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不值得可憐,要不然蹬鼻子上臉。”左小豆一邊推碾子拉磨,一邊氣哼哼和大姐嘟囔。
左小稻聞言手上活不停,用棒槌捶打裳勸解道:
“那你今早也不該和爹娘大嗓門喊,你瞅給咱爹氣的,飯沒吃就走了。自從甜酒他幾個出生,咱爹甭管多累,啥時候不都是臉上樂呵呵?這是第一回生氣。你想讓甜酒他們幾個將來也和你喊著說話?你那個牛脾氣啊,咋不想想爹在外頭有面子人上的難,再說已經應了,你大嗓門喊又沒用。啥事兒不能心平氣和的商量。”
雖然左小稻心里贊同二妹的看法,但是心里明白不能再捧著二妹嘮,因為事已經到這一步,那還不如勸著消消火氣,否則二妹還會和爹繼續慪氣。
咋回事兒呢。
昨兒有幾戶用神仙水澆灌的“試驗田”人家,沒有按照最后約定時間登門應的釀酒糧食。
以前拖著不,有說還沒拾掇完高粱的,有說人手不足等家里小子忙完這一陣再送糧。
這一陣,家家戶戶忙乎搶收地里秋白菜菠菜蘿卜,還要攢齊一冬要用的柴火,確實很忙。
還有說下大雨等過了這幾日的,反正沒到最后期限。
左撇子一想,外面酒買賣不好,不是那麼著急釀酒。家里還連著下豬崽子忙的沒個白天黑夜,掏廁所和清理豬圈,那院子里的味道怎麼得散散才能釀出喝人肚里的酒,要不然咱自己想想配著那味道下酒都心虧。
而最近也確實下大雨,一場接一場,稀稀拉拉沒個消停。送糧食靠手推車,路上稀濘,一腳一個大稀泥別再將車弄翻,那無論算是誰的損失,凡是糧食糟踐都夠咱莊稼人心疼。
所以左撇子就很松,誰來和他打聲招呼求想延后送糧,他都說:“沒事兒,不著急。酒坊停工,幫忙的眼下都閑賦在家,岳母在忙著做酒曲。反正酒曲還沒制出來,離要用糧食釀酒還差些天,你們先忙自家那頭的事兒。”
左撇子這麼好說話,好嘛,那幾戶就纏上了他。
不但幾次拖延送糧日子,而且還在左撇子登門催時哭訴。
倒不是想用試驗田的糧食倒賣賺錢,或是耍賴想多吃幾頓飽飯,事實上是今年糧稅確實因為戰爭高的離譜。
這幾戶人家即便有神仙水加持多收了些糧食,也擋不住的稅多,就想商量推翻最初朱興德定下的斤數一些。
而左家最初簽訂的那些試驗田,除了幾戶離自家田地近的,剩下的都是選擇困難的人家,多有一些照顧的心理。這不是尋思好心嘛,對于這幾家來講是雪中送炭,咱家保證甭管啥樣天災都會讓人家旱澇保收。同等,這些家賣糧不管外面市價多,不能漲價。
就可想而知,這些真正的困難戶拽著左撇子哭訴,家里的難確實是實實在在的擺在那里能見到的。
譬如這才秋收沒過去多久,按理平常人家能吃幾天飽飯,可這幾家就已經勒肚皮算著吃飯,一桌子大大小小二十多個黃面瘦的孩子眼的看著你。
還有大嫂子扯著左撇子的裳袖子讓他看,家里好幾個小子打,娶不上媳婦,吃不飽飯,房子都不夠住。去掉跟著朱興德去前線送酒的,剩下的半大小子全靠著幫左家種地、幫羅家賣鴨子賺散錢,賺的那點兒還不夠這些半大小子吃。
說出的話也實在:
“他叔,府說讓去前線送糧送酒給賞錢,可那不是還沒給?非要回頭再給,他們玩。”
左撇子心想:我家才是被玩最狠的那個,俺們家墊出那麼多酒和木桶錢、各種七八糟裝備錢。
說來大伙可能不信,這仗打的,給老百姓的覺就是泱泱皇朝是個窮鬼。
也不知道以前那些朝代打起仗來,是不是也這麼窮?需要“玩”讓百姓給湊份子。你說就咱家這條件,居然都能參與墊付,就可想而知……唉,總之,大伙都難。
“他叔,按理俺家這些半大小子,勤快些吃苦任干能囫圇個半飽,不至于腆著老臉答應好的事兒禿了反賬要反悔,這不就是在耍賴不想給你糧食嗎?道理都懂,我臉也熱,更知道你大姑爺當初簽俺家,就是看中家里這些個小子能干不至于耍賴。可是家里他們爹秋上那陣忽然病的邪乎,這藥一喝,真沒了活路。我算過了,按照那單子上寫的給你們家那多糧食,我們家真能死人。”
然后人家就提出一些。
事實上,早在繳稅那陣,左家就自覺允諾讓一點兒了,這次是提出再再一些。
左撇子看看快冬了,這家孩子們還穿著單布腳趾的鞋,長嘆一聲:“好吧。”
之后有一就有二,左撇子允諾了四家再再些。
而今早徹底過了約定時間,左小豆心就打聽了幾句,然后聽爹娘說完就炸了。
左小豆問白玉蘭:“娘,爹沒和你商量就應了人家,你竟然不吵不鬧同意?一家百八十斤,四家就是幾百斤糧食,我爹前前后后應出去的可不止是每戶一百斤。你算算那是多,咱家還拿啥釀酒拿啥賺錢,這個糧食窟窿怎麼補。這又是一年了,到了過節萬一酒賣好了,讓這頭送貨,我們用什麼當釀酒的糧食?”
左撇子不樂意孩子里挑外撅,:“你娘不和我干仗,我看你是鬧心。”
左小豆卻覺得爹不講理:“爹,你可憐人家,你看那幾家做派吧,能拖延送糧就是在打咱家好說話的主意。爹,你咋不想想買賣不是那麼做的,外面可憐人多了,我們家已經仁至義盡提出讓他們。你這又一讓再讓。要是我大姐夫在,他那人該好心的時候好心,該不退讓的時候一定不會退讓。他不會同意咱們私自撕毀訂好的契約。還有,不求你和我娘下心腸對待外人,最起碼要像我羅嬸子看齊吧,你看我羅嬸子多狠,賣一個咸鴨蛋就給一個鴨蛋銅板,要是膽敢給碎了鴨蛋,你就是說破皮子頂風冒雪摔半殘,或是幫忙的人一天肚子沒開張很可憐,在那里都說不著,也照扣工錢不誤。”
白玉蘭不樂意聽了:“你這孩子,已經應了,你吵吵啥?那些家以前和咱家關系不孬,日子確實吧,我還能上門又喊又鬧?而且你舉例你大姐夫我不說啥,別拿你羅嬸子說事兒。這功夫咋還能夸。我和你爹要是和一樣的,丁是丁卯是卯,早在你小妹和羅峻熙親前就大打出手了。”
“娘,爹,我和你們掰扯不清,啥契約,你們到底懂不懂。”
左撇子氣的摔了筷子,指著二閨說:“你咋變這樣,咱家以前不窮?十里八村的都是悉的人,咱家抓賊人時那都幫過忙,咱掙點兒何必讓人家死。你一天就知道錢錢錢,掉錢眼里了,我是不知道咋做買賣,我就知道你獨吊。”
白玉蘭也在左撇子氣走后說:
“你這子啊,二丫頭,咱莊戶人家不行那樣。
你就是太較真,才會干出和滿山好好的親事恁是冷了人家一年,虧著滿山得了福緣,你才轉。
沒想到關于銀錢的事,你又這麼想不開。多賺賺的,人家那幾家兒子還和你大姐夫出去送酒,為啥出去?這都不想想人上的事兒。
咱家能干出給府墊付酒錢的事,咋就能看得下去眼不幫扶認識的人?那些前線的兵士還和咱家沒關系呢。
再說又不是不給補糧,明年打完仗他們會補上,那幾戶還主提出明年荒地要是能讓白種,他們有多的就多。主給你爹按了手印。”
白玉蘭和左撇子夫妻倆,有點兒要和十里八村的人,共同將這個難給趟過去的意思。掙錢先靠后。
總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秀花才在問明白后,只嘆氣一聲沒細掰扯,左小稻也才會沒偏著哪一方勸。
小稻在父母面前勸的是,“有時候做買賣和心善真不能掛鉤,可憐不過來的。要是可憐就會自家吃虧,讓自己難過。二妹有些話說的對。不過要說怨誰,就賴甜水爹,要不是他最初多事兒,非要挑那幾家困難戶澆仙水想幫扶人家,能有這麼多事兒?當初如若選的都是像孫氏娘家那種殷實莊戶,最起碼現在省心。”
結果左小稻也被左撇子和白玉蘭一頓罵,說也跟著變了,家里有錢就學壞。咋能怪著大德子,俺們德子心眼子可比你姐倆好使。
然后到了小豆面前,小稻自是又勸二妹,你和爹娘嚷嚷個啥,事實已經改變不了,喊就能解決問題。沒提自己替二妹也挨了罵。
“姐,我委屈,我這是為誰好。”
“過日子哪能事事順心。”左小稻洗裳手凍的通紅,一邊抻襖面掛桿子上,一邊看著二妹道:“你就想著咱家多賺錢也是為讓一家子高興舒坦,又不是缺吃喝的大事兒。這要是咱家口糧,關乎能不能著,爹娘指定是不能應的。他們想必是覺得無非釀酒賺錢,這才心善應了。反而為這種改變不了的事爭辯長短,你氣著爹娘,得不償失。”
所以說,朱興德懷疑家里缺糧是正確的。
出現個糧食窟窿。
左家自自覺收吃食上的“鋪張浪費”。
要說,這不就是人上的缺陷,明明左家人口號喊的歡,不差今年賺錢,但是能省點兒自家糧食釀酒賺錢,還是要省的。誰不想多掙些。
再加上要利用空間,時常給遠在千里外的婿們送好吃的,家里細糧更是張。
甜水饞的啊,和左小稻說:“娘,我想吃蛋餅,一小塊就行。”
“我看你像個蛋餅。”
“娘,我想吃棗糕。”
“我看你像棗糕。”
甜水嘆了口氣。
村里最窮的二憨子路過,問甜水:“你小孩伢不大,嘆的哪輩子氣?”
“我家真的太窮了。”
二憨子看看左家那一大片磚房,那麼頭生錢的老母豬,又瞄了一眼左家那闊氣、目前閑置的大酒窖,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病了。
……
這天,遠在縣城的吉三,被吉家另外兩兄弟找上門,先來再來。
“三弟,你知道家里況,咱們那里是牧場,牛有的是卻不種莊稼,眼下糧食漲價的邪乎,要是靠那點兒存項買口糧,我們幾家不等過年就會死。再加上家里的牛有四頭就被征走,更是雪上加霜。想賣都沒得賣,你看看能不能想想招。”
吉三沒等吉家兩兄弟說完,擺手先哭窮道:“想啥招,我也是白吃娘的,白吃左家的。從進門到現在,你看見有人上門買酒嗎?按理都該為節省開支關了鋪子。娘帶著我這麼老大個拖油瓶,就怕我回了鄉下連個用都沒有,還白吃白喝杵在人前不好做人,會讓左家人更不高興,不得已才讓我留在這里。我今兒個,不瞞兩位哥哥說,就是野菜湯,不信你們看看?”
說完就打開鍋。
很湊巧,一小泥鍋野菜湯,他還沒來得及熱大餅子。
這番話,說的吉家兩位兄長臉面很掛不住,他們是不信的,誰家只喝野菜湯臉是吉三那模樣?
可吉三咬死他都是借,自己還沒有口糧,沒辦法幫兄長們掂掇糧食。
吉三心想:要不是秀花母親,他現在早被兩位哥哥磋磨死了。沒磋磨死,也會在糧食的況下,兄長會選擇先死他。
當初打他的那一幕幕,這輩子都忘不了,他有多恩秀花母親和左家人,就有多恨兩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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