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番外一(陸謝)
辰二年,王都突逢雪災,難民衆多如牛,偏偏進京要道皆被堵塞,楚驚瀾只能從京畿十六城調出有限的資,配合太醫院及醫署前往偏僻的村落救災。
以夜家爲首的各大世家都主貢獻了食、藥品及棉服等必需品,謝蕓更是親自來到了麓山山腳一座災嚴重的村子裡,帶著家僕施粥贈,陸珩聽聞之後與太醫院的同僚換了班,也趕去了那裡。
一路風雪撲面,輜重難行,好不容易才在茫茫素海之中找到村子的口,沿著模模糊糊的車轍進去之後,陸珩發現到都是被雪垮的房子,已經渺無人煙,唯見村子中央有一束青煙裊裊直上雲霄,仔細聽去,似有零星人聲。
應該是把剩下的村民都集中到一救治了吧。
思及此,陸珩領著一行人加快了腳步,不久,果然見到一塊籬笆圍起來的區域,中間是用竹排和草垛搭建的簡易房屋,下頭滿滿地著幾百號村民,有的靠在角落裡休息,有的正排著隊領取食,隊伍的盡頭彌漫著蔬菜粥的清香,襤褸之中一抹清麗的素影格外顯眼,忙碌地穿梭在堂前屋後,姿靈,蹁躚如蝶。
陸珩站在原地楞住了,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謝蕓。
在他的印象裡謝蕓始終都是那個嫻雅安靜的世家小姐,甚踏出閨閣,待人接亦是彬彬有禮,挑不出一丁點兒錯,可如今執掌族中事務,開始與各個階層的人接,面對那些面黃瘦甚至有些魯的村民竟完全不害怕,也不介意他們上散發的怪味,還親自將食和棉服送到他們手中,一顰一笑皆如和煦春風,融化著這個寒冷的冬天。
是真的變了。
這樣的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不再是當年那個依賴他的小姑娘了。
陸珩心下有些黯然,可再一想,能在這冰天雪地裡見到也很好,至能夠確定安然無恙,幷借著援助之機多說上幾句話,比起平時同在王都卻猶如海角天涯的境,現在他已經很滿足了。
於是他開始張羅軍和醫侍把東西都搬進去,裡面的人聽到聲響都回過頭來,見是王都來的大夫都一瞬間圍了上來,激不已,人群散開又合攏的間隙陸珩與謝蕓遙遙地對了一眼,宛如蜻蜓沾朝,流螢撲草叢,錯一秒旋即錯開,快得讓人無從察覺。
謝家的管事是個聰明人,笑地迎上前向陸珩訴說了這裡的況,幷協助軍把災民重新安置好,很快,竹屋之又恢復了秩序。
陸珩對他表示謝,然後讓人在堂前搭了兩個簡陋的檯子,一邊爲災民看診一邊架鍋熬藥,與謝蕓分東西兩頭,暫時沒能說上話。
這裡的災民大多數都被凍傷了,皮皸裂,滲出,還有的染了風寒,渾燙如烙鐵,陸珩診治過後讓醫侍調製了外敷和用的兩種藥,分別發放於對應的病人手中,又用銀針爲病嚴重的人緩解了癥狀,裡裡外外跑了幾十趟,忙完之後已是滿頭大汗,正休息片刻,謝蕓邊的小丫鬟寶兒過來了。
「陸太醫,您當心別閃了汗,喝碗姜湯去去寒吧。」
陸珩瞅著那碗澄亮的湯,眼底驀然閃過一簇星火,旋即抬頭向謝蕓,還在忙,徒留一抹纖細的背影在他視綫裡晃,仿佛這一切幷非來自的授意。
「謝謝。」他接過姜湯一飲而盡,又把碗遞了回去,聲音輕沉,字字清晰,「讓你家小姐也歇會兒,子本來就弱,天寒地凍的,別再累病了。」
「奴婢省的。」
寶兒屈施了一禮,扭回到了謝家那邊,然後與謝蕓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聽沒聽仔細,橫竪沒什麼反應,見狀,陸珩起伏的心緒稍稍低落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剛要轉查看藥熬好了沒有,突然陣陣麻從腳心升起,逐漸蔓延至全。
厚重深遠的地底,似乎有條巨大的土龍在蠕。
陸珩的思緒凝滯了片刻,隨後恍然驚醒,可已經晚了,陡然間地山搖,勁風割面,鋪天蓋地的雪浪從山頂奔騰而來,絞卷著碎木走石飛流直下數百米,一片震耳聾的轟隆聲中陸珩想也不想地撲向了謝蕓,將牢牢護在下,接著整座竹屋瞬間傾塌,眼前所有景都化作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當尖聲和。聲都漸漸淡去之時,謝蕓才從混沌中蘇醒。
「唔……」
吐出一口濁氣,出雙手在黑暗中索著,突然到一個堅的膛,就撐在自己的正上方,短暫的空白之後猛地出聲來:「阿珩?」
「我在。」
陸珩的聲音很輕,回答得卻極快,生怕了驚,可沒想到這樣反而更令惶恐不安——周圍盡是橫七竪八的竹節,鋒利如刺,他就這樣撲過來做了的人護盾,萬一傷著哪兒該如何是好?
那張冷淡疏離的面一下子碎裂開來,謝蕓再顧不得兩人只見尚未逾越的鴻,支起子就朝陸珩背後探去,豈料陸珩倏地出手來捉住了,然後緩緩回了側。
「我沒事,你別。」
謝蕓著他手心的溫度,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急速地跳著,半晌才出一句話:「你太胡來了,怎麼能——」
「蕓兒,你還記得我們去島上的那一次麼?」
陸珩微微低了,鼻尖就在鬢邊,噴灑著滾燙而的氣息,謝蕓一時僵住,卻下意識地回道:「記得,當時我們玩得忘了時辰,直到月升漲,整座島都被淹了一半,你帶著我躲在高的石裡過了一夜,又又冷……」
頭梗住,悉的恐懼再度襲來,陸珩卻像是察覺心所想一般及時地抱了,沉聲道:「別怕,只是雪崩而已,等會兒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陸珩的聲音一如從前,沉穩中帶著安人心的力量,可謝蕓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好哄好騙的小姑娘,心裡非常清楚,這座村子如此偏僻,又趕上冰天雪地,恐怕不出一個時辰他們就都得凍死在這。
「若是……沒有人來呢?」謝蕓聲問道。
「那可就麻煩了。」陸珩輕輕一扯角,輕佻地問道,「現在這曖昧的姿勢也變不了了,將來被人挖出來,只有連累你陪我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他還有閒心說笑!
謝蕓又氣又急,忍不住手推了他一下,力道幷不大,他卻逸出一聲悶哼,謝蕓猛然發覺不對,掙開被錮的手腕朝他背後去,竟來滿掌粘膩,再往上移半寸,到了一堅的竹節。
他傷了!
這個認知讓謝蕓瞬間白了臉,雙手也開始劇烈抖,約見到陸珩出一個苦笑,呼吸也重了些,卻依然穩著聲綫安:「別擔心,傷得不重。」
剛才還說沒事,他就是個騙子,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謝蕓的眼眶迅速蓄滿淚水,模糊之中扯出了自己的手帕,憑著覺小心翼翼地按住了他的傷口,然後轉手上那在他後腰的竹子,約莫有兩指,霎時崩潰。
「你還說傷得不重!這麼大的傷口,都流了這麼多……」
「沒傷到要害,不要。」陸珩低低一笑,手上了被淚水浸的臉頰,輕聲安道,「你別忘了,我是個大夫。」
「那又怎麼樣!」聞著越來越重的腥味謝蕓已經徹底失控,扭頭朝外面大喊道,「來人啊!這裡有傷者,快救救他!」
外頭一片死寂,無人回應。
謝蕓仍不放棄,不停地用手拉著縱橫錯的竹子,企圖掀開一隙,讓自己的聲音傳出去,陸珩卻制止了。
「蕓兒,別,萬一再次垮塌你也會有危險,到時我就護不住你了……」
謝蕓心中一陣絞痛,被淚水洗過的雙眸卻湛然發亮,直盯著他逐字逐句地說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聞言,陸珩楞了楞,然後徐徐笑了,像是高興又像是悵然。
「既然願意與我同生共死,爲什麼不願嫁給我?」
說完,他眼前忽然騰起了黑霧,手臂一失力地倒了過來,全重量幾乎都在謝蕓上,濁重的呼吸聲扣住的心弦,駭至極點,捧著他的臉驚喊道:「阿珩,你醒醒,別嚇我!」
陸珩尚有意識殘存,卻已無法再發出半點兒聲音,就這麼趴在肩頭,覺的眼淚漫進了頸間,涼涼地刺痛著他的心,恍惚中,細碎的哭聲充斥了所有的聽覺。
「你再堅持一會兒,求求你……等出去了,出去了我就嫁給你,好不好……」
好。
陸珩在心底默默吐出這個字,想笑一笑,發現自己做不到,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就在闔上的一瞬間,他似乎見到有綫滲進來,接著便聽見謝蕓焦急的呼救聲,再往後就什麼都覺不到了。
三個月後。
在明春的照耀下,人們逐漸從雪災的影中走了出來,茶館酒樓又恢復了往日的喧囂,評書先生在臺上說得口沫橫飛,下頭嗑著瓜子喝著小酒的人也聽得津津有味,誰知樓下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引得人們紛紛長了脖子張。
「哎,這是誰家辦喜事啊?場面擺得還大啊!」
「沒看見馬車上印著謝字?謝家是什麼來頭你不知道?嫁姑娘場面還能小了不?」
那人凝目一看,果然在車軸上發現了篆的謝字,半明的紗簾時而從旁拂過,旋起細微花香,新嫁娘一華貴金端坐於紅鸞車,瞧不清面容,依稀出一種的,而英俊瀟灑的新郎正騎著白馬行在前方,偶爾回頭看一眼,端的深意濃。
人間四月天,嫁娶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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