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瑤本想即刻回正堂的。只是因著昨日同梵音那一出,如今心下作,不知怎麼回去面對,想著倒不如待冷靜下來想想,再回去不遲。
園中的孩子們將他團團簇擁,不住笑鬧著,俱是一般艷而青的面龐。
人群中亦有敏兒,只是不大熱切的樣子,再不偎著他打轉,連偶爾目相接,亦是迅速別開,匆匆低下頭去。
瑤心下只是微嘆,生出些許莫名的意味來,憑敏兒這如玉容,若非錮在恩澤府中,眼中所見的男人只有他,李璟和宋玉那麼幾個,恐怕也不會對他癡心不死。然而待他了悟這份意時,早是相負了。
思緒翻涌,便了笑鬧的意思,他面上淡了三分,起向眾笑道,“都不必纏我了,我也知道你們想要什麼,四下去頑罷,只不要出府便是了。”
似是花蝴蝶般笑著飛去了一群,敏兒怔怔地回神想走,被瑤攔住,“敏丫頭,想什麼這樣出神?”他打趣道,“可是想宋玉那混不吝的東西了?”
敏兒十指攥,分明是言又止的景,“先生。若是敏兒犯了錯……您會不會怪我?”
瑤不以為意,笑道,“犯了什麼錯,你且說與我聽。”
他沒注意到敏兒面蒼白,吐字分外艱難,“我只是說,若是……您會不會像對待疏影一樣……”
瑤啞然失笑。也不知在園其他孩兒眼中,他早已是怎個兇神惡煞的角。又想起敏兒對梵音無微不至的照料勞,如今要一言不發地回到園,從始至終半個名分也沒有,心下不由得生出三分愧意,語氣溫和了許多,笑道,“哪里話呢。那一次,也原是我唐突了,后來思量,到
底愧對于。我已著人遣銀百兩與母親……你們俱是我看重的好孩子,敏丫頭更是個出類拔萃的金凰,我素來信你的。說起來,我這把老骨頭只怕將來風水流轉,還要攀附于你呢?”
他把話說的風趣,敏兒卻似陡然震悚,眼也不眨地怔怔看著他,又惶然低下頭,“多……多謝先生。我先走了!”言畢好像驚的兔子,看著男人倒退兩步,飛快轉離去,頃刻不見了蹤影。留瑤在原地,不知所以然。
敏兒只覺一顆心戰栗,幾乎要破而出。
怎敢不轉,滿面已是止不住的淚痕。
錯了,一切已經鑄大錯。
一路遇到的子不時“敏姐姐”地喚,卻又驚異地看捂著臉,倉皇地,不知要逃到何。不住地跑著,跑著,直到疲力盡,再無法挪步半分。
若是倒轉時,寧愿自己被梵音推湖中,得見那一襲驚鴻白,于眾人之間越眾而出,飛渡到湖中央,向出手來。
驚異梵音敢當堂與瑤頂撞,更驚異瑤怎麼會容忍一個子屢次三番地挑戰他的威嚴,反對視若珍寶,無限溺容。
如今明白了,不過是憑仗他歡喜罷了。
記憶中他從暗行來,緩緩掌,道一句“唯恐捉不住,飛去逐驚鴻”,贊堪比明月。
他說,我素來信你。
終于低沉地,連聲嗚咽起來,雙眸溢出的眼淚分外滾燙,好似灼熱在心頭。
瑤些許茫然地目送著敏兒驚一般跑遠,自嘲似的低笑兩聲,回正堂去了。
行至竹苑前,他忽而蹙眉,微微頓步,“是誰?”
那竹苑后慢慢行出一個人影來,一潔凈整齊的茵衫
,發髻以木簪高束,清秀圓潤的面龐,肩上還伏著只白鸚哥兒。
瑤怔了一下,想起這正是梵音原先在園中形影不離的小姐妹,因問道,“宛丫頭……你跟著我做什麼?”
宛兒在一眾半大中也算端莊持重,聞聲竟微微窘迫,行了一禮,“請先生恕宛兒唐突……我,我只是想知道梵音怎麼樣了,園中總傳聞,我擔心……”
瑤早料到七八分,思量著梵音此時此刻孤在正堂,若是見了宛兒,興許會歡喜,因微笑道,“你既想見,何不同我言語一聲,一同去瞧瞧便是了。”
宛兒面上不出悅,忙道,“真的嗎?多謝先生!”一招手,那白鸚哥兒撲棱棱展翅飛向空中。
瑤看著鳥兒盤旋兩圈,輕巧落在枝頭俯瞰兩人。隨口道,“這扁畜生倒面的很。”
宛兒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應聲,“這……先生不記得它了?原先養在正堂的,只是疏…姐姐說先生不喜歡鳥兒,便送與我養著了。”
瑤應了一聲,牽起某些溫暖的回憶,面上不覺微微笑了起來,“哪里是我不喜歡了,分明是丫頭怪這鳥兒害了養的,才要逐出去的。
宛兒亦隨著應和道,“也只有梵音能讓先生如此啦。既是如此,我可不敢讓這鳥兒再去見了,這鳥兒鬼乖覺,指不定惹什麼子呢。”
兩人一路談笑,不覺已走出園,瑤見宛兒溫和謙遜,談吐得,心說也難怪同梵音好,因隨口贊道,“到底歸功于你懂得調教,我看這小畜生落你手中倒是乖了許多。”
宛兒噗地低笑出來,“先生快別夸它,您是不知道,這鳥兒人前人后,可不是一副面龐,如今瞧著蔫頭腦的,背地里
可是個食兒的疲賴貨,但只一訓它,又乖乖伏著了……”
瑤不由跟著笑道,“一個鳥兒,也懂得如此耍心思麼?”
話一出口,他微微怔然了。
這話自己曾說過的,原悉得很。
——奴婢們笑這兩只鸚哥兒……那個壯的總是玩弄小的,可奴婢們一來啊,它又裝作落敗的樣子,姊姊和我,都險被它戲耍了呢……
梵音之與敏兒,他先為主地相信了梵音,只因那時敏兒風頭正盛,相貌資歷如何看來,也梵音一籌。
那麼,李璟和宋玉,他先為主地信了誰?誰之風頭,更甚于誰?
起先只如閃電霎那間打了閃,跟著,萬般思緒化作一個一個的畫面,接踵而來,疊相映。
自圍場狩獵,再到夜間傳,為何皇上三番四次提及李璟,或褒獎或抵擋,無一不是告訴他,李璟才是風頭浪尖上的人。
湖心亭里落的玉佩,雖然落在易瀟手中,可主使若是李璟,為何要挑最心腹之人下手?為何還要冒死去歡館救他?
原來當局者迷,他一直被困在迷局之中!
瑤張了張口,聲音有如冰窖寒冷,“……宛兒,適才你為何說擔心梵音?”
宛兒見好端端說笑的男人忽然變,周散發著令人生畏的氣息,不由唬得蒼白了臉,下意識道,“宛兒失言,先生恕罪!”忙不迭跪在地上,“原只是謠傳罷了……說梵音要宮去。再不能回來……”
男人閉上眼睛,強作鎮定之,一字一句道,“那麼,宋玉告給你們他去哪里?”
宛兒嚇得只是一味搖首,“我,我不知道啊……”
瑤雙目一張,忽然間厲聲斷喝,“來人!
”
四名侍衛自暗飛步而來,齊齊俯首,“爺。”
“李璟你們帶去哪里了?”瑤連宛兒的面也不顧及,徑自寒聲問,“李璟人在哪?”
為首的滿面訝然,還是很快答道,“回爺的話,奉爺的意思,防止他暴再生事端,屬下將其喂了筋散,命無臾。如今該……”
“別廢話,即刻帶我去找他,”
瑤面如結冰霜,雙目更是冷的怕人,把抿做一條線,那般神好似隨時好像要殺人一般。只是唯有他心里清楚,那份破之出的慌,了悟已晚的憤懟,已悉數化作恐懼的云,兜頭籠罩,的他幾乎不過氣來。
不待那侍衛多言,其實瑤多半已知道李璟被關押的所在——終樓之下的地牢。
他一路如輕葦渡江,影縹緲而迅捷,早將輕功化境,哪里需要領路,倒是兩個侍衛稍是遜,跟隨的有些吃力。
終樓的荷花池池水早已干枯,徒留假山鱗次櫛比,層疊而立。其中一個侍衛穿梭其中,出手如電,敲擊數下,但聞巨石沉重作響,兩扇匿其中的暗門應聲而開。
看守的六名戎裝死士得見一行人赳赳而來,迅速整齊跪地,聲調顯得統一而低沉,“屬下見過主人。”
瑤嗅聞空中腐爛而霉味兒,混著若有若無的一腥。愈近終樓,愈肯定真相。枉他多疑了一輩子,倒無比希這一次是自己錯算了。
“……宋玉在里面?”
他問。
“是。”
“一人麼?來了多久?”
“回爺的話,是一個人,昨日便來了,”
瑤如同被盡力,倒退了一步。
遲了。一切都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