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
沒有人說話, 只有霧氣在緩緩涌。
的臉龐明凈素白,在盈盈月的照耀下,氤氳著剔澤。與此相對的, 的眼神卻和月一樣冷。
有什麼事不太對,這顯而易見。
江琮從未知道,僅僅是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就足夠讓他難以忍。
泠瑯終于開口了。
“江舵主, ”淡淡地說,“幾日不見,您可還好?”
江琮聽見自己回應:“尚好。”
他頓了頓:“發生什麼事了嗎?”
“能發生什麼事?”
“為何要這樣說話?”
“我不是一直這樣說話麼?”
“………”
沉默了數刻, 枝葉掃拂發出窸窣聲響, 江琮舉步穿過池畔花叢,任憑夜沾潤擺。
泠瑯站在原地沒有, 的影逐漸清晰, 江琮一邊走近, 一邊飛速觀察與判斷著。
右臂袖有許多撕裂,或許遇上了敵襲,但除此之外沒有大片跡, 傷得不重。氣息還算平穩,表雖讓他心驚膽戰,但面無虞, 應該也沒有傷。
五步,四步,越來越近。
泠瑯仍是那般冷視著他, 沒有后退, 也沒有舉刀便刺。這讓江琮稍稍松了一口氣, 無論發生了什麼, 至還有可以說話的余地——
并沒有。
在二人距離僅剩兩步的時候,那柄一直垂落在手的刀,瞬間指向他的咽。
刀氣流掀了他的額發,而刀映襯著面無表的臉。
“行了,江舵主,有什麼話不必挨過來講。”
江琮依言停住了腳步,目毫不理會近在咫尺的刀鋒,他只凝視的雙眼。
“發生了什麼?”他低聲問。
泠瑯譏誚地說:“這應該是我問你,去年十二月,你發生了什麼?”
“你昏睡不醒將近三個多月,究竟是什麼原因?”
“你一開始說,那是因為分舵有細作,后來又說,那細作來自皇宮。可是我前天才曉得,這一切都來源于你的自導自演。”
“用心良苦,江舵主,天下誰也不會比你更能偽裝了。誰會懷疑一個將死之人?誰會相信你是自愿暴在危險之中?你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江琮只問:“誰告訴你這些?”
泠瑯立即說:“你只需要回答,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江琮默然片刻:“是。”
泠瑯將刀尖遞進半寸,咬著牙笑:“好得很,我再問你,你是京城分舵主的事,二殿下知不知道?”
“知道。”
“圣上知不知道?”
“知道。”
“你表面上投靠青云會,不得不同圣上作對,實際上他們雙方,都對你的存在心知肚明。”
“………”
“說話。”
“是的。”
“帝知曉前因后果,會主了解這一切,公主更清楚你的過往。他們誰都比我更了解你,是不是?”
“……”
“我以為你真的全無選擇,原來并非如此,你一直都知道如何做,你本沒那麼無助。”
譏嘲著開口:“那這些真相,你要什麼時候告訴我?嗯?”
江琮在這樣的語氣中幾乎僵,他說:“我說我本打算講,你會信嗎?”
泠瑯說:“你說呢?”
江琮輕聲道:“可是你說什麼,我都會信,你說去劍冢,卻從春華門出去,我也沒有問為什麼。”
泠瑯氣笑了:“你派人盯著我?”
“沒有……侯府引信特殊,暗線收集到信息,會自行上報。”
“原來如此,江舵主神通廣大,在下萬不能及。”
“……”
“怎麼了?”
“不要這樣。”
“別怎麼樣?”
“不要這樣對我,”江琮說,“泠瑯,我并非特意瞞著你。”
“是嗎?但你已經在瞞著了。”
“……抱歉。”
這兩個字功激怒了持刀的,幾乎立即被點燃:“你以為我說這麼多,是向你討要一句道歉?”
用刀背頂著青年的脖頸,另一只手攥上他領:“誰稀罕?我問你,你覺得我會稀罕這個?”
江琮猝不及防,或者說他本也沒想要防,他對上怒氣沖沖的雙眼,陷遲鈍的失語中。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
和以往的每一次鋒不同,然大怒過,咬牙切齒過,刀鋒也深過他的,可是沒有一次像現在——
用最刻薄的語言攻擊,眼中盛滿怒氣,怒氣卻來自于失。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在失什麼?失他不夠坦誠?
隨時可以離去,卻在在乎一個會陌路而行的人,對是否坦誠?
他被迫挾制著后退,幾步過后,腰后到冰涼桌沿,無路再退。
而泠瑯已幾乎怒火中燒:“你這就無話可說了?”
咬牙切齒地指責:“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副三子打不出個屁的模樣。”
江琮被一把按在石桌上,泠瑯掐著他脖子,居高臨下地說:“我曾經還真心實意地覺得,或許你……算了。”
算了?什麼算了?他很想知道曾經真心實意地覺得什麼,可是卻不再說。
青年上的桎梏忽然松散,退到一邊,拍拍手說:“保重吧,江舵主。”
江琮緩慢地問:“保重?”
泠瑯將刀收鞘中:“你當你的雙面人,我報我的深仇大恨,后會有期,再見。”
走出兩步,足尖點在池畔,力還未聚到一半——
后一大力將一扯,猝不及防地被拉回來,狠狠撞到了一個堅事上,幾乎暈頭轉向。
位置全然調換,江琮將按在石桌上,制住的手腕,啞著聲音問:“要去哪里?”
泠瑯怒不可遏:“你管我去哪里!”
膝蓋往上一頂,卻被眼疾手快地制住,江琮居然在笑:“這招可不能再用了,夫人。”
“誰是你夫人?我們已經沒瓜葛了!”
轉手腕,用刀柄隔開錮,隨即翻而起,狠狠朝青年揮出一刀!
嗡然一聲響,虎口幾乎被震得發麻。
月下,薄而亮的長劍,與有著青暈的刀,今夜終于有了第一次。
而這樣的,在太升起前,還會有很多。
泠瑯于桌上一躍,刀鋒翻涌出淡青波浪,一邊刺掠,一邊譏諷:“江舵主,要再討上幾招,可真不容易。”
江琮只在防守,劍輕巧凌厲,泛著雪亮澤。他著氣:“夫人何必心急,有些話,說完了再走不遲。”
“我沒什麼話要說!”
一刀橫劈,如山將傾,長劍輕輕一格,劍尖挑在刀,溫無形地化解了殺意。
毫無疑問,他已經非常悉的路數,刀尖如何挑,刀背如何格,一招一式幾乎爛于心。
同樣,他也能看出,沒用上什麼章法,只是在泄憤而已。
這個認知幾乎讓他生出詭異的欣喜。
大可以一刀砍上,用最狠厲決然的速度,他絕不會躲。也可以本不回來,從此音訊全無,他本無法再見上一面。
甚至能倚仗這這些要命的消息,去造就一些置侯府于死地的局面——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氣勢洶洶地來,說不許要道歉,說后會有期,今后再無牽扯。
說再無牽扯,可是一舉一全是牽扯。
從池畔到桌沿,再到月亮下的屋脊。
刀和劍的利風掃拂過熹園,他們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相持,但誰也沒有停手。
侍從侍仿佛全部消失了,偌大的侯府靜靜悄悄,只有金屬的嗡鳴和夜風的絮語。
“騙子!”
削斷了他一發。
他卻一把攬過的腰,將差點一腳踩空的人拉了回來,然而,對方站定后,惱怒地推開他,縱往夜中去了。
穿過漫長的竹道,暗中的亭臺水榭,兩道影先后閃過寂靜府園。
前路是一堵高大石墻,轉斥責:“這麼大的靜,一個人都沒出來問?”
怪氣道:“江舵主好本事,瞞著二位當家,已經把侯府做空了?”
江琮因為這句兌笑了一聲,他往前走。
泠瑯再次舉起刀:“別。”
這次江琮沒有聽話,他不僅繼續往前,還抬手扔掉了劍。
哐當一聲,在寂夜中十分明顯。
他手無寸鐵地,一步步走近,說:“是我不好。”
“我不想聽這個。”
“那你想聽什麼?我都可以說——”
刀刃抵在咽,他恍若未知,站在面前,啞聲說:“故意用了過量的藥昏迷,是因為想引起朝廷和青云會的混,我若安好,他們僵持無事,我生命垂危,他們會互相懷疑,這就是我想要的局面。”
“我想告訴你,可是要如何告訴,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在意……”
他無視脖頸間的利刃,只抬起手指,溫地纏繞耳邊發。
“從前的謊言是我不好,可是泠瑯,你后來甚至也不曾問過。”
“所以我該如何告訴你?你應該很明白,我在你面前是如何膽怯……”
江琮微笑著近,任憑刀鋒在脖頸上已經劃出一道淺痕,他微微垂首,在刀背上落下一吻。
而后,隔著這柄涼薄的殺,他又來吻。
“沒有瞞,泠瑯,從始至終,只有我的膽怯罷了。”
熱氣蒸騰。
泠瑯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是來興師問罪的,然而此刻,那些話語全被消解在與齒的糾纏之中,聞到了他上的新鮮腥氣,而他全然不在意。
“你瘋了?”手一松,刀柄落。
“是有一點。”他低著吻得更深。
側就是翻涌著熱氣的暖池,他們竟然互相競逐著一路到了北園。
泠瑯必須承認,那句“膽怯”很有效用。
什麼,高深莫測、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的江舵主,膽怯?
應該繼續嘲笑,但忽然覺得沒有嘲笑的必要,因為他在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的認命太過真實。
他還在說:“我可以替你做很多,關于你想做的事。”
立即警覺:“我不要你替我……”
對方立即安地改口:“我為你,自愿的,不是什麼幫助代替。”
他繼續纏綿地親吻,從畔游離到鎖骨,泠瑯因為這忍不住輕輕了一聲。
這點反應很快被捕捉,青年垂著首,繼續他那天在櫻桃樹下未完的事。
無意識地攥住他發,陌生的愉悅如浪,正一點一點將侵襲。
這仿佛是鼓勵,給予這一切的人只認真地勾纏或撥弄,好像在匠人在雕琢他的玉。
一筆一劃,用工筆勾勒,一挑一頓,用與心臨摹。
玉金風匯相逢,風更潤,水亦更重。
池水漾出連綿水波,暖意蒸騰在每一個角落,靈魂如泡沫,輕盈愉悅,仿佛飄在空中,又可以深深沉水底。
甚至裂,破千萬粒細小栗的碎片,繼而又合攏,再次升空,周而復始,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