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才知道誰好。
羅婆子喝完藥后昏昏沉沉躺在炕上,聽著白玉蘭邊吃飯邊問小稻和小豆,過年有誰家來串門,都拎來了什麼年禮。
說到興起,白玉蘭還讓兒們將有些年禮翻找出來瞧瞧,和兒們小聲念叨著人方面的事兒。
什麼差誰家人,家里哪個閨親,對方就來隨過禮,沒想到過年又送了年禮。要記下將來那家有事兒,禮不能薄了。
什麼不差誰家人,那家人真不咋滴,爺死去看過,死也沒空手,過年卻連走都不走。看著吧,這回家里仨閨懷了娃,等生的時候,對方要是不來下,以后就和那樣的人家些來往。
羅婆子抿著干的,啊。
都病了,親家母們嘰嘰喳喳的煩死了。
心想:你們可真行。
問過兩聲想不想吃飯,回句不吃,然后就不再搭理。
有空嘮那些七年谷八年糠,就不能多爬炕上瞅瞅,問問想不想喝水?
長沒長心吶。
不吃飯還能不喝水嗎?不能給換換頭上凉帕子嗎。
要不說呢,差一層是一層。
羅婆子難,緒郁燥。
像是轉移疼痛一般,在心里沒挑大家理,認為大家對通通不夠重視。連小稻小豆也不放過,覺得這兩位沒伺候過正經婆婆的就是不行,一點兒沒有眼力見。
那誰行啊?
說一千道一萬,還得是自家兒媳婦。
小麥喂完后院躁的牛,又急急忙忙跑回前院探視躁的婆母。
“娘,我婆婆還沒吃飯呢。”
白玉蘭們話題一頓,看眼炕上的羅母:“沒有呢,你大姐問兩遍了,說是啥也不想吃,里沒味兒,眼下可能是睡著了吧。”
白玉蘭才說完,羅母忽然像牙疼似的嘿呦一聲,似是在說“我沒睡著,我要吃要喝。”
小麥犯愁:“著可不行,我去煮些小米粥,煮個蛋,拌點紅糖試試。”
從這之后,小麥除了要給羅母單獨煮些順口的飯菜,一天四頓熬湯藥,還要給發燒的婆婆時不常,用酒。
就這麼小心翼翼伺候了十天,左小麥很怕羅母生病,羅峻熙在外念書分心,羅母的病況才慢慢轉好。
可是誰也沒想到,羅母從年后一直到春天,不只生一次病。
在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又連續生了兩場病。
一次是在大半個月后,羅婆子帶著兒媳婦去縣城錢莊“掰開”銀票。大的數額,就那麼化整為零了。
在還給左家二百兩束脩費當晚,小麥來到堂屋本是要取布料,趁著晚上睡不著覺,想給遠在府城的羅峻熙做幾雙新鞋,忽然發現羅母莫名發白,說心直突突,兩手也哆嗦。
大晚上的,白玉蘭不敢讓小麥懷孕出門,深一腳淺一腳頂著風雪敲開張家大門。
給小麥嚇的,不孕吐的人,恁是從這天開始孕吐。又是給婆婆灌藥又是掐人中,搶救完婆婆,自個累虛了。
秀花更是連給羅母灌兩大碗神仙水。
秀花被氣的不行,服氣死羅母了,這位比還拿錢爹。
白天還錢的時候明明沒事兒,臉上還帶笑,那漂亮話說的很是敞亮,說千金散去還復來,養鴨子再掙錢。搞不好全是裝的,夜里睡覺前又在瞎琢磨了,這才犯病。
果然,張瞎子診斷,是心悸癥,應是多思多慮,且常年氣大的原因造的。
其實這次有驚無險的,別看當晚就見好了。
小麥很是后怕。
至于羅婆子第三次生病。
當左小麥知道婆婆是怎麼作病的,當場就被氣哭了。
咋回事兒呢?
這不是要開春了,蓋鴨舍要提前定下人手和位置。
選址那塊地,倒是不貴。
鴨棚要建在稻田旁邊的干燥,最好坐北朝南。
羅母給挨著家田的附近幾家白送了些豆腐,又給村里意思意思了二兩銀錢。
村里正看在羅家有出息孩子羅峻熙的面子上,且幫過村里納稅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同意了。反正也是蓋在羅家地頭,至多影響挨著羅家田地另幾家收割而已。那幾家人只要沒意見,村里就不攔著蓋鴨舍。
按理順利的,包括左家新買稻田地邊蓋第二間鴨舍,由左里正出面協調,也是花了二兩銀外加一些單獨的人禮就輕松拿下,羅母是不應該上火的。要知道那第二間鴨舍搭的人禮,等于是左家將來要還的,還省下點兒。
可是,羅母控制不住的,總在心里算計蓋鴨舍本。
這事兒,真控制不了,到了夜里就不知不覺琢磨。
鴨舍地面,想用竹子鋪,鋪完還想雇人做柵欄網,防著外人鴨子。又想鴨舍院落建大一些,院子最好引到水渠存水用,以防稻田地里缺水,鴨子也缺不了水。
什麼都想一步到位,那花銷自然就多。
然后就上火了,尤其是在和村里幫工們,談完干活費用后,牙腫了。
最開始,羅母是用手掰牙,生生給火牙掰松了。
后來太疼了,含涼水沒用,塞清涼草藥也沒用,一宿宿沒法睡覺,疼的恨不得想劈開自己腦袋。
羅母忽然想起,村里有人自己拔牙。
瞞著左小麥,等到兒媳婦睡了,大半夜用繩線一頭,將火牙繞圈系,再用繩線另一頭系在門閂上,接著像拔河一般助力猛跑。
當左小麥聽到“砰”的一聲響時,羅母的火牙早就蹦出去很遠,尋不著去了,同時人也暈死過去了,滿滿下全是。
小麥:“啊!!”
多虧著因為要養鴨子看,也因為羅母那次高燒來勢洶洶和之后的半夜犯心悸癥,小麥不放心早早跟隨婆婆回了羅家,要不然羅母就得在灶房昏死一宿沒人發現。
小麥連驚再嚇,極為可憐的,一邊控制不住大半夜哇哇孕吐,一邊知道求助鬧僵的林家沒用,拎著早先賣豆腐的破鑼跑到大門口,哐哐敲鑼喊“來人啊!”
那一宿,再折騰折騰天都快亮了,羅婆子才被牛車送到鎮上。
左小麥敲城門報人名,喊著夫君羅峻熙是青柳村秀才,是秀才娘子,麻煩快些開門放們進城看病。
羅峻熙在鎮上很有名的,畢竟攏共沒多大的地方,也沒幾位名人,所以他不認識別人,別人卻認識他。
很多人給行了方便,還有人幫忙提前跑到醫館敲開大門。
郎中看完羅婆子況,沒個好臉。
郎中罵小麥:“你以為拔牙是小事兒嗎?那是能死人的。”
小麥這才知曉,婆婆滿的,不是磕掉牙,更不是突然暈倒摔出的,而是婆婆自己作的。
早先勸多遍不聽。
早就讓婆婆去鎮上找個郎中看一看。
說沒多錢。
外婆過年那陣去府城,大姐夫特意給外婆找的城里郎中,又是脈又是順便幫外婆治一顆松的牙,還拿了點兒治牙藥,攏共攏共全加在一起才花了一兩半。
婆婆卻不聽,要麼撒謊說不疼了,要麼說花那錢干啥,嫌家里錢多燒得慌啊?
再多勸兩句,婆婆又張不是好氣兒地嫌棄說:“管好你自己得了,這麼點兒歲數怎就那麼磨嘰,到老了,你可怎麼整。也不怕你男人煩你。”
怎麼整?作吧,人差些沒死了。
在醫館住了四整天,鴨舍那一攤扔下,多花出好幾兩,這回不用嫌棄磨嘰了。
但小麥甭管在心里吐槽的多歡,面上卻一點兒沒。
除了背后氣哭一場,覺得長輩咋那麼不聽話呢,當面甚至更關心羅母了,勸著哄著捧著,還要反過來開解婆婆。
左小麥主要是怕啊,別忘了,婆婆現在有心悸癥,怕婆婆因為治牙多花不銀錢到窩囊,再憋氣上火之類的。
要是那樣,再生了其他病,這不等于是惡循環了嘛。
倒是羅母,從醫館回去后,有那麼一陣很沉默,接著又忽然將家里的財政大權給了小麥。
“這是咱家所有屋門的鑰匙,地窖門、倉房門。往后你愿意做啥吃就做啥吃。”
“娘,不用問你了嗎?”
“問我,也是問咱娘倆晌午吃啥行不行,想不想吃那個,而不是問我要舀多糧食。往后你自己拿主意吧,家里反正就咱娘倆,你還能倒騰糧食啊?”
左小麥一想也對,娘家現在有錢了,婆婆不怕倒騰糧食救濟娘家。
況不一樣了。
但是當羅婆子將銀票又給了小麥,小麥呆了。
“我歲數大了,別哪日糊涂藏忘了。這票子還輕飄飄的不像銀子,不好翻找,就由你來藏好吧。”
左小麥記得早先婆婆連家里藏多錢,連對親兒子都不說實話。為了銀錢又幾次生大病,那麼看重錢財的人,就這麼將銀票給了?
第二日,左小麥要雛鴨定錢,朝羅婆子要碎銀子。
這不是銀票了,而是實錢。
羅母擰眉道:“那碎銀子不是告訴你在哪了嗎?自己去取唄。”
“我能自己去取?”這在以前簡直是不敢想象的。
人都是一點點在改變。
小麥很懷疑在娘家待太久了,所以婆婆的轉變過程,才沒看到。
婆婆等于沒有轉變過程,直接來個大劈叉。
“那怎的,不自己取,還想我送到你面前?一天娘、娘的,喊八百來遍,啥事兒都喊我。”
左小麥:“……”
之后在羅家蓋鴨舍的忙碌日子里,羅母和小麥吃晚上飯時,還反過來勸小麥道:
“你別跟著瞎摻和幫忙干重活,做做飯,往后喂喂鴨子就得了。
你肚子里有娃不知道嗎?要注意些。
你都已經有了那一本事,給家里幫了大忙,還想怎麼要強?
唉,你是真歲數小啊,沒心眼子。
咋就不想想,人大著肚子最是脆弱,一旦出事,那就不會是小事。
閃腰傷著了,你自己要遭罪,剩下誰能幫你著。
你男人嗎?哼,快拉倒吧,久病床前都無孝子呢,那還是有緣的扔不開的關系,你倆可沒有緣,你敢指他伺候你?
我告訴你,兒媳婦,誰好都不如好。”
羅母推心置腹。
一次次病倒都是的傻兒媳陪著,伺候。
任勞任怨。
沒有兒媳,恐是死好幾次了。
人心都是長的。
不知為什麼,明明被那次傷的最重,應是最兒媳婦對的照顧,更何況被那一陣應算是患難與共。
可說實話,那次事過去后,還真沒覺出太多。
包括對左家的示弱、討好,也是大多數出于左家能幫兒子渡過難關,左家那個親家也不那麼窮了,不會讓覺得左小麥配不上兒子。
是最近幾次生病,最近這段日子,才丟了勢利眼那一套,不知不覺間,將小麥這個人徹底裝進了心里。
“說句晦氣的,你干活累的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當我能念你的好嗎?我只會認為你沒用,孩子都保不住。我羅家差你那點兒干活錢?大不了多雇倆人。
更邪乎的是,出大事了,你往后不能生了,后不后悔?
人家男人指定會去找別人生兒子的,不可能沒有孩子。你得學會自己心疼自己。
你看看外面,咱人好好活著呢,都擋不住外面男人有點兒本事就想找妾,咱人要是病歪歪的,生不出兒子,再或是活不了幾年死了,他們能消停?”
羅婆子說完呸呸呸連續吐了九口吐沫,試圖吐沒這些假設。
就是怕小麥心里沒個算,干活沒輕重,這丫頭實心眼,容易看不出問題重點。
同時,羅婆子在心里琢磨著,鴨舍就掙這兩年好錢吧。
本來是在聽完秀花嬸子的建議后,又算了一筆賬,打算讓小麥一直養鴨子來著。
不擴大養場,不多養幾年鴨子都白瞎小麥那一本事了。到時多干幾年,憑著小麥,家里會多出不存款。
可是這次病好后,改變初衷了,不想綁著小麥在鄉下。
下一步兒子就要下場考舉人了,一旦為舉人老爺,那就了香餑餑。兒子長相又俊,外面狐貍那麼多,不能讓兒子兒媳長久分開。
只要有在,小麥永遠不會是那個糟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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