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靈蕓進了花廳,看見的便是上首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以及他手邊樣清俊的中年男子。
看過徐大爺的畫像,徐二爺與他只得三四分相像。容貌白凈如文人,可惜一雙眼沉沉的,一下子就讓人印象極為不好。
不用說,這便是徐老太爺和徐二爺了。
徐靈蕓規規矩矩問了好,便在下首默默坐下。
徐二爺皺了皺眉,還是下火氣問道:“侄兒來拜祭,怎的借著韓家的由頭?你是徐家的姑娘,又是大哥的獨生,來拜祭是天經地義的,冠上蕭家的名義還是婆家,帶上韓家算什麼?”
徐老太爺干咳一聲,也開口道:“當初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時急怒攻心也是難免。這麼多年,我知道你了委屈,可也不必賭氣不認自家人……”
徐靈蕓聽著,面冷淡,心里忍不住嗤笑。
徐老太爺說得輕巧,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了就能遷怒到們母二人上,生生趕出去不聞不問?
徐二爺扯上蕭家,不過是想讓自己明白,蕭家還勉強算是婆家,卻還沒出嫁,跟韓家只是帶上一個“義”字,終究不是本家人,更是一點干系都沒有。到頭來,還是不對了?
這兩人句句似是替著想,在徐靈蕓聽來,不過是場面話罷了。
輕輕一笑,抬頭道:“徐老太爺言重了,委屈算不上。托老爺子的福,在府外沒死凍死,好歹如今還能活生生坐在這頭。要是老爺子這話在幾年前,我還在華家的時候,必定恩戴德,二話不說就跟著回徐家。可惜,時過境遷,我在徐家生活的年歲太短,早就忘記自己曾經是徐家人了。”
徐靈蕓一句“曾經”,沒明晃晃地指責徐老太爺當年的作為,卻也有些不中聽了。有著徐家緣也就罷了,華月喜又有什麼錯?
剛剛喪夫,還在傷痛中,就被趕回娘家,還落不得好。
要不是后來遇上蕭老爺,只怕華月喜早就到非人的對待,落不得好下場了。
這些年的遭遇,一時半會說不清,卻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委屈能略過的。
徐老太爺面不悅,一個晚輩說話如此咄咄人,要不是還有些用,早就被他打出去了!
果然是那個狐子養出來的姑娘,瞧著漂亮弱,其實是一只養不的白眼狼!
徐二爺覺氣氛僵了下來,不想費心把徐靈蕓請來就氣走了,只等解圍道:“不忙敘舊,侄兒先去大堂拜祭大哥吧。”
“不了,”徐靈蕓搖頭,緩緩起道:“我就去父親以前住的院子燒點紙錢,上兩柱香就好。”
聞言,徐二爺的笑臉有些繃不住了:“侄兒來一趟,怎能不好好拜祭一番?”
徐靈蕓似笑非笑地瞅著兩人,再次搖頭道:“娘親說父親喜靜,吵鬧的地方只怕要呆不住,還是去院子里清凈些,我也能跟父親說說話。這麼些年來,要說的話多著,沒得耽誤了其他人拜祭就不好了。”
這話聽得徐二爺骨悚然,仿佛徐大爺真的留在徐家,眼睜睜看著他們對待華月喜和徐靈蕓兩母子不好,后背發,他悄悄左右看了一番,強笑道:“侄兒,祭堂上好些長輩正等著你呢!”
徐靈蕓聞言,輕輕笑了:“我一個晚輩,哪里有資格讓長輩等?理應二爺去主持才是。”
徐二爺聽得心里妥帖,他是徐家唯一的男丁,毫無懸念,以后必定繼承徐家。可惜徐老太爺年紀不小,卻不肯出徐家,讓他頗為不痛快,索吃喝玩樂,也樂得逍遙。
徐老太爺更不高興了,沉聲道:“那麼多的長輩,你居然不去打聲招呼,這麼多年在蕭家難道連規矩都沒學會嗎?”
他這話,只差沒直接說華月喜沒教導好徐靈蕓,聽得徐靈蕓一肚子火氣,要笑不笑道:“不勞徐老爺子擔心,我一個外人,很不必去叨擾徐家的長輩們。”
說完,轉向徐二爺道:“大爺的院子可是在這附近?二爺要不要一起過去瞧瞧?”
看著徐靈蕓似笑非笑的表,那雙眼睛像足了徐大爺,徐二爺一個激靈,連忙搖頭,小心翼翼地推托道:“大哥的院子早年就封存起來了,許久無人進去過,還是先讓婆子打掃一番,免得侄兒進去沾上一灰。”
徐靈蕓搖頭,無所謂道:“不礙事,大爺的院子還是原來那樣,我也能好好看上一看。”
徐二爺無法,只好來一個婆子,把徐靈蕓送去早就封起來的徐大爺曾住過的小院子。
徐二夫人讓娘抱走徐小寶,獨自躲在后面聽著,見徐靈蕓一走,忍不住跳出來,皺眉道:“這丫頭夠囂張的,可是二爺你怎麼讓去大爺的院子?”
徐大爺一死,那院子就封起來了。徐二夫人不是沒想過去拿徐大爺書房里值錢的書畫和文房四寶出去賣些銀錢,好補家用。只是那院子邪門得很,風陣陣,不過靠近一點,就覺得膽心驚。
好歹徐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徐二夫人索沒敢徐大爺的書房,只是把周邊寢居的零散東西陸陸續續當掉了。
徐二爺沒好氣地看向,冷哼道:“有本事,你跟著去啊。”
徐二夫人頓時沒了聲,那地方著實嚇人,聽聞徐大爺還是死在書房里的,哪里敢去,只能哆嗦著退了下去。
徐二爺轉向徐老太爺,愁眉苦臉道:“爹,這丫頭太難纏了。小小年紀的,一張夠尖,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還能是誰,不外乎是那娘,或者蕭家人。”徐老太爺咳嗽了幾聲,想起死去的徐大爺,心里不是不難過和愧疚。他原本看好徐大爺,這個大兒子什麼都好,打小就聰慧聽話,誰想在親事上一意孤行,娶了個狐子回來。
到頭來,大兒子死了,徐家只得一個庶出的二子。
從小徐二爺就被徐大爺上一頭,所有人都寄在徐大爺上,徐老太爺也就沒怎麼教導徐二爺。誰想徐大爺年紀輕輕去了,留下這麼一個喜歡吃喝玩樂的小兒子,著實讓徐老太爺頭疼。
如今他還在,仍能鎮住徐二爺。娶來的媳婦是個懂事的,把徐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就是有些小心眼,不過只要向著徐家便好。就是徐二爺花錢如流水,徐家只剩下一空架子,徐老太爺可不能讓徐家在自己手里沒落,怎麼也得在死前給徐二爺找一個妥當的依靠。
等徐小寶長大了,懂事了,徐老太爺這才能安心,要不然必定死不瞑目。
領著徐靈蕓的婆子走到院子外頭,就面發白,說什麼也不肯進去。徐靈蕓也沒勉強,帶著春英進了這個破舊的院子。
年久失修,這院子荒廢了許多年,雜草叢生。
外圍的寢居還好,稍微有人整理過,只是角落的書房,被簡陋的泥墻隔開,有種被孤立棄的覺。
徐靈蕓輕聲嘆氣,聽聞徐大爺是在書房斷了氣的,難免人忌諱。只是這院子,徐家人大張旗鼓地祭奠徐大爺,卻連徐大爺生前住過的院子都沒找人細心打理,分明心里也不當徐大爺是一回事。
果真是一個引上門來的由頭罷了,偏偏這理由讓人無法反駁,卻又在親眼所見后,徐靈蕓原本對徐家余下的那麼一丁點期,徹底被打碎了。
緩步穿過雜草,來到書房前,留下春英在外頭,親手挎著籃子踏了進去。
剛打開門,一陣灰塵撲面而來,徐靈蕓用帕子掩著鼻子干咳了幾聲才勉強止住,雙眼被灰塵刺得生疼,險些落下淚來。
書房的一切確實如同原來一樣,沒有人過一一毫,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忌諱死人。不管是哪一種,徐靈蕓心里都不免慶幸。
放下籃子,環顧一周,書房不大,卻整理得干凈利落。三個大書架上滿是書,從四書五經到各地游記,還有不字帖。
徐靈蕓隨意拿出一本翻了翻,書頁的外側,還有幾個小字評點。龍飛舞的字,筆鋒銳利卻又不失風韻。
這便是徐大爺的字跡嗎?果真頗有風范,難怪當年韓先生會將他引為知己。即使在過世這麼多年后,還會愿意將出嫁前的自己收為義妹,想必也是看在徐大爺的面上。
書案上鋪滿灰塵,文房四寶齊全,筆墨擱在手邊,顯然是常用的,即便是最后也是。徐靈蕓用帕子輕輕一掃,案上的幾頁宣紙便了出來,上面是一幅字畫。
漫山遍野的紅杜鵑,即使在灰塵下,依舊有著鮮艷張揚的,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便是徐大爺的畫嗎?
徐靈蕓出手,指尖在宣紙上輕輕劃過,指頭留下一抹黑灰,眼圈卻微微紅了。翻開底下的幾張,全是各的杜鵑,展現著各風姿,顯然徐大爺極為擅長,應是時常畫的。題字的地方,只約出“贈妻”的字樣。
忽然明白,為何華月喜的后院繁花似錦,唯獨沒有一朵杜鵑。
徐靈蕓以前以為是華月喜不喜,如今看來,卻是極為喜歡的,只是怕景傷。
想著要不要把這幅畫帶回去給華月喜,沉片刻還是作罷。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華月喜好不容易忘記了,何必再讓華月喜想起當年來?
只是當初徐大爺一死,們母就被趕出了徐家,這幅畫華月喜必定還沒有看見過。
徐靈蕓深深地把這幅畫記在心頭上,念及自己對畫畫十分有興趣,或許就是因為徐大爺曾帶著自己在書房里看著他作畫?
即便對徐大爺的印象太模糊,已經完全記不得了。但是有些東西,卻深刻地記在心頭,隨著年歲怎麼也抹不去。
就著書房里的暖盆,徐靈蕓燒了些紙錢,又點上兩支蠟燭,雙手合什,閉上眼在心里默念:爹放心,我和娘親都很好。雖然不孝,但是我再不想認徐家。沒有爹的地方,怎能算是家呢?
睜開眼,淚眼挲中,看見盆里的火苗一明一暗,似是在回應自己那般,便含著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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