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膏明燭, 華燈高低錯落,照得整座建康宮亮如白晝。鐘石竹之聲不絕于耳。
南宮門前迎來送往,熱鬧非凡。
盞盞燈籠引路, 分別指向明殿和徽音殿。
張太後抱著一只雪白的大胖貓, 早早就到了徽音殿,看見一切井然有序,布置得優雅氣派, 對邊的如意說︰“我就說皇後能干,不用擔心。”
如意道︰“是啊, 皇後娘娘的能力毋庸置疑。婢子也是怕第一次承辦宮宴,沒有經驗。”
“你做事妥帖,我自然知道。”張太後嘆了一聲,“若是能為二郎添個兒子,我真是無憾了。”
這話也就敢跟如意說。
如意扶著在主座坐下,稍後, 陳氏和趙氏也來了。陳氏臉上難得出喜, 一見張太後就說︰“宮里布置得真好看。一路過來, 道路兩旁都掛著燈籠, 就跟長龍似的。五六,我眼楮都看不過來。往常出宮, 也沒覺得這宮中竟如此氣派, 跟九重天宮似的。”
“都是皇後張羅的。皇後系出名門, 眼自然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張太後不忘夸獎王樂瑤, 又看向悶聲坐在一旁的趙氏,“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好的日子,哭著張臉做什麼?”
“阿姐,還不是為了大郎的事。”趙氏嘆了口氣, “他喜歡那個桓家娘子很久了,去救謝博士那夜他也在的。怎知道睡著了,差錯的,桓家娘子就跟沈侍中在一起了。大郎把自己關在屋里好幾日了,都不願意見人。除夕宮宴也不願意來。”
“沒出息。”張太後罵了一聲,“事已至此,他生悶氣又有什麼用?倒不如振作神,好好上進,以後再找個就是了。好男兒何患無妻?”
趙氏道︰“您有所不知,他這麼多年,就對這一個子認真。前頭還跟我說,非要娶到人家不可呢。”
陳氏在旁邊說道︰“桓家怎會同意跟你家結親。他家的兒,自是要配才俊的。”
“山郡公夫人,你這話我可不聽。”趙氏維護起兒子來,也不管對方份,“我們大郎雖無職在,但也算生得一表人才。桓家娘子嫁過來,什麼都不用心,只清福,怎麼就配不上了?陛下和臨川王,不都娶了高門之嗎?”
“你也知道那是陛下和臨川王。”陳氏看了一眼,冷言冷語,“陛下雄韜偉略,臨川王經世之才,若非列位皇族,也敢覬覦四大姓嗎?”
這話諷刺的意思很明顯。雖說如今士族不如前朝了,但甲族于平民來說,仍是同日月般的存在。不能因為皇帝和臨川王娶了甲族之,就人人都覺得自己可以配上甲族了。
趙氏覺得陳氏今日是故意跟自己對著干,本來心就不爽利,兩個人便爭執起來,張太後怎麼勸都沒用。
這個時候,謝魚來了,連忙把兩人分開。聽了事的原委之後,對趙氏說︰“舅母,今日是除夕,歡歡喜喜的日子,怎麼因為一丁點小事爭執起來了?來,我們先座吧。”給如意使了個眼,如意就扶著陳氏,謝魚就拉著趙氏,把們分開坐在了兩個地方。
趙氏還是氣鼓鼓的,謝魚安道︰“嬸母心直口快,您跟認識這麼多年了,何必往心里去。”
“大家的出本來就差不多,看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像出士族一樣!”
謝魚忍不住笑了笑,“有陛下在,早晚有一日,門第不會再那麼壁壘分明。您也會找到誠心如意的兒媳婦,嬸母的話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還是你會說話。”趙氏了謝魚的手,氣消了大半。
那邊陳氏也氣得不輕。陳氏早就看不慣趙氏把自家兒子事事都比著陛下兄弟倆來。他們蕭家可是正兒八經的皇族,而且陛下和臨川王都是做大事的人,大梁和建康在他們的治理下如旭日東升,國泰民安。娶高門貴那也是能立得住的。再看他們張家不過就是外戚,張家那個兒子連建康府的小吏都做不好,還想娶桓氏之,簡直是做夢!
看在太後的面子上,陳氏才沒把話說得太難聽。
賓客陸續到來,這個小曲很快就過去了。
王樂瑤是最後進徽音殿的,後跟著八個侍,眾人都起向行禮。對左右點頭致意,一紫的華服拖曳在地上,上繡著鮮艷的牡丹,頭上戴著步搖,十二鈿,八雀九華。這裝扮襯得容明麗,氣質高貴端莊,瞬間就為了大殿上最亮眼的存在。
不管平素是否與有往來的眷,大都向投去艷羨的目。
生而高貴,嫁的還是獨寵的帝王。子最好的一生,莫過于此了吧?聽說這次回宮,還是皇帝親自去接的。回來後,榮寵不衰。王氏一族接連的打擊,毫沒有影響到的地位。可見的地位極其穩固,撼不了。
王樂瑤在太後的邊坐下來,眾人也依次序坐下。
“時和歲,海宴然。今宮舉宴,君臣同樂,共祈來年。諸位盡興。”王樂瑤說完,讓竹君吩咐下去,開宴上菜。
席間,觥籌錯,相的人互敬椒柏酒,互道吉祥如意。
王詩瑜走到姜鸞的面前,向敬酒,不小心把酒灑在了姜鸞的子上。
姜鸞連忙起,旁邊的宮拿了布給,但子上還是沾了一片水漬,有損儀容。
“你是故意的嗎?”姜鸞皺眉看向王詩瑜。
王詩瑜不好意思道︰“母親冤枉我了,許是今日起早了,有點手抖。”
王樂瑤見狀說道︰“阿姐,扶長公主去我那兒換裳吧。”
姜鸞看到王詩瑜過來,甩開手道︰“不用扶,我自己會走。”
們的關系本就不親,甚至可以說是冷到極點。王詩瑜忽然親近,姜鸞覺得很不適應。
“母親!”王詩瑜追在後面出去了。
王樂瑤對張太後說︰“母後,我不放心,也過去看看。”
“去吧。”張太後點了點頭。素來聽聞長公主跟繼的關系不太好。這繼嫁給顧家之後,好幾年都不曾跟家里往來。原以為是謠言,眼下看來,所傳非虛。
這士族高門里頭的人關系,真是涼薄。
王樂瑤回到顯殿,命竹君把殿門關上。
姜鸞站在殿上,還專注地看自己的子,毫沒有覺察到周圍的變化。這是新作的裳,今夜才穿,還沒過癮就被弄髒了。見遲遲沒有人過來給換裳,疑地看著眼前神晦暗的繼。
“你要做什麼?”
“母親看看,可認得這些東西?”王詩瑜手指向一旁。
姜鸞順著的手勢看過去,那邊案上的托盤里,放著幾個墨錠和一碟的澡豆。
“不過是尋常之,你問我這話何意?”姜鸞反問道。
王詩瑜道︰“我知道母親不會承認,那母親可認得?”又指向姜鸞後,姜鸞轉過,看見劉八娘的時候,也沒有立刻認出來,好半晌才說︰“你不是未央居的主事嗎?怎麼會在宮里?”
劉八娘向行禮,然後說︰“長公主,尚藥局已經驗過這些東西了,里面有致子不孕的藥。長期使用,可致虛寒,氣凝滯。這些東西,應該是經您的手,才到大娘子和四娘子的房中吧?因為是尋常之,所以不易被發覺。”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姜鸞神自若。
王樂瑤知道不會那麼輕易認的,只要不認,們也拿沒辦法。
王樂瑤走過去,在座上坐下來,聲音很疏離,“你不承認沒有關系,我已經命人抓了孔嬤嬤。是你的陪嫁,也是你的母。區區一個下人,你也不會放在心上吧?”
姜鸞微微一,厲聲道︰“你把孔嬤嬤怎麼了!別以為你是皇後,就可以為所為,瑯琊王氏和你伯父還在呢!你敢我嗎?”
王樂瑤輕笑一聲,“瑯琊王氏,就是因為我太在乎上這個王字,所以這麼多年一直被你們擺布。王允害了文獻公,卻讓我嫁給謝羨。你對阿姐和我下藥,神不知鬼不覺。你容不下阿姐,我可以理解,我對你有什麼威脅?我就想問一句,到底是為什麼?”
姜鸞沉默不言,似乎覺得抵死不認,們就沒有辦法。
王樂瑤對劉八娘點了點頭,劉八娘對姜鸞說︰“長公主應該不知,我是宗主的探,這麼多年一直在幫他做事。而在此之前,他囚我,強迫我,甚至還讓我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姜鸞似乎被最後一句話給狠狠刺激到了,忽然轉,抓著劉八娘的肩膀,睚眥裂,“原來你就是那個人!他為了你,險些要拋妻棄子,陷我于不義!他居然還跟你茍且生下孩子,你們這對夫□□!”
“拋妻棄子?”劉八娘苦笑,“長公主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就是宗主的一個工罷了。我的孩子,被宗主抱走,至今都沒見過面。”
姜鸞愣住,仔細打量劉八娘,見不像是在說笑。
對啊,若是,王允又怎會驅使?
姜鸞暗自搖了搖頭,又看向王樂瑤,“你不是王允的私生?”
王樂瑤忽然覺得有幾分可悲。原來他們夫妻之間,一直在互相猜疑,難怪這麼多年,只有王姝瑾一個人。姜鸞一直把自己認作王允的私生,才要對付。可姜鸞口中的另一個子,到底又是誰?
王詩瑜像是想起什麼,用手捂了下。
依稀記得小時候,父親和祖母大吵,說早就夠了長公主,他遇到了心的子,要跟那個子在一起。後來祖母就狠狠地打了他,父親在宗祠里,不甘心地喊︰“謝韶,我不會輸給你的!你的人,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得到!”
著急問到︰“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跟文獻公有關?”
姜鸞蒼涼地笑,肩膀無力地垂放下來。向來驕傲,鮮,此刻卻像瞬間蒼老了許多,整張臉都灰暗無。
“你以為的你父親,跟實際的你父親,並不是一個人。他和謝韶同出名門,但謝韶才高于他,名勝于他,他心中一直不服。不過,謝韶早年世,對他沒有威脅,他就常去山中跟他下棋喝酒,兩人莫逆于心,相與為友。後來謝家式微,謝家人不停地進山勸謝韶出仕,謝韶也搖了。你父親為了阻止謝韶做,故意使盡各種手段。他得知謝韶一發不可收拾地上一個子時,就像設局陷害他。可你父親,也上了那個子,竟想把搶奪過來,據為己有。我只零星地知道一些,還是你祖母臨終前告訴我的。後來,你父親對王執抱回來的孩子格外寬容,我問過他,他卻語焉不詳。我以為這個孩子就是他跟那個人所生,故意認在王執名下。所以我恨,我當然不能容這個孩子,好好地活在世上。”
王樂瑤聽罷,倒吸了一口冷氣,跟文獻公相的子,不就是的姨母嗎?
看來這其中的糾葛,沒有想得那麼簡單。
忽然覺得姜氏可恨,但又有幾分可憐。生而尊貴,卻一生都活在另一個無名無姓的人的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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