係也不是多親近，但是羅白英的吃穿用度絕不在羅白瓊之下，在府里的地位也幾乎跟「珍稀男丁」羅白前是平齊的。

至於原因說來也怪，那就是大小姐羅白英自小兒就跟老太太十分投緣，是老太太邊最得寵的一個小輩，說上一句話頂的上旁人說十句。為此，二太太還向老太太抱怨過幾回，怪老太太放著嫡嫡親的孫不熱乎，偏去把隔了一層肚皮的羅白英捧得高高的。不過看到羅白英一天天地變老，二太太心中暗自幸災樂禍，覺得早已經跟自己菏瓣般滴滴的十二歲的瓊姐兒沒有任何可比，所以也就不再過於計較老太太偏心的問題。

這樣子的一個被暗中封為「羅家第一怪人」的羅白英……扔了一條男人用過的舊腰帶？羅白前皺著眉，將信將疑地問兒子：「韋哥兒，你什麼時候看見你大姑姑扔腰帶的？你可不要胡說八道，我隨時可以去查證的！」

韋哥兒泣著搖頭說：「爹，我沒有胡說！那天大姑姑跟一個男的一起走進屋裡，過了一會兒他們兩個人就開始往地上扔服了，這一條腰帶飛得最遠，飛到了門口，我猜他們是嫌自己的服不好看所以就不要了，所以我就拾走給我的蠶寶寶當家了！爹，你不要生氣啊，大不了我把腰帶去還給大姑姑！」

羅白前的臉頓時變得五彩斑斕，彷彿什麼都能找出來一些……大齡未嫁的大姐……去跟一個男人私通？

「嗚啊——啊啊啊！」躺在地上傷重不能彈的董氏突然開始放聲大哭，「天啊，我比竇娥還冤啊！如今終於真相大白了，老天有眼啊，公道自在人心，誰是烈誰是婦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整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天也知道我是清清白白的！嗚啊——」

羅白前面一沉，不僅不為剛才誤會董氏的事道歉，反而冷喝道：「虧你還是個大家閨秀，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市井潑婦在撒瘋呢！一個黃口小兒的胡言語豈能當真？你快快閉，否則我要你好看！」

董氏剛剛蒙了不白之冤，遭到夫君的毒打，如今已然真相大白了，羅白前卻毫沒有低頭認錯的意思，董氏哪裡肯依，反正今天是豁出去了，面子裡子都不想要了，就是要羅白前給一個說法保證以後好好補償。於是，董氏嘶啞著嗓子大哭大，曆數著自己對羅家的貢獻，訴說自己的無盡的委屈，再想到剛剛死去的竹哥兒，哭得就更加真切，更加悲痛絕了。

羅白前連連喝止了好幾聲都沒用，於是他又想用武力解決問題，剛上前揪起了董氏糟糟的長發，打算把拖進堂慢慢料理，韋哥兒又撲上來營救他的母親。羅白前又呼喚下人來把韋哥兒弄走，於是又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一群下人，讓整個場面變得更混。

「喂，借過。」一個鮮紅的影從琉璃堂外無聲地飄近，「我找羅白前，有人寫了封信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