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數月,喬鏡和景星闌終于再次來到大梁城。
整座城市的面貌煥然一新。從花園中培育出的十幾萬盆鮮花點綴著城市街道和亭臺樓閣,大街上一塵不染,潔亮麗,就連路上的行人也都換上了嶄新的裳。
胡在花車上跳著令人目眩神迷的旋舞,清脆的鈴鐺連一片晃眼的金,撞間猶如碎銀落地;來自波斯的王子包裹著頭巾坐在四人抬轎上,后還跟著來自孔雀王朝白象車隊……
芬芳馥郁的花香味彌漫在大街小巷間,混合著濃郁的異國香料氣息,刺激得剛進城的喬鏡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好多人。”他喃喃道。
景星闌了解他不喜歡湊這個熱鬧但又不愿意錯過此番盛景的矛盾心理,于是建議道:“咱們進宮吧,宮墻上一覽無余,可以看到整座大梁城的景象。”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喬鏡也沒有反對。只是兩人在出發前,路過鏡書坊所在的書商一條街,發現原本都是本城市民茶余飯后消遣溜達的地方,如今竟滿了外國人——金發碧眼的、黑皮卷發的、還有高鼻深目一看就來自于冰雪國度的,幾乎都能在這里召開一個聯合國會議了。
而這些人大都圍在鏡書坊的鋪子前,/著聽不懂的本國口音和蹩腳的大梁話,手舞足蹈地向段老板比劃著什麼。段老板被吵吵得腦仁兒疼,還啥也聽不懂,正急得一頭汗呢,忽然從人群的隙中發現了喬鏡和景星闌二人的影,頓時大喜過,立刻走出鋪子,推開面前的人群,三言兩語地跟他們講明白了事經過。
原來是因為大梁城近日來了不外賓,其中一些小國在見識過大梁的繁榮富強后大為震撼,而在聽說大梁也招收“留學生”后,更是一窩蜂地前去報名。
但高昂的費用讓許多本就囊腫的國家而卻步,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人才我們帶不走,書總能帶走吧?
匠所的書籍卷宗大多是保的,他們就算眼饞也沒辦法,而且許多人都認為,大梁最先進之還是在于它的制度。在這方面,那便必定要提起大梁城最暢銷的一本書——
《重生之大梁第一相》
梅青云之名,早在來到大梁前許多人便已經聽聞,在鏡書坊發現這本書的作者晏河清又有新書出版時,更是又驚又喜。
盡管這只是一本小說,但里面涉及到的大梁選制度、文化與政治方面的知識,淺顯易懂,語言簡練,對于他們這些亟需學習的外國人來說,倒是最適合不過了。
但很多小國找來的翻譯都是本國到大梁行商的商販,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只懂一些行商時必備的問題和簡單的日常對話,在買書的過程中鬧出了不笑話。
像是剛才,就有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洋人拿著晏河清的一本《江湖》,大著舌頭問段然這是不是寫海底探險的小說。
“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況,”段然無奈道,“我是真&3034記0;沒法回答這些七八糟的問題,也不知道他們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語言都不通,這要怎麼通?”
景星闌道:“那你就告訴他們,鏡書坊只負責賣書,除了書籍質量以外的問題,其他概不負責。聽不懂看不懂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實在搞不明白可以不買。”
又想學東西,又想當手黨,天底下哪里來這麼的事?
無論在哪個時代,想要去其他國家學習,語言關都是最基礎的門檻。天底下沒有老師遷就學生的道理,更何況大梁的態度一向是你學不學,反正你不學也有的是人想學。
喬鏡當然也對景星闌的做法毫無意見。
他想起當初在民國那會兒,京大學的學生們遠渡重洋不辭辛勞地去異國留學,忍著為時數月的顛簸風浪,吃不好睡不好,到了地方還要遭到當地人的歧視……相比之下,大梁對待這些外國人的態度已經夠好了。
如今大梁城的百姓們已經習慣了街道上各種異域長相的人,無論和高矮胖瘦,都能從容應對。有個別膽大的還會在他們犯難時主上前去指個路,雖然不妨礙街頭巷尾的大嬸們對那些奇怪長相的人評頭論足,但至從表面上來看,大家都還是很友好的。
不過,對于個別拎不清的,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在離開了鏡書坊后,他們來到了宮墻腳下。
“為什麼他們能先進去?”見景星闌大搖大擺地帶著喬鏡進皇宮,一旁等候在隊伍中、還要通過檢查才能進皇宮的他國貴族代表們忍不住了,大聲嚷嚷起來,“這不公平!”
其實剛才也有不大梁的皇親國戚越過他們先進皇宮,只是這些人都坐著八抬大轎,或是穿著朝服,一副雍容華貴的大模樣,因此他們不敢吱聲。等看到景星闌和喬鏡這兩人一平民百姓打扮,居然也能他們一頭,這些平日里在國高高在上的貴族們立馬就耐不住子了。
在看碟下菜這方面,沒人比他們更在行。此次進京,各國代表都換上了自己最好的服和能夠象征著本國的標志佩飾,這本無可厚非,然而這些貴族們雖然只來了大梁不到半天時間,就已經學會了通過大梁人腰間佩戴的玉牌判斷對方的份,進而再調整自己對待他們的態度,變臉之快,都讓那些被他們奉承的大梁員不連連搖頭。
聽到隊伍中的嚷聲,侍衛冷眼瞥了他一眼:“那是景王爺。”
那貴族瞪大了眼睛,立馬啞火了。
來之前他們也是有做過功課的,梁國本朝除了梁帝外,皇室之中地位最高的就屬這位王爺了,而且還和梁帝的兄弟誼十分深厚,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
“既然是王爺,”他不甘心地小聲嘟囔著,為自己找了個理由,“為什麼要穿平民的樣子?不然我也不會認錯。”
在場除了他的同伴外沒人知道這位在說什麼,只能勉強從語氣判斷出他是在抱怨。
但喬鏡聽懂了,在進皇宮前,他淡淡道:“因為我們不靠服認人。”
那人嚇了一跳,大概是沒想到居然有人能聽懂記他剛才的話,等反應過來喬鏡到底說了些什麼后,頓時面紅耳赤地閉上了,再也不敢講了。
但來者是客,今天大梁城匯集了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國家代表,算是自開國以來最大的盛事了。晚上理所當然地要舉行晚宴,不過在此之前,景星闌先帶著喬鏡去皇宮中的觀景臺看了一下午的花車游/行,這個位置能將全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一覽無余,而且還十分清靜。
“梁帝呢?”喬鏡喝完了一杯茶,忽然想起來這個問題。
“忙著呢,”景星闌又給他倒了一杯,“這麼多人進京,是安保就是個大問題。要不是我前段時間替他解決了齊郡王的事,我現在也得被抓壯丁。”
正說著,他后就響起一道充滿了怨氣的聲音:“好哇!朕在宮中批奏折忙得腳不沾地,你們倒好,一個個在這里清閑喝茶!”
喬鏡和景星闌起向梁帝行禮,梁帝擺擺手,示意他們好好坐著,大步走過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仰頭一飲而盡。
但梁帝這次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后半步的位置還跟著一位干瘦矮小的朝臣,留著細長的八字須,雖然長相其貌不揚,但一雙小眼睛卻炯炯有神,猶如鷹隼般犀利。
他和景星闌對視一眼,不卑不地拱手道:“見過王爺。”
“宰相大人。”景星闌依舊坐在原位,只是沖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順便也告訴了喬鏡來人的份。
這位就是天天被梁帝罵八輩子祖宗的當朝宰相,李源穆?
都這樣了居然還在朝中當著,他想,真不容易啊。
喬鏡打量了面前這個小老頭一眼,覺得如果不是上穿著那件朝服的話,他看上去就和云茶村那些搬著小馬扎坐在村口嘮嗑的老年人沒什麼區別。
“哎呦,最近真是忙死朕了,”梁帝喝完了茶,一屁坐在觀景臺的石凳上跟他們大吐苦水,“各國代表加起來共計三百□□二名,結果帶來的仆從車隊足足有一萬兩千四百人!都說了帶點人帶點人,結果還是這個樣子,唉。”
他說著說著,忽然盯著景星闌不說話了。景星闌被他看得喝茶都喝不下去了,沒辦法,只好問道:“皇兄可是有什麼心事?”
“心事倒也談不上,”梁帝撐著下,視線在他和喬鏡之間來回掃視了一圈,長嘆一聲,“但朕是真羨慕你啊,咱倆要是換換就好了,這皇帝當的,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咳咳!”
這話說得嚇人,景星闌面一僵,連連咳嗽起來。但李源穆比他反應更激烈,把眼睛一瞪,大聲提醒道:“陛下,請您注意言辭!”
梁帝出一副難以忍的表:“朕只是隨口一說……”
“那也不行!”李源穆振振有詞道,“您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怎能把江山社稷當兒戲隨隨便便拱手讓人?哪怕是抱怨也不行!”
梁帝的眉頭越皺越,顯然忍耐也即將到達底線:“朕知道了!你也說兩句吧,朕聽著鬧心!”
喬鏡想起之前他在云茶村住的那段時間,但凡看到有人家養豬,就會立刻說“讓李源穆那老東西來干這個方能解朕心中之恨”。但等梁帝回皇宮后不久,就因為李源穆理了一個大貪又賞賜給他不東西,也算是得深沉了。
“皇兄,”景星闌在旁邊打圓場,“大梁此次,會在宮中舉辦蹴鞠比賽嗎?”
記梁帝勉強下火氣,邦邦地回答道:“就在明日。怎麼?”
“……不,沒什麼。”景星闌識趣地沒有繼續出聲。
但梁帝卻像是想到了什麼,扭頭對一直坐在旁邊默默喝茶的喬鏡道:“你寫的書稿,朕看了。”
喬鏡不由自主地問道:“陛下覺得如何?”
梁帝思索了幾秒,鄭重道:“頗深。”
“此前朕一直在思考,”他說,“大梁如今蒸蒸日上,萬國來朝,但朕心中總有揮之不去的危機。在看完你的書之后,朕終于明白了這危機來自于何——你瞧。”
他站起,走到觀景臺的邊緣,眾人見狀也忙起跟上。梁帝指著下方的歡慶人,居高臨下道:“這些異國人,帶來了無數奇珍異寶,以我大梁為尊,俯首稱臣;但若有朝一日大梁示弱,江河,那他們便會化為豺狼虎豹,對你虎視眈眈,等待著從朕的江山上狠狠咬下一口來。”
梁帝想到喬鏡在書中所寫的,山河破碎,亡國滅種,對于為君者而言,他從小就知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若是讓百姓們遭如此屈辱苦難……梁帝覺得,他就算是死,也是不能瞑目的。
“朕絕不允許那本書中的發生在朕的國度,”他斬釘截鐵道,“所以,朕要大梁國祚長盛不衰,千秋萬代!”
聽到這番豪言壯語,就算是最喜歡挑刺的李源穆也沒有再與梁帝唱反調,只是沉聲道:“老臣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喬鏡著這對君臣的背影,覺得自己大概明白為何每次梁帝都被氣得七竅生煙,李源穆卻依舊能夠至宰相了。
有這樣的國君和宰相,實乃大梁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