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以為他瞞過了,原來從一開始,這個男人什麼都已經猜到。
或許從他將過去的一切告訴將的那一刻起,將就已經知道了他想要做什麼。
知道,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安靜地等著他去做。
口像是被什麼堵塞住,這一刻繆特突然有一種無法呼吸的覺。
他想起今天早上。
那個時候,當將轉離去的那一刻,當這個男人在自己低低的一聲將的喊聲中回過來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那個時候,在清晨逆的影中,那張臉上出的是怎樣的表?
…………
許久之後,那像是石雕一般矗立在那裏的元帥終於開口。
他看著繆特,面無表的。
“你說過,你沒有把我看那個人。”
“我說過。”
“你在撒謊。”
“我沒有。”
他沒有撒謊,他從不曾將將看任何人,他也從不曾將對那個人的恨意遷怒在將上。
寂靜半晌,特爾低聲說。
“……可你要走。”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似還帶著一茫然無措。
“這就是為什麼,你一直拒絕和我進行神接的原因?”
“我……”
繆特張,發出一個聲音,又停住,他的抖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抑著什麼,被他用力用牙齒咬住。
特爾說的是疑問句,但是用的卻是肯定的話語。而特爾也說的沒錯,這一年裏他不敢和特爾進行任何神同調,是因為在潛意識之中任何謊言都無所遁形。為了不被察覺,他只能避免和將的神接。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鬆開咬著下的牙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看著遠方,像是過眼前看向某個遙遠的地方。
“我曾經恨他骨,我曾經以為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讓人憎恨的存在……我一直想著,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保護他就好了;如果那個時候,我開槍穿他的心臟就好了——如果我在那之前殺了他,地球是不是就不會毀在他手中?”
“越是這麼想著,我就越恨他,也越恨自己……我逃避著現實,不願意從沉睡中醒來,而後這樣過得太久……就真的醒不來了。”
繆特說,看著遠方,這一刻年臉上的神非常的平靜。
“現在我明白了,沒有用,就算那個時候我真的殺了他也沒有用。”
他說,一字一句異常清晰。
“沒有他,還有其他人,還有其他的人類會按下那個按鈕。”
“地球的毀滅,不是一個人能造的後果,那是整個人類做出的選擇,那是所有人類選擇放棄地球的後果——那是無論那個人存在與否都必定會有的未來。”
“當我明白這件事的時候,對於那個人我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恨意,他已經是數萬年之前的過去,而我還在現在,還有著想要前往的未來”
“所以,將,我的離開和那個人無關,我只是在前往自己想要的那個未來——”
年靜靜地看著特爾。
“回去地球,那就是我想要的未來。”
“我說過。”
男人盯著他,狹長眸之中,像是有冰雪紛飛的痕跡。
“我說過的,我會送你回地球。”
他的聲音很冷,一字一頓,像是大海之上的冰層一點點迸裂的令人心驚膽戰的裂痕。
在很久之前,在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在冰櫃之中沉睡的年的時候,他就許下了那樣的諾言。
他說過,他會送他回家,他會送他回到地球。
可是這孩子卻忘了,無論是他的諾言還是其他的一切,這孩子都忘在腦後,毫不猶豫地捨棄了他選擇離開。
他站在那裏,看著繆特平靜地和他對視的眼。一種無形的寒意彷彿從骨子裏滲出來,一點點將他渾的都凍結,包括口裏面那個跳的存在。他眼底的影深深地沉下去,向著漆黑的深淵無止盡地沉下去。
年沒有回答,他懸浮在空中,流遊走的壁環繞在他周,將他囚在那個狹窄的圓筒之中。
他的抿得很,到瓣幾乎泛白的地步。
………………
【回我邊,我把宇宙給你。】
他記得。
他從不曾忘記。
在萬念俱灰的那一刻,這個人握著他的手的熱度。
這個人的心容得下宇宙星辰。
他的心卻太狹窄,窄得只容得下那一個藍的星球。
回到地球。
那是他從醒來的那一刻就烙印在他靈魂中的方向。
那顆藍的星球,是他的家,他的誕生之所,他的親人所在之。
他要回去,將那顆沉睡了數萬年的星球從荒涼和孤寂之中喚醒……那是他的責任,那是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還有他所有逝去的同伴們傳承給他的責任。
他的肩上背負著太多人的希和信仰,還有數萬年之前他的同伴留給他的太多鮮的記憶……他逃不掉,也從不曾想要逃掉。
那是他剩餘的生命之中唯一的信念,甚於一切的。
…………
“……‘我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在這個世界上誕生’……‘我是為了和你相見,才從沉睡中醒來’……”
閉著眼沉默了許久的繆特睜眼,他的聲音彷彿在歎息。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他凝視著特爾的目帶著恍惚,他的聲音縹緲得就像是泡沫一般,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消散在空氣中。
如果真的是那樣,他們只擁有著彼此,那就好了。
“但是不是。”
他輕輕地搖頭,他看著特爾的眼底帶著疼痛的痕跡。
“我並不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我醒來,是因為那個已經逝去的意志,是‘它’將我從數萬年的沉睡中喚醒……”
他說:“‘它’要我回家。”
他無法拒絕‘它’的呼喚。
那顆給予了他生命和靈魂的星球。
“如果可以,我也想能夠好好地向你道別。”繆特說,細長的睫垂下來,沒有去看特爾,眼角餘從那環繞著囚自己的壁上掠過,他問,“可是若是我說了,你會讓我走嗎?”
“……”
特爾沒有回答,他的眼盯著繆特,銳利的,強的,像是盯著獵的野一般。
他的目即是他的答案。
他就這樣盯著繆特看了稍許之後,垂下眼,像是在想著什麼,一時間大地上又靜了下來。
天地間安靜之極,除了呼嘯的風聲一無所有。
那風撕扯著特爾元帥雪白的披風,搖晃著茂樹冠,紅落葉簌簌落下,被席捲而起,鋪天蓋地從沉默地站著的元帥側飛舞而過。
在繽紛落葉之中沉默稍許,不過數分鐘的時間,年輕的元帥抬頭,手,向著繆特的方向。
“過來。”
他說,“我送你回地球。”
他說,決然的。
“現在。”
年的瞳孔劇烈地收了一下,他看著那個向自己出手的男人,用一種說不出的目。
他的呼吸彷彿都在這一刻停頓,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深湧出來,粘稠的,和的,無比酸楚的,讓人到疼痛的。
眼在這一刻酸疼得厲害,水霧浮起,一瞬間讓他凝視著特爾的視線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
將的那句話意味著什麼。
他懂。
比起唾手可得的萬千星辰,比起掌握整個宇宙的那個至高無上的未來——這個男人選擇了自己。
這個男人選擇捨棄一切,和他離開。
繆特眼底藍的緩緩散去,他從空中落下來,落在地上。
他出手,向著特爾元帥向他出的手的方向。
他的眼微微彎起,他的手指輕輕地放在前的壁之上,按在了無形的屏障之上。
他對屏障之外的特爾微笑,他看著特爾的漆黑眸子中有著說不出的溫。
“將。”
他的聲音就像是他看著特爾的目一樣。
他說,“我喜歡你。”
他笑著說,“喜歡到……為了您放棄自己的命,也會去做。”
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他將自己的之坦然地展現在他所的這個人面前。
他喜歡將。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人對他而言已經如同他的生命。
他微笑著,看著那個已經如同他生命那般重要的男人。
“可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比生命更加重要。”
人生在世。
總有一些東西,甚於命。
總有一種信念,哪怕是捨棄一切也必須去做。
“我要回地球。”
年說,目溫地看著特爾。
巨大的明壁豎立在兩人之中,明明彼此就在眼前,卻再也無法手及。
他看著特爾向他來的手,按在壁上的手攥拳,勒的指關節因為太過於用力而幾乎泛白。
他看著特爾,眼角已是微微泛紅。
他和那雙像是沉漆黑夜中的藍眸對視,堅定的,決然的。
他的目有多溫,他的話語就有多殘酷。
他說:“你不能。”
就算將願意捨棄一切,他也不能。
……
那是它的意志。
那是藍的星球在毀滅的最後一瞬間傳遞給它的孩子們的意志。
所以兩萬年前,伽最後的首領選擇與那艘記載著地球座標的船艦同歸於盡。
那個人用自己的命,毀掉了人類回去的道路。
“你不能回去。”
繆特緩緩地搖頭,他看著特爾的眼裏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他在看著特爾,也是在過眼前這個人看著所有的人類。
他說:“人類不能回地球。”
……
對母星一無所知的星際游魚尚能遵循著本能返回孕育了它們的星球。
那是一種靈魂的烙印和記憶,那是它們和它們的星球無形的牽絆,還有那顆星球的呼喚,帶領著它們回家。
若是靈魂的牽絆還在,無需苦苦尋找,遵循著本能就能回家。
可是人類花費了數萬年的時,也不曾找到回家的道路。
…………
兩萬年前,人類放棄了他們的母星。
他們並不知道。
當他們選擇捨棄地球的那一刻,地球也永遠地放逐了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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