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潯低聲向解釋:“賀師兄在煉妖塔了重傷,應該是方才剛醒來。”
慘還是他們慘。
兩個惺惺相惜的惡毒反派遙遙相,唯有淚千行。
裘白霜為了自家表妹的學業心許久,如今終于苦盡甘來,聲稱要留給自己一份驚喜,將試卷傳給旁人閱讀。
于是那疊紙兜兜轉轉,落在了看上去最為的賀知洲手里。
“是鄭師姐的文試考卷?”
他看得嘿然一笑,裝模作樣念出最頂上的題目:“咳——《伏妖記事》。”
“對對對。”
裘白霜眉頭一揚,出與鄭師姐同款的招牌咧笑:“聽說規定的文題就是這個,學宮里那麼多弟子,只有薇薇拿了滿分。”
賀知洲連聲贊嘆,里幾乎可以塞蛋,毫沒注意到鄭薇綺本人詭異的神,用標準播音腔繼續往下念。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伏妖,是兒時在荒野中遇見了樹藤。
那藤妖長數尺,咆哮著向我奔來,我像韁的野狗拼命逃跑,臨近絕之時,突然見到一抹形——
天哪!竟是我的表哥!]
——表哥!
簡直是意外之喜!
裘白霜聽得心澎湃,兩眼亮得堪比奧特曼激,角瘋狂上揚,繼續往下聽。
[表哥為一個初出茅廬的符修,竟單槍匹馬匍匐在地不斷前行,像一條蠕的大蟲,逐漸靠近藤妖!
原來他絞盡腦漿,為救我于水火之中,最終想出一條妙計:
藤妖的眼睛長在腦袋而非腳上,只要趴在地上接近,就絕不會被它看見了!]
那條毫無邏輯可言的“妙計”簡直神經病,忽略它不談,“絞盡腦漿”這種詞語實在過于恐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時此刻的裘白霜仍是在微笑。
——雖然角的弧度是向下撇。
林潯帶了幾分驚恐地看他,在小白龍的世界觀里,這位滿頭白發的表哥已經了條絞來絞去的蠕蟲。
[接著便是陣法流四溢,藤妖慘連連,在刺眼的白里,我見一道被擊飛的影在空中翻滾跌落,正是表哥!]
[表哥死了!]
乍一聽到自己的死訊,裘白霜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瞪圓了眼睛拼命猛掐人中。
窒息前一刻,突然聽見賀知洲的又一道驚呼。
[“不!表哥!”
我的心好痛!我怒吼著朝他奔去,居然看見他翻著白眼直躺在地上,眼皮像泥鰍一樣上下翻飛!
表哥還沒死!]
文章里的表哥在死與活的狀態里來回切換,現實中的裘白霜也在氣到猝死與劫后余生狂喜不已的心中不斷進行量子波。
為了慶祝鄭薇綺留他一條小命,裘白霜長舒一口氣,角重新浮現起微笑。
他決定不去細細思考,什麼做“泥鰍一樣上下翻飛的眼皮”。
[表哥的眼睛鼻子都在噴,眼珠子一鼓一鼓,都快被出來了。
他流著淚握住我的手,嘶呵嘶呵地氣:“薇薇,我這輩子最大的愿,就是有生之年能見到你從學宮出師……否則我做鬼都不會安心,必然要去你們玄虛劍派飄搖游啊!”]
裘白霜已經真的開始猛翻白眼,嘶呵嘶呵瘋狂氣了。
賀知洲不愧是專業的,最后那句話被他念得森至及,頗有種幽怨不得志的氣質。
寧寧不由打了個哆嗦,倘若是閱卷長老,恐怕會當場被嚇到后背發涼、把這份試卷就近火化。
——到頭來這段話才是整篇文章的重點吧!表哥到死都是文試得分的工人啊!
[雨水打了我如凝脂的臉龐,我的眼淚晶瑩剔,從燦若星河的雙眸里無聲下落,途經得令人心碎的顴骨和脆弱單薄的雙,在地上凝結稍縱即逝的水花。
我握了拳,若鶯的哭聲傳遍漫山遍野,哀婉回旋不絕:“表哥,你安心去吧,我一定會通過學宮測試的!”
“通過學宮測試的!”
“測試的!”
……]
鄭薇綺這個恐怖的人。
之前還把表哥形容扭來扭去的大蠕蟲,然而描寫自己的時候,忽然就能靈活運用許多奇奇怪怪的形容詞,像在描寫言小說主角。
這回連賀知洲都念呆了,目驚恐地一眼“得令人心碎的顴骨”。
他猶猶豫豫好一陣子才道:“鄭師姐的筆下風骨,果然與常人不同。”
寧寧很是擔憂地打量裘白霜臉,細聲細氣發問:“所以……表哥最后究竟如何了?”
本以為上述容就是極限,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變得更糟糕,沒想到賀知洲目朝下一瞥,竟深深擰起眉頭。
不對勁,很不對勁。
寧寧心不妙,剛要出聲阻止,就見賀知洲緩緩張了。
[也許是老天保佑,表哥并沒有死去,那顆圓潤麗的頭顱卻到重創,讓他了只能躺在床上一不的蔬菜人。
他曾經多麼意氣風發,如今卻永遠陷了長眠。也許某天,當我拿著學宮文試的高分考卷去看他,他能如愿以償地睜開眼。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表哥救了萬千百姓,那麼誰,能給他一次生的機會?]
何等跌宕起伏的文學大作。
前面已經夠離譜,居然還在最后來了場毫不要臉的道德綁架,難怪這份考卷能拿滿分,閱卷長老那一個苦。
賀知洲看得樂呵,肩膀笑得一一:
“鄭師姐,你是不是想說‘表哥了植人’?我只跟你提過一次這種我家鄉的病,沒想到你居然能活學活用,了不得啊!”
鄭薇綺仰面朝天,抖的角勾出一淺淺弧度。
周遭的一切都那樣安靜,在這一瞬間,了個滿目滄桑的哲學家,不關心人類,只關心表哥的鐵拳。
裘白霜圓潤麗的頭顱一不,目犀利,直勾勾盯著看。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這并不是什麼《伏妖記事》,而是《救救我的植人表哥》。
偏偏賀知洲看不懂氣氛,還在繼續笑:“話說回來,鄭師姐,你不會真有個表哥吧哈哈哈!千萬別讓他本人看到啊,不然你就死定了!”
他原是用了開玩笑的語氣,可說完之后,竟無一人回應。
每個人的神都是那樣悲憫,仿佛他方才不是在念文章,而是當眾宣布了某人的死訊。
在一片默哀般的沉寂里,賀知洲似乎明白了什麼。
一道人影緩步上前,他聽見陌生的男音,來自那個從未見過的白發青年:“在下溯風仙人裘白霜。”
對方說著一頓,隨即加強了語氣,一字一頓,聲聲撞在耳:“我就是表哥。”
最后那兩個字,被咬得格外重。
賀知洲怔怔看看他,又懵懵鄭薇綺,腦子里一片空白,哆哆嗦嗦應了聲:“溯風仙人球……白、白道友好。”
裘白霜忍住額頭上冒出的青筋,閉眼深吸一口氣:“我、姓、裘。”
“哥。”
鄭薇綺放棄抵抗,像條在岸上不斷吐泡泡的魚,的眼淚晶瑩剔,從燦若星河的雙眸里無聲下落。
那句話,已經說了太多太多遍:“答應我,別把孩子打死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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