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除夕
歲逢除夕,夜華萬里,震耳聾的竹聲中,瀾王府外一片笑語喧天。
如往年一樣,該回家過年的都回家了,比如孟忱、陸珩和唐擎風,可王府卻比去年熱鬧了好幾倍,夜懷靈和裴元舒在前院放煙花,楚驚瀾和夜懷信坐在正廳談論政事,夜懷央則擔起了主母之責,有條不紊地指揮著下人們忙裡忙外。
戌時初,畫燭高燃,酒筵正酣。
「到底還是姐夫出手闊綽,上來就是十年的瑞酒,味道果真不同凡響,小弟這便先幹爲敬了!」
夜懷信仰頭一飲而盡,楚驚瀾亦遙遙舉杯,喝完之後還未放下酒杯就瞧見某隻水紅的袖子就從邊上悄悄閃過,他劍眉一揚,旋即將那隻不安分的手拽了回來。
「又不老實?」
本想趁魚的夜懷央頓時垮下了小臉,可憐兮兮地說:「我想吃豉椒鶏片……」
楚驚瀾不理,轉頭對月牙道:「把那些辣菜再放遠些。」
月牙從善如流,挽袖上前把水煮牛、剁椒魚頭、腐冬筍等菜都逐個挪去了圓桌的另一邊,這下就算夜懷央探出子也夠不著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其他幾人大快朵頤,口水險些流了一地。
「信兒……」
適時調轉目標,原以爲親弟弟怎麼也會給開一開小灶,或是幫說說好話,誰知夜懷信只是涼涼地瞥了一眼,完全沒有要出援手的意思,還道:「姐,你嗓子沒好,還是忌下口吧,別這麼不懂事。」
夜懷靈捂著吃吃地笑。
「反了你們了!」夜懷央惱怒。
「我看你才是反了。」楚驚瀾扭過的子,順手舀了一勺杏仁川貝瘦湯送至邊,「聽話,先把湯喝了。」
剛才還怒向膽邊生的某人頓時不吭氣了,瞥見桌上幾人飽含戲謔的目,漸漸面泛紅暈。
他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喂?真是要教無地自容了!
可楚驚瀾卻是一派坦然之,黑眸定定地看著,猶如天邊寒星般明耀奪人,沉溺其中,不知不覺就喝完了。
夜懷靈狡黠地笑道:「這哪裡是什麼潤肺止咳的湯啊,依我看分明就是**湯,瞧瞧七姐,被姐夫迷得瞳仁都不會轉了,哈哈!」
「一桌子菜都堵不了你的。」夜懷央嗔了一眼,旋即扭頭看向裴元舒,直接了當地問道,「我添二十箱聘禮,再附送八抬大轎,你什麼時候把這個小煩人娶回去?」
裴元舒本來聽他們一家人聊天聽得甚是開心,豈料突然就扯到他上來了,還是這麼骨的話題,他頓時漲紅了臉,吶吶道:「我、我還未上、上夜府提親……」
說來打從靖州回來之後裴元舒就開了竅,他們二人的更是一日千里,尤其最近這段時間,夜懷信好幾次去接懷靈下課都見著他們如膠似漆地粘在一起,都快不了了。這般形之下,依裴元舒的子定是不會讓夜懷靈流言蜚語中傷的,按理早該去提親了,可拖了這麼久,在場幾人都是明白原因的。
上次裴元舒辦事不力,楚桑淮本是了殺心的,但因爲有岳廷爲其擔責,又沒有明顯投靠楚驚瀾的行爲,所以楚桑淮才放他一馬,可即便如此,他現在在吏部幾乎算是邊緣人,手不了政事也理不了務,算是徹底淪爲一個教書先生了,就憑這樣尷尬的境,他怎好意思向四大世家之一的夜家提親?
夜懷央向來善解人意,當下就寬他道:「我們夜家雖是高門貴戶卻幷沒有門第之見,對待任何人都是一視同仁,這點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是真心實意對靈兒好,伯父和伯母自然是樂見其的,只不過……」
夜懷靈在邊上聽得時喜時憂的,臉都變了幾了,如今見懸著後半句話不說,越發急得不行。
「只不過什麼?七姐,你倒是快說啊!」
夜懷央沒理,隻深深地凝視著裴元舒,聲音略微發沉:「我的立場你是知道的,夜家今後勢必也是這個立場,你若要娶懷靈,就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通了,裴元舒面沉鬱,一時沒有出聲。
其實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從楚桑淮的暴.政到烏煙瘴氣的朝廷,這些事實一度令他無比沮喪。他寒窗苦讀躋金榜不是爲了富貴榮華,而是爲了心中堅持的公理正義,讓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讓泱泱大楚更加繁榮昌盛,可他的忠心現在只能讓他在誤國之路上一去不復返,這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在來瀾王府之前他就已經做出決定了。
暖融融的花廳裡,氣氛正是凝滯,裴元舒忽然起擺跪在了地上,鄭重叩首道:「微臣願爲王爺效犬馬之勞,推翻今上暴.政,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楚驚瀾轉頭看他,目中湛波流淌,沉靜如常,卻是格外的深不可測,那道銳的芒沉沉在裴元舒的肩膀上,猶比泰山之重,過了半天他才聽見一句極爲簡單的答覆。
「起來罷,今夜乃是家宴,不談政事。」
這是什麼意思?拒絕他了?
裴元舒還怔在原地,夜懷信已經起去拉他,眉眼間俱是明晃晃的笑意,「未來妹夫,你還不起來?」
他被強行拉起來按回了位子上,過了許久腦子才轉過彎來——家宴!楚驚瀾用的是家宴二字!這麼說來,已不把他當外人了?
再去看那邊,夜懷央亦是笑盈盈地著他,他仿佛吞了定海神針,心忽然就定下來了。
「好了,都快吃菜吧,一會兒該涼了。」
衆人再次筷,香風暖環繞之下,各佳肴令人食指大,席間衆人言笑晏晏,甚是歡暢,待酒過三巡,不微醺。
去年在隔壁夜府吃年夜飯的時候就是夜懷信先說的賀詞,今年換到瀾王府一切照舊,只見他拎了喙酒壺過來,親手替楚驚瀾斟滿玉瓊漿,然後笑著行了個大禮,道:「新歲即至,懷信在此祝姐夫來年笑傲山河,紫氣東來!」
楚驚瀾瞅著他,角劃過一縷極淺的笑意,「莫不是還想像大婚那天一般,借著各種由頭來灌我酒罷?」
夜懷信大笑:「我哪還敢?家姐猛如虎,非吃了我不可!」
平時夜懷央聽了這話定是要笑駡他幾句的,今兒個不知道怎麼了,半天沒音兒,楚驚瀾覺不對立刻轉過頭去,發現仍在安靜地吃飯,便試著喚了一聲:「央兒?」
「嗯?」
夜懷央微微偏過小臉,一雙水淋漓的眸子在他上直打轉,看起來亮如昔,可眼角眉梢分明浮著淺淺的緋,像是戲臺上畫了桃花妝的楊貴妃,映著中宵月影,銀屑染鬢,頰生玫瑰,出三分七分迷醉來。
這是……喝醉了?
楚驚瀾抬目看去,左手還挽著水紋冰盞,裡頭淡櫻的酒見了底,已不知是第幾杯,他輕手將扯近,呼吸融間盡是甜香的酒氣,手心也有些發燙,他不由得詫異起來——明明已經給換了果酒,怎麼還喝這副樣子?
他捧起的臉又問了一句:「央兒,你喝了多杯?」
夜懷央遲緩地出三手指,須臾過後覺得不對,又添上另外那隻手。
八杯果酒就醉了?
楚驚瀾頗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上次了傷又被白芷萱灌了酒,從宮中出來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心下便了然了,於是拉起準備回房。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似有些不明白楚驚瀾想幹什麼,於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口而出。
「王叔,我們去哪兒?」
楚驚瀾的臉霎時綠了。
最近不知又鬧什麼麼蛾子,這個稱呼使用得極其頻繁,尤其是在床笫之間,每每意迷之時都會泣著喚他王叔,子輕,時而綳,總是帶給他一種晦而致的快意,之後便是瘋狂的翻雲覆雨,直到徹底癱在他懷中才忘了繼續用言語來撥他,事後他佯裝薄怒,都被笑著蓋過,自此便了夫妻間的趣。
可誰能料到就這麼喊了出來?好事者略一深想就明白了!
不待夜懷央再吐更多的,楚驚瀾一把攬過的腰,連拖帶抱地把弄出了花廳,待離開衆人的視綫之後他索將打橫抱起,腳下生風,飛快地回到了臥室。
「月牙,去打盆水來。」
楚驚瀾讓夜懷央靠在床頭,又替解開了領子上的盤扣,好讓呼吸得更順暢些,月牙也在同時端來了熱水,楚驚瀾擰了塊巾給夜懷央臉,可幷沒有清醒多,就這麼歪著腦袋瞅他,他忍不住失笑。
「嚷嚷了幾天要我陪你熬夜守歲,這倒好,還守什麼?」
夜懷央略顯迷茫,沒過多久便習慣地爬過來進他懷裡,沒了平時的張狂放肆,倒愈發像個孩子了。
「困了就睡。」他低語道。
夜懷央又嗯了聲,眼睛卻還是睜得大大的,直盯著他襟口的流水曲紋看。
楚驚瀾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那東西該不該現在拿給你看……」
想了半天,他還是起去屜子裡拿了來,一方烏木扁盒,四角嵌著鏤空金屬花紋,打開一看,碧.滴,赫然是兩塊青玉佩,而且看得出是經過二次雕琢的,其中一枚做了吊墜,一枚仍作佩飾。
楚驚瀾拈起那枚吊墜,將上面所系著的紫縧套到了夜懷央的脖子上,然後又把另一塊掛在了自己腰間,夜懷央著悉的荷葉和鯉魚,懵懂的面龐陡然發亮。
「這是……我的……」
「是你去年除夕送我的那塊青玉佩。」楚驚瀾著的髮溫聲道,「我讓他們去尋了王都最好的工匠,都說修不好,我就讓他做了兩塊,一半你帶著一半我帶著,好不好?」
夜懷央捧著玉墜喃喃道:「可是分開了……」
楚驚瀾驀然低頭攫住的,輕輕吮吸著那兩片,許久之後才將放開,低聲吐出一句話。
「分玉不分離,央兒,我們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