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韜瞥了奉冰一眼,冷哼一聲。這位四弟畢竟膽子小,竟這樣便被嚇住。
獄吏看向圣人,圣人點了點頭。獄吏便再度喝令裴耽跪直,高舉雙手,裴耽移之際,旁卻出他剛才懷中掉落的一樣東西——
是一只小小的香囊。
獄吏沒料到他上還私藏了件,連忙去撿拾,裴耽卻突然慌張,手亦去搶。獄吏害怕擔責,抬將頭頂的鐵鏈一拉,燭火盤搖搖晃晃地下落些許,香囊便被丟了進去,盤中燈油正滿,登時火大盛,便要將那香囊吞沒。裴耽霍地搶上,抬高軀,一只手竟想也不想便進了火中!
急之下,他本能出的是自己慣用的右手,卻忘了它已經傷殘。
那火焰像碎片扎他的眼。香囊上的蘭花活了過來,招搖著往火焰上撞,被他失力地一把撈住。香料迅速地燃燒開,余出一濃濃的煙氣——
全都無用了。奉冰與他演戲,他雖然接住,但他右手已廢,到底演不了多久,被皇帝識破,才會自暴自棄地要將奉冰趕走。結果卻只是因為這一只香囊,他再次現出了可笑的原形,現在所有人都將知道了,他,裴耽,仍舊把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裴耽的右手痙攣地抓住了那只香囊,也捧住了銅盤中滾燙的燈油。
他回頭。
只是一剎那罷了,灰煙慘霧之中,燭盤大幅度地晃,所有人的影子長長短短地撲上前又跌退,他看見皇帝的開開合合,似乎在焦躁地發話,但厲荏,始終不敢上前,只是驚恐地著他火焰中的那只手。
這個人,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為什麼他就是不能安靜一點?
裴耽的頭劇烈地疼起來,自己讀過那麼多的圣賢書,全都變枉然的催命符,麻麻地在腦海中響過。他亦看見奉冰慘白的面容,奉冰在皇帝的后,袖底出了一點閃亮的崢嶸。
他總是將奉冰拖險境。婚的時候是,和離的時候是,再相見的時候仍然是。他后來甚至想,或許先帝做的才是對的,截斷他的相思,保住奉冰的命,讓他們各自天涯。
可是奉冰最后仍選擇了他。奉冰回來了,在十五的夜晚,奉冰對他流淚。他終究不能再負了奉冰的約。
裴耽的右手拽住了銅盤上的鏈條,突然,將整個燭盤都往李奉韜那邊狠狠一推!
剎那間火大耀,奉冰猛地將李奉韜往前一推,那燈油攜帶著火焰,便像一道銀亮的瀑布灑落在李奉韜上!李奉韜驚恐大,燈油本來不多,但他卻極端恐懼,全都往墻壁上撲,試圖用的墻面磨去自己上細微的火苗。
牢門邊的獄吏震恐失,腳底發,想后退外逃,后心卻突然抵上尖銳的鋒刃。
他陡一慌張,奉冰的手臂已從后勒住他脖頸,那一把匕首險險劃破他的衫。冰冷而危險的聲音響在他耳畔:“去給裴相摘了鐐銬。”
獄吏上串的鑰匙都似抖了數抖。他尚且來不及猶豫,外面的何尚書卻忽而踉踉蹌蹌地奔來門口,面大震,“快、快給他摘掉!”
李奉韜大駭他的名字:“何周進,你通敵!你快來幫朕——”
“陛下!”何尚書卻好像到了極大的打擊,“您自己去瞧瞧外面吧!趙王——趙王他——神策軍,到都是神策軍!”
火苗竄上李奉韜淋過燈油的袂,守在外頭的獄吏宦一時全都涌,將失態的天子押制住。
李奉韜發冠散,面發青,像不斷觳觫著、卻還要以聲威來攻擊人的毒蛇:“你們都在做什麼?!做什麼?!”
就在這時,他聽見長長的走道的上方,傳來了一種有節奏的腳步聲。
那是軍士的佩劍與鐵靴相撞,便會發出的哐啷、哐啷的清脆響聲,巷道悠長,像巨大的孔將這聲音擴散了千百倍,仿佛應和著人的心跳。
獄吏的手發抖,好幾次都對不準鎖眼,直到被裴耽抓住了他的手腕。
獄吏呆愣愣地看向他。
裴耽在極度的疲倦與痛苦之下,眼神卻更加冷亮,“你可以將功折罪。”
獄吏幾乎要哭出來,人生在世,能見到幾回這樣改天換地的場面!終于將裴耽的手足鐐銬全都解開,裴耽推開他,自己扶著膝蓋站起來,形卻搖搖晃晃,直到一只手到了他的面前。
是奉冰。
廣佑二年正月十五日酉時半,趙王奉硯神策左營,奪神策軍,殺神策中尉孟朝恩。
但在酉時半的這一刻,皇帝李奉韜在暗無天日的詔獄里昏厥,裴耽險險失去了力氣,在污濁煙塵中踉蹌著幾乎跌倒時,是奉冰向他出了手。
原來世人說上元夜佛祖顯靈,都是真的。
不然他困頓而寥落的一生里,怎麼會有這般天大的好運氣?
“你答應我了,”裴耽將五指都收,緩慢吃力的話語,搖晃地懸在燈火中,懸在房梁上,懸在五年前和五年后的悲歡里,“你真的來了。”
奉冰面疲倦,但眼眸中星星點點,似仍跳躍著劫后的火,“我說了謊。我并不想讓你也同樣的痛苦。”
裴耽靜了靜,角微微勾起,是輕輕地笑了,“沒關系,我也說了很多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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