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惘然。
這句話,到底是明知故問,還是擒故縱?
五年,他縱然虛弱、縱然孤獨,但到底是熬過來;他本料想往后的日子,也將始終如此地熬下去。舊的波瀾好不容易才止息,深夜的無窮的寂靜中,他本不愿意談這種容易陷落的話題。
毫無益。
也不過是一段短暫的沉默,裴耽卻后知后覺地害怕起來。他的手放開,匆促地轉頭,“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問……”
“你總是在說對不起。”奉冰卻打斷了他。裴耽的影子晃了一晃。
奉冰嘆口氣,重在裴耽面前蹲下來,看著他的模樣,無奈。自己方才怎麼會把他當惡魔頭子,他此刻看起來又像一只沒斷的小狗,仿佛自己若拋下他了,便是什麼滔天的罪過。
“我想,人……不可以把自己比作一塊傷疤。”奉冰了太,一邊努力尋找著措辭,“或許我也要道歉,元會那一夜,我心激……說的話,太過了。”
他很平靜,還帶有些微疲倦,終于說出這句話,卻仿佛一種道別。
在元會那一夜,風雪迫人,好像一切痛苦都亟需一個擲地有聲的判決。可是當真判決過后,卻發現這并不是結束,生命仍然漫長地延展著,帶著沉默永存的眷和酸楚。
他想自己與裴耽到底也并非不共戴天的仇人,甚至,他愿意承認,自己曾到裴耽的照料和保護,自己是謝他的。可是接下來,他們還能如何呢?
“裴耽。”他的聲音愈來愈輕,輕得宛如在抖,“我們都……向前走吧。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過去的事……便忘了吧。”
裴耽聽懂了他的話,但卻寧愿自己沒有聽懂。
啊。他想。四哥當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四哥為什麼要道歉?他知不知道男人會得隴蜀,知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呼吸里煎熬?
裴耽的心里有許多種沉重的。也許是從他失去父母的年時節便已種下,盤錯節,令他看這人世間的眼神都渾濁深暗。他一直努力按抑著,他害怕若奉冰知道了他的這樣沉重,就會遠避開他。
這五年來,他時常夜半失眠,輾轉反側地總是會想,想四哥在牢州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苦,會不會人欺侮。到奉冰完好無缺地回京后,這些焦慮和愧疚卻并沒有消散,反而增添了新的容——他想為什麼下詔獄的人不是自己,為什麼自己還不去死?
太沉重了,他的心難以負荷,氣吁吁,幾近僵仆。像行走在沙漠里的,再也看不見生機了,卻偏有一泓湖水的影子要在他面前招搖。
那湖水是殘忍的。還對他說,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他不忘,他偏不忘。
他不能向前走,如果四哥不與他同路,他寧愿在歧路口上等到死。
奉冰許久未得到他的回答,低頭瞧他,眼角還染著微紅。裴耽卻突然直起子,兀地吻住了奉冰的。
燈火剎時搖晃起來,奉冰往后跌出半步,裴耽立刻扶住了他。
奉冰下意識掙扎,接吻對他來說已是極其陌生的事,可是裴耽扣著他的后頸,掌心既溫熱又強,令奉冰彈不得。他沒有閉眼,于是清晰地看見裴耽的表那麼生,連的眼睫都靜止住——但他的卻那麼。
奉冰甚至不知該如何反應,手去推裴耽,卻被裴耽另一只手握住,五指都他的指,緩緩帶著他的手,上自己的膛。
奉冰不得不將手指都蜷曲起來,握一個小拳頭,抵抗裴耽的五指和心跳。裴耽銜著他的,在他呼吸間低喚:“四哥。”
他悄然出舌尖,吮、描摹奉冰的,一點點地,像在啄食那上的溫度。
啊,他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奉冰想。他當真只是來討食兒。
奉冰有些迷茫,但到裴耽的哀懇,仿佛推拒他是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漸漸只能放松。亦或許是因為裴耽的那只手——它慢慢地過奉冰后頸的要害,輕而又輕,悄悄地過了上細小的絨,連領都保衛地豎起,好像要抵擋它,但抵擋不住,它了進去——
奉冰驀然低眉,了一聲,看不出是舒適還是刺激。領之下仍有一層里,但那料纖毫分明地著奉冰的,地任對方。裴耽突然到不可思議,這一曾與自己同床共枕三年,這一個人曾被自己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可是自己此刻極清楚,自己的手絕不應再往下了。
他克制住了作,卻在吻上更加用了力氣,好像要從奉冰的齒間奪回自己。可奉冰自覺沒有什麼可給予裴耽的,自己曾經有過的一切,明明都早已奉獻過。
是啊,自己甚至那麼明白地說過,“再也不會有人,比曾經的那個我更你”。
一個人,不啻于開天辟地。重新去一個人,卻不啻于末世宣法。
“你在想什麼?”裴耽頗懊惱地低聲說著,牙齒往奉冰的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驀然間狂風刮,將門口的小燈嘩地吹熄,花廳頓時陷一片黑暗。奉冰大吃一驚,禮尚往來地咬回去,但聽裴耽一聲悶哼,奉冰自己先跳開半尺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著黑去踹他,低聲怒罵:“你怎麼咬人呢!”
裴耽沒有爭辯,默默地承了。
只是剎那間事。
重新開始涌流,蒼白的臉都變得通紅,只僥幸房櫳黑漆漆的,誰也看不見誰。裴耽去尋新的膏燭,奉冰則抱著雙臂匆匆走到門邊廊下,恨不得讓冷風將全都吹凍住。
所有往昔的親記憶剎時全如水涌來,他想起自己曾經是很喜歡與裴耽接吻的。
方才的吻,似乎也與過去一模一樣,安靜得令他急躁,纏綿得令他委屈。似乎自己下定決心費盡力氣說出的和解的話,對裴耽都不過風吹馬耳,本不起效用。向前走不好嗎?彼此的人生都還有那麼長、那麼長。
裴耽重又點亮了燭火,著奉冰的背影。
“你……”他略一停頓,嗓音干,“你若不喜歡,我便不再如此。”
奉冰回看他,眼神里多有點賭氣意味。燈影寥寥,裴耽的膝前襟上還留著奉冰的鞋印,問話的模樣又像變回了那一只孤獨的落水狗。奉冰心又下來,想這個男人莫非在玩什麼把戲不?低著頭往回走,正開口,卻聽見春時的聲音:“郎主?方才怎麼燈滅啦?”
原來春時正在后室,要往這座花廳走來。奉冰臉一變,想說的話全忘記,連作都僵了僵,結果是出手去匆匆給裴耽撣了撣鞋印,小聲斥道:“別人看見這副樣子。”一邊抬高聲音道:“春時,拿傘來。”
春時將傘拿來,便見奉冰與裴耽相隔半尺,各自拘謹地站著。奉冰接過傘,送裴耽往外走,沿著抄手游廊走到盡頭,再穿過一扇月門,便是小宅的后花園。園中小徑兩旁的梅花,經了好幾夜的風吹雨打,卻全都摔落泥,枝椏上禿禿地淋漓著雨水。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
“這把傘,”裴耽低聲,“我先腆一借。”
“嗯。”奉冰抿。
裴耽淡淡一笑,說了聲多謝,又說了聲告辭,禮數周全地欠,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奉冰移開了目,不與他對視。
直到裴耽從那后門離開,影消失,奉冰卻還站在原地,呆呆地著那風雨中的梅樹。
突然他轉,急促道:“回去了。”
“啊——哦。”春時連忙跟上。
冷風冷雨吹拂著,奉冰的更蒼白幾分,但春時卻注意到他的發髻了。桐木的發冠底,像是被撥弄過,幾縷發垂落下來,裊裊娜娜地纏在那蒼白的脖頸。
春時不由得也了自己的后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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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作者三次元特別不順,寫文也遇到苦惱,今天又修了一上午和一晚上,不知到底行不行。作者其實非常非常沒有自信,但是作者又非常非常看重這一篇……嗚,多說無益,希大家快樂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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