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休沐的幾日, 本是一年中最為悠閑的時候。蕭衍原本打算一家人好好聚一聚,暫時將國事放在一旁,卻被連番發生的變故, 打得措手不及。
先是北府軍中嘩變。有幾個將領嫌過年發的軍餉比去年, 十分不滿,後又聽說年後,全軍上下的待遇都要比過去減三分之一, 便煽軍心,導致幾個營的數百士兵大打出手, 還有不士兵叛逃。桓玄聞訊趕到的時候,場面混,不可收拾。
這支曾為南朝江山立下赫赫戰功的軍隊,如今就如同一盤散沙。桓玄實在不敢想象,這樣一群人開到邊境去,能抵北魏的十萬大軍。
他收拾了殘局之後, 只能匆匆忙忙地進宮面聖。企圖打消皇帝命北府軍迎敵的決心。
而此時, 蕭衍也剛剛收到消息, 會稽郡的太守府已經被姜景融控制, 王允帶去五千的私兵,護著姜景融沖出了會稽王府, 擁護他為主。他們高舉前齊的大旗, 並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檄文, 痛訴蕭衍的十宗罪, 要推翻他的暴.政,重建大齊。南方有兩個州郡,表示追隨,已經易幟, 會稽郡周邊的數個州郡持觀的態度,也有向朝廷求援的。
這些地方吏,本就是士族選出來的,前齊的太子和瑯琊王氏的宗主對于他們而言,有巨大的震懾力和號召力。加上蕭衍不斷削弱士族的勢力,也在大梁上下造了一連串的反應,因此好幾個太守和刺史都開始搖擺不定。
這是蕭衍登基以來所面臨的最重大的危機,許多被制的矛盾,都在此時全面發出來。對他來說,是個無比巨大的考驗。
蕭衍了沈約和蕭洪等人商議對策,恰好桓玄來稟報北府軍之事,眾人都覺得眼前的況十分棘手。
沈約說︰“陛下,恐怕北府軍到王家的影響,軍心不齊,無法北上敵。何不讓龍驤軍北上?北府軍留下護衛建康。”
其實這樣一支軍隊,早被多年的安逸和榮養消磨了戰斗的意志,別說指他們敵,他們能不臨陣退就不錯了。
蕭衍負手站在巨大的輿圖前面,面冷峻,“朕已經往荊州去了三封信,還沒等到三叔的回音。再等一等。”
在殿上的幾人神都不輕松。雖然皇帝的臉上並沒有表出什麼,但大梁如今四面楚歌,一個弄不好,就會有江山覆滅的危險。姜景融特意選在這種憂外患的時候起事,不得不說十分高明。蕭衍的強項在于打仗,可若沒有可用之兵,就算他能以一敵十,也挽回不了局勢。
桓玄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說道︰“陛下,事到如今,建康被包圍在其中,岌岌可危。要不還是考慮到南方避一避吧?”
誰知,蕭衍一口回絕,“朕可避,士族可避,百可避,都城的數十萬戶百姓往何去?朕萬民供養,若拋棄他們,還配做這個皇帝?朕不會走。”
蕭宏和沈約也同時說道︰“我們也不走。”
桓玄一時無言,看著這君臣幾人大義凜然,好像就他枉作小人了。
“陛下,顧家家主求見,說有要事告知陛下。”甦唯貞在殿門外說。
蕭衍頭也不回地道︰“宣他進來。”
顧榮進殿拜見,“陛下,小民特地來助您一臂之力。”
今早,王詩瑜聽說了姜景融在會稽起事,拉著顧榮,匆匆進宮找王樂瑤。
“父親是瘋了嗎?他可知謀逆是重罪,若失敗了,九族都要跟他陪葬?”王詩瑜難以掩飾痛心。
王樂瑤無奈道︰“也許他有必勝的把握。阿姐,你不知道眼下大梁的況有多危急。”
這兩日,王樂瑤聽到傳遞消息的侍進進出出的,知道的比外人清楚。本為了父親失蹤一事心急如焚,但在國面前,家便只能往後。為了不讓蕭衍分心,只字不提營救王執的事,還主幫蕭衍分擔奏疏,好讓他可以全心應對眼下的局勢。
可他們就如同走在萬丈深淵的邊沿,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摔得碎骨。
蕭衍的力空前,他雖然上不說,但夜里睡覺的時候,渾會不停地出汗,本就睡不好。
“這可如何是好?”王詩瑜看向顧榮。
這麼多年,顧榮一直為王允提供錢財上的援助,把王氏養得富到流油。人一旦擁有充足的權勢和財富,野心就會膨脹。顧榮自覺岳丈這回幫會稽王起事謀反,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才到蕭衍這里來,試圖幫上忙,好在將來保妻子一命。
謀逆是誅九族的大罪,皇後自有陛下保護,不會到牽連,他的妻只能由他來保護。而且他有種奇怪的預,就算眼下大梁岌岌可危,眼看就要烽煙四起,他還是相信皇帝,可以力挽狂瀾。
桓玄有幾分看不起顧榮,輕蔑地說到︰“你可知眼下是何況?陛下和我等都束手無策,憑你一介商賈,有何高見?”
顧榮不慌不忙地說︰“小民知道形勢危急,小民的建議,陛下和諸位大人不妨停一停,就當多一個思路。”
蕭衍注意力都在輿圖上,並未認真聽他在說什麼。蕭宏說道︰“那你說來聽聽。”
“小民手底下有不人在北魏行商,據他們從傳回來的消息,魏帝病篤,所以朝中沒有人可以牽制魏太子。魏太子一直有南下的野心,趁此機會,就糾集了十萬兵力。可這十萬兵力,其實分屬于三不同的勢力,並不是單獨魏太子所有。只要能從部分化他們,大梁的外部危機可解,剩下的就是平定了。”
蕭衍見他條理清晰,邏輯清楚,是個人才,轉看著他︰“你說下去。”
顧榮繼續說道︰“小民常年與北魏做生意,對他們的風俗民比較了解,也與皇族有一些私。小民得知魏帝所患的應該是頭疾,一直在延醫問藥,但都沒有辦法治,常年病痛折磨。而北海王邊有一個巫醫,是從仇池國帶過去的,醫十分了得,號稱天底下沒有他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癥。但他只聽命于北海王,不會輕易為人診治,魏帝對北海王素來十分猜忌,故而沒有讓這個巫醫診治。陛下可以寫信給北海王,讓他想方設法將巫醫送到北魏的皇宮中,救治魏帝。另一方面,再制造矛盾,瓦解那十萬大軍的聯盟。”
蕭衍命甦唯貞準備紙筆,立刻給元煥寫信,將顧榮所提的,一字不差全部寫信中。
蕭衍寫好之後,立刻命甦唯貞送出去,對顧榮說︰“若此次危機可解除,朕必定重賞你。”
“小民不要重賞,只希保家人平安。”顧榮鄭重地拜了拜。
蕭衍知道他是為了王家大娘子而來,又說︰“朕向來賞罰分明,不會牽連無辜。你不考慮做?”
顧榮搖了搖頭,“小民生散漫,喜歡雲游四海,也沒那麼大的抱負,扛不了社稷的重擔。此番能幫上陛下,也是因為與北魏做生意的緣故。別的軍政大事,還要仰賴在場的幾位大人了。若陛下沒有別的吩咐,小的就先告退了。您有任何需要,只管差遣便是。”
蕭衍知道人各有志,沒有勉強他。但顧榮的到來,的確如一場及時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蕭宏看到顧榮離去,有些可惜地對蕭衍說︰“這位郎君是謙虛了。這世間沒幾個商賈,能審時度勢,還有辦法不費一兵一卒,就瓦解十萬大軍的威脅。”
沈約道︰“顧郎君年紀輕輕就能累積起萬貫家財,絕不是等閑之輩。陛下,北魏的危機或許暫時可解,但還是要盡快平息。”
蕭衍明白沈約所指,目落在輿圖上會稽郡和荊州兩個地方。
桓玄道︰“陛下,您不是還有一支中軍嗎?就算龍驤軍不了,中軍三萬人對付會稽王那邊五千私兵也足夠了。只要將會稽王和王允治住,其它的不過是些烏合之眾。”
蕭衍沉默不語,還是沈約道︰“事到如今,下不得不跟您說實話。本就沒有中軍,那是陛下虛構的,為的就是讓王家忌憚,不敢輕舉妄。荊州起兵時,我們本來就只有三萬兵力,那些主力大都留在龍驤軍,哪還有多余的兵力?”
桓玄聽了瞠目結舌,怎麼也沒想到,一支軍隊,竟然是編出來的?真是亙古未聞。他本來想說一國之君怎能使詐?後來想想,這一國之君本來就是寒門出,哪有那麼多的講究。
他已經糾結了半日,一邊是士族,一邊是皇帝。他本來應該站在士族那邊,選擇明哲保的,但是他親眼所見,皇帝為保江山所做出的努力。若是在前朝,恐怕廢帝早就跑了。絕不會跟建康的軍民共進退,共存亡。
他不得不承認,從這個寒門皇帝上,看出了一種擔當。這種擔當,有他們士族當初建立南朝時的影子。永嘉南渡之後,那一朝的君臣面對的也是這樣憂外患的困境,倘若他們退了,就不會有今日的大梁。
“桓家有一千私兵,雖微不足道,但願為陛下驅使,守衛建康。”桓玄向蕭衍拜道。
甲族都會豢養私兵,這是在法令上止,但實際上屢不止的事。
桓玄願意把私兵全部拿出來,就表明了他誓死效忠的決心。蕭衍十分意外,但也有幾分欣。他跟士族之間,一直都在拉鋸,為了各自的立場,從未站到一起過。他們對彼此都有偏見,誰也不曾信服于誰。但這一刻,為了守護大梁,守護建康,他們終于摒棄見,站在了統一的立場上。
“桓公,多謝。”
蕭宏和沈約,也向桓玄鄭重地行了個拜禮。
桓玄回禮,然後退出了大殿。
王允曾私下寫信給他,要他共謀大事。他承認自己有搖過,畢竟制于人的味道並不好,何況王家和桓家還是姻親。但四姓從來都是表面和諧,背地里暗流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厭倦了那些爭斗,也厭倦了人的貪婪和野心。他為桓氏宗主這些年,似乎理所應當地著權勢和財富,從沒有想過為這片河山真正地做些什麼。
就這樣吧,桓玄忽然生出萬丈豪,哪怕最後失敗,他也足以在青史留下忠義的一筆了。
桓玄走了以後,蕭宏和沈約也都相繼告退,各自去忙碌。
蕭衍命甦唯貞把郗超到宮里來。
郗超已經聽說了會稽郡的事,料想皇帝他,是跟荊州有關,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應對。這麼多年,他一直不余力地扶持蕭衍,就是看到了他上的才能,知道他絕非池中之。他想著,有朝一日,這條潛龍飛天,能給郗氏帶來前所未有的榮耀。事實證明他的眼並沒有錯。但他沒有想到,變數竟然出在他自己的兒和兒子上。
郗超年事已高,走路需要拄杖。那杖點著地面,發出“噠噠”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上顯得格外清晰。
蕭衍命人都退下去,請郗超坐下,“郗公,朕給你準備了你最喝的茶湯,看看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郗超看到案上有一碗冒著熱氣的茶湯,端起來飲了一口,笑道︰“正是。難為陛下還記得。”
“朕有今日,仰賴郗公提拔和郗家支持。朕一直都記得,當初走投無路之時,是郗家收留,郗公又有意把兒下嫁。朕那時微末,郗公卻沒有嫌棄,這份恩,朕一直銘記于心。”
“陛下言重了。”郗超拱手道,“陛下天縱之資,就算沒有臣,也會一飛沖天。”
蕭衍不喜歡喝茶湯,但今日耐著子,陪郗超飲了起來,“朕寬縱郗氏,是因為郗公的知遇之恩。朕拜郗公為左僕,甚至同意郗微嫁給三叔,郗家眾人也各有升遷。朕自認對郗家不薄,不知你們對朕有何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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