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回門(一)
沈月塵聽了孃的話,不莞爾一笑。
什麼母子連心?該是同命相憐纔是。
和他,都是一不小心被命運之箭擊中的可憐人,毫無預兆,毫無準備,一切都來得這麼突然。
繈褓中的明哥兒,突然開始不安分地擺小手,似乎想要表達什麼,無奈,此時的他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除了哭還是哭。
孃見他開始不安分地哭鬨起來,忙道:“明爺,怕是該換尿布了,讓奴婢先把他抱出去吧。”
沈月塵並不嫌棄,隻道:“你們就在這裡換吧,沒關係的。”
孃聞言,隻好依言照做,抱起明哥兒走到一邊。
不過片刻的功夫,明哥兒就立馬恢複了安靜,孃給他換了尿布,還給他了,乾乾淨淨地換給了沈月塵。
沈月塵抱過明哥兒,趁著孃們出去倒水的功夫,低下頭輕聲道:“很不習慣吧,就這樣任人擺佈,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明明是自己的卻控製不好。”
想來,當初剛來這裡的時候,母親死了,父親又視為妖孽,要不是有吳媽在,估計早就要死上千百次了。
命運雖然荒唐,但還不至於絕到底,總算是還給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小小角落。
明哥兒眨眨眼睛,微微點了下頭,似在表示讚同。
沈月塵微微一笑,繼續說道:“當初,我也是這樣一點一點熬過來的,走路說話,吃飯睡覺,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好在心裡麵清楚自己是誰,從哪裡而來……”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語氣裡多了幾分深沉:“這一切都不是夢,所以你的心裡不要抱有太多期待,現實的殘酷,往往會讓你忘記自己究竟是誰?我現在,雖然在名義上是你的母親,但是,以我現在的境,無法為你多做什麼,隻能儘可能地常來看看你。你要一切小心,切勿急躁。”
說這番話,無非是想提醒他,自己未必能長久地留在朱家,也無法護他周全。
明哥兒聽了這話,忽然著了急,哼哼唧唧地要哭出來,隻把小腦袋往的懷裡拱了又拱。
沈月塵抱著他小小的子,心中又多了幾分憐惜,忙安道:“彆怕,你終究會習慣的。一切都好起來的。”
是啊,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總會習慣的,就像一樣地習慣。
忙碌的一天匆匆而過,隨著夜漸濃,朱府上下慢慢地從喧鬨變得靜謐。
沈月塵坐在外方圓的雕花窗欞前,藉著屋的燈,著那被花枝環繞的緻院落,默默出神。
在等著朱錦堂回來,眼看著就要到戌時了,他應該快回來了。
心的丫鬟明月,一早就備好了熱水和巾,在外間候著,隻等朱錦堂一回,便立刻捧著熱水,伺候大爺手臉。
戌時的梆子剛剛敲過,院外便開始有了靜。
沈月塵起一看,隻見大門應聲而開,朱錦堂走了進來,兩名青打扮的小廝垂首恭敬地跟在他的後,雙手捧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錦盒。
朱府總管朱榮親自跟了進來,微微駝著背,提醒著兩個小廝,注意腳下。
朱榮是朱家大總管,也是朱家外院最有份和地位的下人。他是朱家老管家的獨生子,自跟在朱峰邊走南闖北,見過不大世麵,如今,他雖已四旬,卻依然還是朱峰邊的左膀右臂。
朱錦堂臉龐暈紅,容煥發,眼睛亮亮的,看起來似乎心不錯。
沈月塵起相迎,笑盈盈地著朱錦堂,道:“大爺,您回來了。”
朱錦堂喝了酒,上帶著一淡淡的酒氣,很淡很淡,而且還摻雜著些許杏花的香味。
小廝們把錦盒一一捧了進來,朱榮連聲說著小心,小心。
朱榮在外院當差,極進到宅,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新進門的大。“奴才朱榮,給大請安。”
沈月塵聞此,忙道:“朱總管快快請起,不要客氣。”
朱錦堂挨著桌邊坐了下來,一清秀的明月端來熱水和巾,準備為朱錦堂臉手。
“給我吧!”沈月塵出手來。
明月微微一怔,看著沈月塵拿起巾在水中浸了浸,再拿出來擰乾,忙道:“大,您彆沾手了,還是讓奴婢來就行了。”
伺候朱錦堂五六年了,自認為是他邊最得力的人,也覺得唯有自己纔可以把大爺伺候周全。
“不用了,往後,我想親自伺候大爺梳洗。”
此話一出,朱錦堂不由抬頭沈月塵。發現雙眸盈盈如水,臉上笑得更甜更了。他黝暗的黑眸,在注視時,閃過一微乎其微的奇異亮。
“是。”明月遲疑片刻,隻得垂頭答應,默默退到後邊,眼底閃過一不甘。
朱榮無聲淺笑,隨即躬一躬道:“大爺,等會兒,奴才把賬本親自給您送過來吧。”
朱錦堂點一點頭,收回目。
朱榮行禮告辭,其餘的下人也跟在他的後,默默地退了出去。
春茗很有眼力見地把房門關上,讓他們兩個人可以好好說會兒話。
沈月塵先用溫熱的巾,為朱錦堂拭了雙手,他的手掌又寬又大,指尖覆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是因為長期撥弄算盤的緣故。
伺候著他洗臉,更,還一路跟到淨房伺候他沐浴背,按雙肩。
整潔的淨房,隻有滴答滴答的水聲,安靜得連兩個人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
沈月塵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伺候男人沐浴,臉紅心跳是在所難免的。
並不喜歡這種仰人鼻息,看人臉的卑微生活……
可是現在的冇得選擇,若是不能依靠朱錦堂,那在朱家的地位,就會變得岌岌可危,尤其是那個盛氣淩人的秦桃溪,肯定會把給生吞活剝了不可。
朱錦堂自然無法得知沈月塵的心事,他隻是不聲,默默地欣賞著麵前這張小臉,從潤慢慢變得殷紅,到最後,的臉紅的幾乎就快要滴出來了似的……
朱錦堂單手撐著下顎,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著逐漸漲紅的臉,角微微勾起,神似笑非笑。
的怯生疏,卻意外的取悅了他,也讓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已經去世多年的一個人……
他們兩個人從淨房出來的時候,賬本已經送過來了,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旁邊還有備好的紙墨和金算盤。
朱家的賬本和金算盤是隻有當家人纔可以有權利檢視使用的貴重之。
朱錦堂看見那一摞子賬本,臉上慵懶的神立刻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嚴謹和認真。
查閱賬本是朱錦堂每天的例行之事,而且,從來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
沈月塵默默退到一邊,不敢出聲,隻坐在梳妝鏡前,將自己頭上的髮飾品一個一個地卸下來,然後,放下頭髮,用木梳慢慢梳理著,一雙眼睛過銅鏡,向後幾步之外的朱錦堂。
朱錦堂全神貫注地翻看著賬本,口中唸唸有詞,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打著金算盤,算珠劈裡啪啦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眉頭時而皺起,時而鬆開。
金算盤全都用真金做,唯有算珠子是用翡翠做的,由巧匠在其中穿孔,磨。
朱家產業巨大,旗下店鋪眾多,而且,地域分佈廣。關外的店鋪每半年報一次賬,關的店鋪每三個月報一次賬,而德州的總店的賬本,則是在每天打烊之後,由朱榮親自送回朱府,給朱錦堂親自過目。
朱錦堂天資聰穎,三歲能讀,五歲能寫,七歲時就跟著父親朱峰出賬房,學習管理家事,十二歲時做了人生中的第一筆買賣,掙了二十兩銀子,從此以後無往不利。
朱峰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心裡難免不安,幸好,朱錦堂從小懂事,又是個天生的生意人,二十歲時,就開始慢慢接管生意,一直兢兢業業,做了不風漂亮的大生意。
常言道,龍生龍生,老鼠的兒子天生會打,而當年朱錦堂小時候行抓週禮的時候,也是一眼選中了金算盤。
燭燃過半,朱錦堂方纔輕輕歎一口氣,合上賬本,站起來,活活筋骨。他把賬本仔細收好,把金算盤穩穩地在賬本上。
沈月塵姿態疲憊地趴在梳妝檯上,閉目養神,並未察覺到朱錦堂已經查完賬,直到他出聲,才翻了坐起來,從瞌睡中強打起神來。
見朱錦堂正坐在床邊看著自己,沈月塵臉上微微一紅,忙起道:“大爺,要歇息了嗎?”
朱錦堂點一點頭,正要自己去外,卻見沈月塵已經低著頭向他走了過來,手默默地替他去外套,拿到一旁的架子上放好,再轉過來,蹲下子,想要為他去鞋。
朱錦堂的臉上再次閃過一似有若無的笑意,心裡突然對眼前這個弱弱的小妻子有了一點點的好。
親這三天來,一直在努力克儘妻子的職責,為他佈菜,為他更,為他沐浴……誠意十足,卻又略顯生疏。看得出來,是想要討好他的,可是這份討好的背後,又約約地帶著幾分勉強……
怕他,又不得不討好他。如此想著,朱錦堂的眼底閃過某種芒,心頭的好,轉瞬間又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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