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介桌子上的外線電話鈴響了。之所以知道是外線,是因為外線的電話鈴聲不同。因為下屬公司說好要給他打電話,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電話。不過,接線員的話讓他多到有些意外。
「杉田先生,有您的外線電話,是一個岸的人打來的。」
「啊,謝謝。」平介一邊答應著,一邊在腦子裡想著誰是岸。很快,他眼前浮現出了在札幌看到的那家拉麵館的招牌。
是岸文也吧?他想。
「你好,請問是杉田先生嗎?」電話里傳來的是一個子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上了年紀。
「啊,我是。請問您是……」
「我岸典子。您可能已經不記得了,我兒子以前曾和您見過面。」
「啊……」平介把電話換到了左手,「我當然記得了。哎呀,這都有好幾年了。」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時候我兒子對您很不禮貌,真是太抱歉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的。」
「啊,沒有啊,他沒有怎麼對我不禮貌。原來您知道這件事了啊。」
「是啊,我聽了之後特別吃驚……」
「是嗎。」
記得文也當時說過,絕對不會把見到平介的事告訴媽媽。難道是時間久了,他又想說了,還是因為一時說走了?
「我給您打電話,其實是因為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想告訴您。雖然我猜杉田先生一定很忙,不過還是希您能出一點時間。」
「啊,那倒沒問題。您現在是在札幌吧?」
「是這樣的,我現在正好來到了東京,因為有一個朋友要舉行婚禮。」
「啊,是這樣啊。」
「有30分鐘就足夠了,今天或者明天都行,您看可以嗎?只要您告訴我地點,多遠我都能趕過去。」
「那您現在在哪裡呢?」
「東京火車站旁邊的賓館里。」
之後,岸典子說出了那家賓館的名稱。聽說,婚禮周日將在現在住的賓館里舉行。本來可以明天來的,之所以提前一天來,就是因為想和平介取得聯繫。
「那,我去您那邊吧。您明天白天有時間嗎?」
「啊,我什麼時候都行。倒是您那樣方便嗎?要不我今天到您公司旁邊等您吧。」
「啊,不用了,我還不知道自己今天幾點下班呢。並且,頭地點還是約在比較容易找的地方好。」
「這樣啊,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約好第二天下午1點在賓館的咖啡廳見面。
時至今日來會是什麼事呢?平介在心裡琢磨著。聽文也說,對岸典子來說,梶川幸廣是一個不願意想起的男人。既然如此,有什麼事要主找自己說呢?
平介對那次事故的記憶當然還沒有消失,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在平介心中所佔的分量確實在減輕。要活下去,不這樣也不行。雖然自己曾經有一段時間特別在意事故的原因,不過說實在話,現在已經真的無所謂了。有關梶川司機那樣超負荷工作的個人原因,只需了解到是為了給前妻寄生活費這一程度也就夠了。雖然還留有很多疑點,偶爾也會想起梶川逸,因而替擔心,但這件事在他心中已經徹底結束了。
此外,現在還有更深的煩惱一直橫在平介心中。
平介沒有把要和岸典子見面的事告訴直子。如果告訴他,一定會重新想起那起事故,想起藻奈的死,最後聯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狀況。一旦那樣,他們就又要面對一段憂鬱的日子。平介想避免這樣的日子。
周六是個晴天,不過風看似很冷。平介裹著圍巾出了家門。他跟直子說公司里有事。把腳到被爐里做著線活兒。以前就很擅長做線活兒。平介注意到,最近在家裡不怎麼學習了,考醫學專業的事也很再聽提起。當然,他也不曾過問,問了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是明擺著的。
寒風比他預想的還要冷,走了幾步就覺得耳朵要凍裂了。上了電車之後才算舒了口氣。不過,在東京站下車后,還要再走幾分鐘。這時他不想看來還是約在其他地點好。
到了賓館的開放式咖啡廳,平介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呢。穿黑服的男服務員過來問:「您是一位嗎?」
「啊,我在這裡等人。」
就在平介說完這句話后,坐在他旁邊椅子上的一個瘦瘦的人一邊看著他,一邊有些猶豫地站了起來。一淡紫的呢料裝束,上還披著同樣的對襟。
「請問——」人問平介,「您是杉田先生嗎?」
「啊,我是。」平介點點頭答道。
「在百忙之中打擾您真是十分抱歉。」說完低下頭去。
「哪裡哪裡。請坐吧。」
岸典子的面前已經擺了一杯茶。平介點了一杯咖啡。
「您兒子還好嗎?」
「托您的福,他還好。」
「記得那時候他還是大學三年級吧。這麼說來,現在應該工作了吧?」
「沒有,他去年考上研究生了。」
「啊,」平介忍不住看著對方的臉說,「真是太厲害啦!」
「他說有很多東西大學里都沒學完,還說學費他會通過勤工儉學等辦法湊齊。」
「真是個有出息的兒子啊。」
咖啡上來了,平介喝的時候沒有放糖。
兒子上研究生的話,那麼岸典子的年齡也就50歲吧。雖然仔細看能看到臉上有很多皺紋,但是給人的印象很典雅,所以看起來比50歲要年輕。平介猜想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
「事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偶然在兒子的屜里發現了一張照片,一張很小的照片,那是他4歲時照的。照片被剪了圓形,只有一張臉。」
「啊。」平介點點頭,想起了那張照片。
「於是我就問兒子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他開始說是從過去的影集里發現的,但我一下子就聽出他在撒謊。家裡本就沒有留下他那麼小的時候的照片。被我這麼一說,他才吞吞吐吐地待了和杉田先生見面的事。我聽了之後特別吃驚。之前我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他當時確實跟我說過,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媽媽。」
「實在太抱歉了。如果那個時候我就和您見面了,有很多事就可以早點兒告訴您了。」
「不過他也跟我說了很多事啊,比如他為什麼那麼恨自己的父親……」
「這我知道。不過他說的還不全面。不,應該說……」岸典子搖了一下腦袋,嘆了一口氣后注視著平介,「他說的與事實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這是怎麼回事?」
岸典子先是低下頭去,之後又抬起頭來。
「聽說杉田先生在那次事故中失去了妻子,是吧?」
「是。」平介點了一下頭。
「那可真是太悲慘了。其實那次事故的責任有一半在我們上,所以,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您謝罪。」
「您的意思是,梶川先生是為了給你們寄生活費才超負荷勞的,是嗎?」
「是的……那時候我剛開始做買賣,做得不是很順利,所以很缺錢。日常的生活倒是可以勉強維持,但是卻沒有足夠的錢讓兒子讀大學。這時候,那個人打電話來了。原來他一直在計算著文也的年紀,知道文也該考大學了,所以才給我打來了電話。他問我是不是想讓文也上大學,如果上大學的話,錢夠不夠。我本來不想靠那個人的,但忍不住還是把自己的苦衷全跟他說了。」
「於是梶川先生就提出,學費的事他來想辦法,是這樣嗎?」
「是的。從那以後,他每個月都至給我寄來10萬日元。我想著,在文也考上大學之前先收著吧。可是這孩子第一年沒考上,在家又複習了一年,結果讓那個人又多吃了一年的苦。其實第一年沒考上,主要是因為文也為了省錢,一心想考國立大學……」
「原來是這樣啊。即便如此。我也覺得你們沒必要為事故道歉。梶川先生不是為了贖罪才給你們寄錢的嗎?」
「贖罪?……」
「對啊,為了減輕當初拋棄你們的負罪。從您兒子的話來看,我認為是這樣的。」
岸典子慢慢合上了眼睛,之後又睜開了。
「我說的『與事實完全相反』就在這裡。」
「您的意思是……用『賦罪』這個詞太重了,應該說是父親的責任,對吧?我認為,兒子的學費由親生父親來出,是理所當然的事。」
岸典子搖了搖頭。
「不是那樣的,責任不在那個人上。」
「為什麼這麼說?」
岸典子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著什麼。最終,吐出了憋在中的一口氣。
「文也他……不是那個人的孩子。」
「啊?」平介瞪大了眼睛,凝視著的臉。
岸典子點點頭。
「那他是誰的孩子啊?難道他是您兒子這事還有假嗎?」
「他確實是我的孩子,因為他是我生的。」
「這麼說,他是你改嫁帶過來的孩子?不過,我沒聽他跟我說這件事啊。」
他,指的是岸文也。
「從『戶籍』上來說,文也是梶川幸廣的孩子。」
「您特意強調『戶籍』這兩個字,意思是,實際上他不是?」
點了點頭。
「和那個人結婚之前,我在薄野從事接待職業。文也是那時和我拍拖的一個男人的孩子。」
「哦」看來原來是個招待。這下平介明白為何看上去有些典雅了。「這麼說,您是在懷孕的況下和梶川先生結的婚?」
「這個地方說起來有點兒複雜。」從手提包里拿出手帕了角,「其實我和那個男人早就分開了。就在我們快要舉辦婚禮的時候,他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提出想和我重新修好。或許是看到以前的人要為其他男人的所有,他又覺得捨不得了吧。」
平介點點頭,認為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當他知道我沒有和他修好的意思后,就提出只和我在一起待上最後一天。我當時如果把這個要求也拒絕掉就好了。他說就一天,之後再也不會來纏我。我也怕日後麻煩,所以就聽了他的話。」
「就是那一次有的文也,是嗎?」
「嗯。」小聲應道。
「那一天應該是結婚儀式的三周前吧。在那之後,那個男人就真的再也沒來找過我,但我卻懷孕了。我知道自己懷孕后非常迷茫。我想到了,孩子有可能是那個男人的。其實我也想過,應該背著丈夫把孩子打掉。」
這話的意思是,孩子也有可能是梶川幸廣的。
「看到丈夫高興的樣子,我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最終我決定將賭注下在『孩於是丈夫的』這種可能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岸典子口中的梶川幸廣變了「丈夫」這一稱謂。平介也覺得,這樣更自然一些。
「那您是什麼時候知道文也不是梶川先生的談子的?」
「是文也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那天,丈夫在公司接了型化驗之後沉著臉回到了家,向我問起文也的型。我腦子裡當時便閃過了不祥的念頭。我是A型,文也是O型。之前丈夫並不知道自己的型。在接檢查以前,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B型,因為他的兩個兄弟都是B型。」
「結果不是B型,對吧?」
「是的。在公司里,他被確定為AB型。A和AB型的夫婦是不能生出O型的孩子的,這一點,他也知道。」
「嗯。不過說實話,我當時並沒有太吃驚。後來想一想,當知道自己懷孕時,我就預到孩子不是丈夫的。我只不過裝作不知道而已。後來我注意到,文也長得和丈夫本就不像。」
「後來您把事真相告訴梶川先生了嗎?」
「當然告訴他了,想瞞也瞞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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