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娘娘,當心山上寒氣重,傷了子。”永娘上前,將一件明黃的螺紋披風為徐靖披在了上。
“永娘,他這次去了多久?”徐靖了披風的領口,輕聲道。
永娘一怔,暗自尋思了會兒,道:“侯爺這次離京,大概走了三個月。”
“不。”徐靖搖了搖頭,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一百零九天。”
永娘見這般數著日子地盼著凌肅回來,心頭便是一酸,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徐靖靜靜地站在宮墻上,此是皇宮里最偏僻的一角樓,站在這里,便可以遙遙地看見宮外的紫山。
但凡凌肅不出外征戰,留在京城的日子里,兩人每日總會在同一個時辰,一個站在角樓,一個站在紫山,彼此遠遠地看上一眼。
年年如此。
永娘心頭凄然,勸道:“小姐,角樓上風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徐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宮還想再待一會兒。”
永娘遂沉默下去,站在一旁,靜靜地陪著等下去。
待主仆倆回到披香殿時,天已是暗了。
自梁王登基后,徐靖便被尊稱為皇太后,為了彰顯份,自是要移宮的,可徐靖卻道在披香殿住了多年,早已習慣,無論禮怎樣相勸,都不愿移宮。周景泰生仁孝,見母親不愿移宮,遂在披香殿周圍大興土木,將披香殿建得華麗致,除此外,殿中的陳設更是千尊玉貴,稀世珍品,應有盡有。
剛踏進后殿,就見侍迎了過來:“娘娘,方才收到侯爺的信,還請娘娘過目。”
徐靖聞言,心頭頓時揪了,趕忙從侍手中將那一封信接過,許是因著張,那指尖都抑制不住地輕。
將侍遣退,徐靖剛將信看完,子便是一,眼見著向地上倒去。
永娘大驚,趕忙上前扶住,未過多久,徐靖悠悠醒轉,剛醒來,便喚了一聲:“我苦命的孩子……”
話音剛落,淚珠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
“小姐,究竟出了何事?”永娘心中大駭,趕忙相問。
徐靖哆哆嗦嗦地將那張薄薄的紙地攥在手中,近了自己的心口,淚如雨下:“永娘,是我的兒,是我的兒……還活著,肅哥找到了,再過幾日,他們便會進京,我就能瞧見了……”
永娘聞言大驚,道:“這樣說來,侯爺是找到了小郡主?”
徐靖點了點頭,哽咽道:“肅哥在信上說,他們如今已經到了臻州,再過不久就能回到京師,我終是能見到我的孩兒……”
永娘的眼眶也了,喜極而泣:“小姐吃了十七年的素齋,日日夜夜地盼著有一天能與小小姐母團圓,這一天終是等到了!”
就在主仆倆額手相慶的時候,卻聽一道尖細的嗓音自殿外傳來,讓人心下一驚。“奴才參見皇上!”
恭迎圣駕的聲音此起彼伏,徐靖一聽兒子來了,匆匆捋了捋頭發,永娘趕忙拿來帕子,為徐靖將面上的淚痕拭去,收拾好這些,就見周景泰已穿過前殿,走了過來。
因著是來給母親請安,周景泰并未穿龍袍,而是一襲黑底繡金龍的綢袍,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他的相貌本就英俊,此時瞧起來更是顯得神俊朗。
瞧著眼前的兒子,徐靖只覺得心頭五味紛雜,待周景泰向著自己行下禮后,趕忙上前親自將兒子扶起。周景泰恪守孝道,無論朝堂之事多忙,每日里定會空來披香殿請安。或與母親品茗對弈,或與母親閑聊家常,晨昏定省,從不間斷。
母子倆說了幾句閑話,得知皇帝還沒有用膳,徐靖命膳房做了幾道兒子吃的菜,陪著母親用完膳后,因著元儀殿還有折子不曾理,周景泰并未逗留多久,便匆匆離開了披香殿。
著兒子的背影,徐靖只覺得一顆心猶如貓抓。
屏退眾人后,永娘自是瞧出了徐靖的心思,遂上前道:“小姐是不是在擔心,該如何與皇上去說小小姐的事?”
徐靖眸心一震,頓時道:“不,此事絕不能讓泰兒知道,他會不了!”
“那小姐與侯爺,到底是何打算?”永娘顯然也是贊徐靖不將此事告訴皇帝,可若想將兒接進宮,怕是難以堵住這天下的悠悠之口。
徐靖默然無語,走到人榻上坐下,凝神思索了起來。
永娘站在一旁,主仆倆沉默了片刻,就聽永娘開口道:“小姐,恕奴婢多,此事一定要妥善置,皇帝是咱們瞧著長大的,他的脾您最清楚不過,雖是孝順,但心兒極大,若要他知曉此事,怕是會掀起軒然大波。”
徐靖頷首,道:“此事若傳出去,無論是對肅哥,還是對泰兒,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本宮又豈會不知?”
“依奴婢愚見,娘娘不妨暗中與小小姐見上一面,以解這十七年相思,平日里便要小小姐待在侯爺府里,侯爺只有這麼點骨,怕也是要將小小姐含在里都怕化了,小姐只管放心。”
徐靖搖了搖頭:“不,我們母分開了十七年,如今既然找回了這個孩子,本宮再也不愿和分開,本宮要接進宮,只要是本宮能給的,本宮全都給!”
一語言畢,徐靖的眼眶中又微微紅了起來,想起十七年前自己熬盡了心,九死一生才為自己心的男人生下了那一個小小的孩子,只來得及在孩子的臉頰上親一親,甚至都沒有喂過吃上一口,那孩子便被自己的娘匆匆抱走,自此之后,便是母分別十七載。十七載,六千多個日日夜夜,當娘的心盡折磨,每當看見兒子,的心里卻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兒,想起那個打出娘胎,便與自己分別的兒……
“可是小姐,若要接小小姐進宮,總要找個名正言順的由頭才是。”
“你說得不錯,本宮已經決定,要將封為公主。”
“公主?”永娘驚詫道。
徐靖點了點頭,聲音輕而堅定:“對外,肅哥會說這孩子是他流落在民間的兒,肅哥南征北戰多年,若是在民間留了個孩子,也在理之中,沒有人會懷疑。更何況,肅哥乃朝廷肱骨,多年來戰功赫赫,忠心耿耿,既然他尋回了親,朝廷自然不能無于衷,本宮會與皇帝商議,將凌肅封為藩王,世襲‘南凌王’的封號,以示我皇恩浩,一來晉封忠良之后,二來慶賀南凌王尋之喜,如此,這孩子便是名正言順的公主,沒有人能說一個不字。”
聽自家主子這般說來,永娘便是一凜,而待細細思索一番后,便贊道:“小姐此計甚妙,如此一來,小小姐便是公主,而小姐您大可以說與小小姐投緣,留在宮中常住。”
“不,”徐靖卻搖了搖頭,輕聲道,“這還不夠,本宮要認做義,本宮要堂堂正正地喊我一聲‘母后’!”
子的眼眸雪亮,那聲音更是擲地有聲,在這寂靜的深宮中,只顯得削金斷玉一般,清晰有力。
五日后,京師。
凌肅大軍自漢班師回朝,剛進京師城門,京師百姓便夾道迎接,待凌肅城后,諸人皆跪了下去,口中直呼侯爺萬安。
姚蕓兒獨自一人坐在馬車中,聽著外間安靜到了極點,幾乎聽不到一聲響,終是輕輕地掀起了窗簾,向著馬車外看去。
這一眼,便讓怔住了。
京城的繁華,乃是生平僅見,自小流落于鄉村,長大后又屢遭變故,不是在戰場,便是在軍營,又哪曾見過這般恢宏的城池?
終究是年紀還小,姚蕓兒忍不住四打量,就見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余暉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的樓閣飛檐之上,幾乎晃花了的眼睛。而京師里的人,穿得也都十分華貴,那衫上的料子,不是綢就是緞,一看就值許多銀子,哪像清河村那般,人人都穿麻裳,能有匹棉布,便已是十分難得了。
姚蕓兒見他們都匍匐于地,跪得紋不,對著自己的馬車恭恭敬敬地行禮,甚至不敢抬起眼睛,去看自己一眼,凌肅十萬大軍不能全部城,凌肅只帶了一千鐵騎,黑盔鐵甲的鐵騎,嚴陣肅立。
甬道正中一條紅氈鋪路,林軍甲胄鮮明,皇家的明黃華蓋,羽扇寶幡,層層通向甬道盡頭的高臺。
而一明黃龍袍的皇帝,已親自在高臺等候。在他的后,有一層明黃的紗簾,將里面的人圍住,外間的人只能約瞧見簾中的影子。
凌肅下了戰馬,將佩刀解下,遞給了一旁的侍從,一步步登上了高臺。
簾中的徐靖見到他,心跳得頓時快了起來,好似從嗓子眼里迸出來似的,一旁的永娘地攥著的手,的眼睛尋覓著,待看見那輛馬車時,遂聲道:“永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在那里!”
“小姐,您一定要撐住,等皇上犒賞三軍后,您便可以和小小姐相見了。”永娘俯下子,輕聲安著。
徐靖深吸了口氣,就聽皇帝宣召的聲音響起,繼而,便是那一道悉的男聲,渾厚而低沉地道了句:“吾皇萬歲!”
徐靖閉上了眼睛,淚水瞬間盈然于睫。
犒軍完畢,皇帝與太后自是起駕回宮,凌肅率領將士,依舊跪在那里,恭送圣駕。
徐靖的帷帳一直沒有撤下,這是宮中的規矩,眷出行時,都是要由這般的帳子與他人隔開,嬪妃已是如此,更遑論太后。
凌肅一直垂著眼眸,在徐靖踏上鑾時,終是忍不住抬起頭來,向著看了過去。
簾子里人影綽綽,徐靖在奴才的服侍下,一步步地登上了輦,微微回首,過帷帳,依稀看見那抹影。
知道他也在看著自己,他為征戰半生,扶持的兒子為帝,令有這世間子最崇高的地位,而他自己,卻一次次地跪在自己母子面前……
“小姐,咱們該回宮了。”永娘見主子出神,遂上前在的耳旁輕聲言語,徐靖回過神來,只得將那一腔的酸楚盡數咽下,輕輕點了點頭。
凌肅依舊領著諸人跪在那里,待皇上與太后的鑾駕離開,諸人方才起,凌肅著徐靖的輦,眸心漸漸浮起一抹苦,直到那輦慢慢遠去,那抹苦,終是化無盡的悵然。
晨起,皇宮。
“你們聽說沒有,外間都在傳,說南凌王的兒和咱們太后長得可像了,就連那些老嬤嬤都說,公主和太后年輕時候,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可不是,我也聽說了,昨兒去膳房傳膳的時候,還聽幾個侍在那里兒地說思公主貌若仙,雖是在民間長大,可卻將先帝的那些公主全給比下去了呢。”
“太后這樣寵公主,將認作義,還要把接進宮,怕也是瞧著和自己年輕時候長得像,才會格外偏疼些吧?”
“噓,你們不知道,太后從前和南凌王有過婚約,外間都在說,南凌王當年得不到太后,便在民間納了個容貌與太后相似的子,所以生下的這個兒才和太后長得這樣像!”
“對,對,對,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按說這公主的生母倒也當真可憐,生下公主沒幾天就不在了,一輩子連個名分也沒撈上。”
幾個宮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正說得熱鬧,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你們快瞧,是思公主!”
話音剛落,幾個宮皆著腦袋,就見一輛華貴致的鸞車緩緩駛來,鸞車上一律用上好的月影西紗做帳,那西紗出自西涼,乃為貢品,一塊便價值萬金,這般整塊地用在鸞車上,倒真是令人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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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春日,心口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