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爺和皇祖母有四個兒子，爹爹是老四，被封為昌平王，因為是老小的緣故，爹爹自就極得皇祖母的寵，以致於當我出生時，因為是家族裡最小的孩兒，皇祖母一個高興，下旨將我養在了深宮。

深宮寂寥，我閒來無事，最聽那些老嬤嬤給我說故事，說的最多的，自然是我爺爺的故事。

每次聽到宮娥說起我們梁家的往事，我都很是驕傲，這大乾的萬江山，是我爺爺並肩打下，到瞭如今，已是萬國來朝，夷狄臣服。

世人都說，我的皇爺爺文可治國，武能安邦，在馬背上打下了天下。可說到底，這天下終究有些來路不正的，因為皇爺爺曾是前朝的定北王，而我恰恰是前朝的公主，也就是說，皇爺爺的這個天下，是從孃家的手裡搶來的。

你瞧，一聽就有故事，是不是？

皇爺爺一生征戰天下，縱橫沙場，真真是半生都在馬背上，而我的皇祖母，曾經最高貴的公主，多年來亦是跟隨左右，就連大伯廣平王，二伯西海王都是在軍中所生，世人談起他們，無不是用“伉儷深”，“鶼鰈深”等等麻兮兮的話來說他們，更有些拍馬屁的文臣，詩作賦，恨不得將這世間所有的好詞兒一腦全塞在爺爺上。

所以，當我聽說皇祖母並非皇爺爺的原配髮妻後，我驚呆了。

難道，皇爺爺在民間娶過妻？

我纏著嬤嬤，要和我細細說說。那嬤嬤嚇壞了，一把捂住了我的，小聲兒道；“我的小祖宗，你皇祖母最忌諱旁人說起此事，老奴不問你是從從哪聽來的，萬不可在你皇祖母麵前提起此事，記住了冇？”

瞧瞧，高傲如皇祖母，果真對自己不是皇爺爺髮妻的事諱莫如深。

既然不讓我去問皇祖母，那我就去問皇爺爺。

我跑到了元儀殿，就見皇爺爺正在批摺子，王公公見了我，便是趕忙小跑了過來，作勢便要將我抱走，我一扭，向著爺爺大喊；“皇爺爺！”

皇爺爺年紀已經大了，曾經那一雙鷹隼般的利眼也已經昏花了起來，他瞇眼看了我片刻，將摺子擱在了案桌上，畔已是浮起微笑，“阿羅。”

皇爺爺喊我。

這個名字是皇爺爺給我取的，在我出生之前，大伯家和二伯家曾有兩個姐姐，卻都夭折了，整個梁家都冇有娃，在我出生時，皇爺爺和皇祖母都十分金貴，皇爺爺更是親自賜下了這個名字。

阿羅，我梁阿羅。

我奔到皇爺爺前，皇爺爺真的已經老了，他的頭髮早已是白的多，黑的，就連那鬍鬚也是花白的，他的麵孔廓深邃，卻佈滿了皺紋，依稀還能看出幾分曾經的英。

我想，皇爺爺年輕時候一定是很英俊的，不然，高高在上的皇祖母，又怎會看上他這麼一個庶民出，憑著軍功纔出人頭地的王侯呢？

“你怎麼來了，領你的嬤嬤呢？”皇爺爺語氣溫和，出胳膊將我抱在了上。

“皇爺爺，阿羅有事要問你。”我隻有六歲，平日裡被爺爺，爸爸媽媽，伯伯哥哥寵慣了，就連對著皇爺爺，我也什麼都不怕。

“哦，阿羅有什麼事？”皇爺爺含笑，點了點我的鼻子。

“皇爺爺，阿羅聽說，皇祖母不是你第一個妻子，是不是？”

爺爺角的笑意凝固了，他看著我的眼睛，卻並冇有問我這話從何聽來，甚至都冇有發火，他隻是了我的發頂，告訴我；“是。”

“那你第一個妻子是誰啊？我怎麼從來都冇見過？”

我很好奇，要知道，皇爺爺這麼多年來，都是對皇祖母一心一意，這六宮連個寵妃都冇有，聽母妃說，很多年前皇爺爺曾寵過一個奉茶宮，什麼玉來著，皇祖母知道後，簡直是醋海生波，那時候皇祖母還懷著二伯，倒也能狠下來心，趁著皇爺爺出宮打仗，皇祖母便命人將那玉嬪給除了，聽說那時候的玉嬪都懷了孕了。

其實，皇祖母從不是心狹隘的人，這麼些年，曾數次為皇爺爺選秀，充盈後宮，也不知怎的，卻偏偏容不下那個玉嬪。而皇爺爺自玉嬪以後，對那些子也都是失了興致，即便在貌的佳人，在他眼裡也都如木頭一般。

宮裡私下裡曾有傳言，都說那玉嬪之所以得寵，是因著長得與皇爺爺的髮妻又幾分相似，就因這幾分相似，才了皇爺爺的青眼。

這話落在皇祖母耳裡，又是一場雨腥風。聽聞有好些人都被皇祖母下令拔去了舌頭，想想就讓人害怕。

皇爺爺聽了我的話，隻淡淡笑了笑，說了句；“已經離世了。”

“啊？死了？”我一個不小心，居然說了這個“死”字，在皇爺爺麵前，這個字是天大的忌諱，可是萬萬說不得的。

我暗暗咬了咬，好在皇爺爺冇和我計較，他的眼睛看向遠方，越過那重重的宮牆，他的聲音聽在耳裡，帶著兩分悵然，兩分力不從心，“是啊，死了。”

“那……是怎麼死的？”見爺爺自己也說了那個字，我也不怕了。

皇爺爺卻冇有回答我，隻是了我的小臉，無奈道；“小孩子家，怎生問這樣多。”

我撅了撅，卻是打破沙缸問到底；“那皇爺爺告訴阿羅，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

皇爺爺的眼瞳浮起一追憶，他看著我的眼睛，緩緩告訴我：“在羅口村。”

“羅口村？”我咀嚼著這三個字，驀然恍然大悟，“皇爺爺，你給我取名阿羅，是不是羅口村的意思？”

皇爺爺便是笑了，了我的腦袋，冇有說話。

我的好奇心更重了，既然皇爺爺能將為我取名阿羅，可見他對第一個妻子是十分懷唸的，不然也不會將他們初初相識的地方用作我的名字。

“皇爺爺，是不是對你很好，所以你才忘不了？”

我理所當然的以為，能讓皇爺爺這樣策馬一生的英雄惦記了一輩子的人，定是與他投意合，對他百般的，瞧瞧，一猜就是一段英雄人的傳奇。

“不，”皇爺爺竟搖了搖頭，“從冇喜歡過我，從冇有。”

皇爺爺勾了勾，我從冇見他笑的這般蒼涼。

“皇爺爺是皇上啊，這天下，怎麼會有不喜歡你的人？”

皇爺爺冇有說話。

我突然想起，曾在兒時聽母妃與二伯母約約的說過，皇爺爺的髮妻曾背叛過皇爺爺，跟著人私奔跑了，丟下皇爺爺一人回京，而後則是皇祖母伴在皇爺爺邊，百般照料，多方，兩人方纔喜結連理。

我小心翼翼的看著麵前的爺爺，躊躇半晌，還是大著膽子問他；“皇爺爺，是不是拋下了你，你才娶了皇祖母？”

“你這孩子，真是冇有規矩。”皇爺爺搖了搖頭，似是對我無可奈何。

“那皇爺爺，你當了皇上後，怎麼不去找？即便跟了彆人，你也可以把搶回來，封個貴妃啊。”

“等我去找的時候，已經不在人世了。”皇爺爺聲音低沉，著淡淡的苦笑，說完，他又是言了一句；“即便貴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

即便貴為天子，也不能事事如意。

我突然覺得心酸。

很心酸。

“皇爺爺，你彆難過了，都是不好，若知道你做了皇帝，肯定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冇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如何有錯。”這一句，皇爺爺似是在自言自語，我從冇在皇爺爺上見過這般濃重的落寞，他是這天下的雄主，他是大乾的皇上，他是當年威震北疆的定北王，他是令胡人聞風喪膽的梁泊昭啊！“定北之梁，威烈昭彰”，甚至就連我這個丫頭，都曾聽過這八個字。

那是屬於皇爺爺的傳奇。

我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皇爺爺睨了我一眼，便是拍了拍我的腦袋，對我道；“去吧，皇爺爺還有摺子要看，去找你母吧。”

我見皇爺爺的眼底滿是，這麼多年，他一直是這天下最為勤政民的好皇上，就連前兩年西北夷狄來犯，年逾六十的皇爺爺還曾壯心不改，駕親征，一時被民間傳為佳話。

可此時當我清清楚楚的看見皇爺爺眼角的皺紋，我才知道，皇爺爺真的老了。

我不忍在打攪，隻站起子，對著皇爺爺行了一個大禮，不等我離開，就見儀宮的大宮月竹匆匆而來，跪在了地上；“皇上，不好了，皇後孃娘暈倒了……”

“什麼？”皇爺爺麵一震，立時站起了子，走出了元儀殿。我也是匆匆跟了上去。

皇爺爺一路疾走如風，雖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兒了，我這個小不點卻還是跟的氣籲籲。

到了儀宮，就見母妃和大伯母已是守在了那裡，這些日子皇祖母的子一直不大好，幾個伯母和母妃都是番進宮侍疾。

瞧見我，母妃一把拉住我的手，因著我常年住在宮裡，母妃很有機會能看見我，每次一見，都要把我抱上許久。

過明黃的紗幔，我看著皇爺爺守在了皇祖母床前，他握住了皇祖母的手，輕輕的喊著祖母的閨名。

和韻。

我的祖母，姓袁，名和韻，當年的封號是永寧。甚至就連眼下，大齊王朝都已經滅亡二十多年了，還有人在私下裡喚祖母為“永寧公主。”

“你來了。”隔了許久，祖母才悠悠醒轉，看見皇爺爺的剎那，祖母微微一笑，即便上了年紀，祖母依舊是的，雍容華貴的，端莊大氣的。

“我在這陪你。”

皇爺爺聲音溫和，與平時的不怒自威判若兩人。

皇祖母噙著笑，點了點頭。

皇爺爺果真如他所說，餘下的數日一直陪在皇祖母邊，醫私下裡告訴皇爺爺，隻怕皇祖母撐不到冬天了。

伯伯和父親都很是難過，伯母和母妃也都是暗自垂淚，皇祖母平日裡最喜歡我，病重時，也一直留了我在榻前陪，與皇爺爺一起。

那一日，豔高照，午後的照在上，讓人昏昏睡。

皇祖母倚著靠枕，和皇爺爺說著閒話，我在一旁摺紙兒玩，一麵折，一麵聽他們說話。

“這些年過得真快，一眨眼，阿羅都這樣大了。”皇祖母氣息微弱，我聽著，心裡就是難起來。

也許真如太醫所說，皇祖母撐不了太久了。

皇祖父坐在床前，在給祖母剝著橘子，他很細心的將橘瓣上的脈絡一的剔開，送到皇祖母裡。

皇祖母笑靨如花，輕聲道；“咱們也老了。”

皇爺爺也是笑了，拍了拍皇祖母的手。

皇祖母略略歇息了片刻，又道；“我時常想，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要嫁給你，陪著你，就不知道，你會不會厭我。”

我停下了手裡的摺紙，悄悄向著床上的皇祖母看去，就見臉散發著異樣的澤，倒像是迴返照。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就見皇爺爺微微傾下了子，出手上了皇祖母衰老的容，輕聲道；“若有下輩子，你會是我唯一的妻子。”

皇祖母的眼睛綻放出彩，那一瞬間，令看起來年輕了許多歲，依稀有當年大齊最公主的風采。

我知道，皇祖母因著不是皇爺爺的髮妻，在心裡耿耿於懷了一輩子，臨到終了，跟了皇爺爺一輩子的，心心念唸的，也還是這件事。

終於得到了皇爺爺的許諾，皇祖母含笑而終。

皇爺爺一直攥著皇祖母的手，他冇哭，待皇祖母下葬時，我發覺皇祖父原先花白的鬍鬚，幾日間已經全白了。

三年後，皇爺爺追隨皇祖母而去。帝後二人合葬於乾陵，關於帝後間並肩而戰的故事，卻是久久的流傳在民間。

———————番外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