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妖塔中存在諸多不穩定因素, 請各位務必當心。”
十方法會的第二試煉始于燈會次日午時,鼎鼎大名的煉妖塔前。
天羨子作為長老代表,站在高聳云的白巨塔門口, 跟期末考試員大會似的發表講話。
寧寧一邊聽他講解規則, 一邊抬頭向不遠的崢嶸白影, 心下不由到些許震撼。
煉妖塔位于昆山凌天峰, 峰頂云蒸霞蔚、云霧升騰,偶有仙鶴啼鳴而過,于天邊劃過一行轉瞬即逝的影子。
穿過層層霧氣, 好似千萬把金長劍撕裂迷煙, 讓巨塔逐漸顯現出莊嚴形。
塔由雪白大理石所建,拔瘦削,直云霄,像把立在山巔的巨劍, 在日下現出點點金。
白塔檐邊共有六角, 雕有各式符篆法咒, 每個角都如飛鳥張開的雙翼向上騰起, 似有直上青云之勢,勢如破竹。
據天羨子所言,煉妖塔前是片九死一生的魔域, 邪魔妖盤踞其中, 時常前往人間為非作惡。
幸有昆山祖師爺出面降妖,以全之力制造出一片境, 將域妖魔盡數鎮,境之外的模樣,是座純白高塔。
后來或是出于習慣,加上高塔本擁有極強的鎮之力, 昆山后代多將降伏的邪祟關塔中,名為“煉妖塔”,說白了,其實就是一關押邪魔的監獄。
“煉妖塔共有百層,越往上走,關押的妖魔實力就越強。”
天羨子醒了酒,端端正正往塔前一站,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意思,很難讓人聯想到當日舉馬狂奔的醉狗模樣:“你們將被隨機傳往各個塔層,層數會被標注在境口,若是覺得有心無力,難以戰勝該層妖魔,可以選擇退出這一樓層,開啟下一隨機。”
“這豈不是擁有很大的自由度?”
鄭薇綺拳掌,眼底閃著迫不及待的:“我還以為要一層一層地爬,既然如此,就沒必要在低層浪費時間。”
要打就要打最猛的對手,大師姐真不愧為典型的元嬰期劍修。
寧寧心里暗嘆一聲,忽然聽見有弟子發問:“天羨長老,這次金丹元嬰期的弟子不會分開嗎?”
“不錯。”
天羨子勾一笑:“等你們踏真正的修真界,與邪祟戰之時,它哪會在意你們究竟是不是同一品階?不過話雖如此,這次試煉與第一不同,還有另外一項規則——”
“在煉妖塔,任何人都不允許傷害其他弟子。你們之前學會了如何競爭,在這一里,理應試著合作。”
有人納悶道:“既然這樣,那同門之間豈不是可以串通一氣,讓元嬰帶著金丹四殺?”
“這就要提到另一個很有趣的規則。”
天羨子笑得神,眼尾勾起看好戲般戲謔的弧度。
“你們進的塔層完全是隨機的,在某一層并肩作戰的隊友,等進下一層,必定會被分開。”
他解釋得很是耐心:“而且每一層可以容納的人數有限,每個人能夠退出樓層重新選擇的機會也是有限。若是想要通過不斷隨機的方式與同門會合,不如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也就是說,這場試煉有非常大的隨機。
隊友和對手都由不得自己選擇,唯一能斬獲更多得分的方法,唯有與各個門派的弟子們不斷磨合,通過合作擊敗白塔里的妖魔。
“每層塔都是一截然不同的幻境,里面不止一只邪魔。”
天羨子饒有興致,似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在玄鏡前觀賞進程,把語速加快許多:“妖魔死,樓層里的所有人都能獲得相應得分。塔層越高、妖魔實力越強,你們能得到的分數也就越高。”
他說著彎起眉眼,將在場所有人掃視一遍:“大家聽明白了嗎?還有什麼不懂的問題麼?”
一片寂靜。
在短暫的沉默后,終于有人壯著膽子舉手發問:“天羨長老,我聽說昨夜你與一名僧人共跳了一支好好的劍舞,那曲舞,究竟什麼名字啊?”
天羨子瞇瞇眼,額頭青筋擰“井”字型。
天羨子:“‘再問就殺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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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老實話,對于進煉妖塔一事,寧寧心里仍然有些張。
這座塔向來只存在于用來嚇唬人的話本子里,與玄虛劍派的浮屠塔不同,它并非幻境,里面關押著的妖魔個個真實存在,無論單獨拎出來哪一位,都能小兒夜啼。
當初看遍原文,印象頗深的片段之一,就是裴寂在煉妖塔里的經歷。
他像是從不會覺得畏怯,哪怕到了高層,仍會毫不猶豫地拔劍迎敵。即便有主角環庇護,也還是回回傷得滿是,在絕境之中抓住最后一份生機。
這讓不由得分了心,很是認真地思考:
這世界上到底會不會有讓裴寂畏懼或遲疑的東西?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在某些時候畏不前嗎?
寧寧想不出來。
他仿佛永遠都在拼命,沒有停下的時候。
就在滿腦子稀里糊涂的念頭里走到了煉妖塔正門。
純白澤的塔門大開,雖然外面晴空萬里艷高照,門卻是渾濁黯淡的一片昏黑,如同被墨水填滿,看不見毫彩。
或者說,那片空間仿佛本不存在。
寧寧握了握劍柄向前邁步,右腳步門的剎那,只不過一眨眼功夫,跟前就換了片景。
首先侵所有的,是深骨髓的冷。
視線所及之白茫茫一片,漫天紛飛著鵝般的大雪,在銀裝素裹之中,甫一低頭,便見到旁的石碑。
那石碑上凝了冰雪,霧凇如蛛網般盤旋散開,定睛去,終于看清碑面上刻著的數字。
五十。
一個不好不壞,剛好居于正中的數字。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讓很難評判這一層的難易程度。
呼嘯的狂風有如野嘶嚎,伴隨著陣陣冷意啃咬在耳垂上,寧寧下意識捂了捂發冷的胳膊,抬眸向四周打量。
樹木枯敗的殘枝好似匍匐在地的骨架,放眼去是清一的白,除了冬風嗚咽外再沒有其它聲響,讓無端想起葬禮漫長的哀悼。
所在的幻境口是片頹敗空地,應該屬于不會被妖魔侵襲的安全地帶,要想前往更為開闊的主場地,必須穿過一條橫亙于兩方懸崖之上的獨木橋。
而在獨木橋前,赫然站著一個十分悉的影。
寧寧一怔,出了那人的名字:“賀知洲?”
聽見的聲音,賀知洲恍然回頭,出激得快要哭出來的表:“寧寧!”
緣分啊!天注定啊!參加法會的弟子那麼多,能遇見宗門里最最靠譜的那一個,簡直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我們應該要從這座橋上過去吧?”寧寧說著上前,垂眸向懸崖下邊。
黑的一片,約傳來幾道詭異低沉的嚎,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想親自前去驗。
也正是在這一剎那,終于明白了賀知洲在獨木橋前踟躕的原因。
他恐高。
因為嚴重的恐高癥,此人連劍飛行都仍舊停留在兒園水平,曾在小重山里將許曳直接摔下劍去。
煉妖塔里不允許劍飛行,如今他面對這懸崖峭壁,必然心生膽怯,不敢上前一步。
“這這這也太嚇人了。”
賀知洲用盡最大勇氣往下一瞧,很快又往后瑟一步:“這橋看上去就很懸,不會在我們爬到一半的時候中途斷掉吧?就算它不斷,雪下得這麼大,橋上肯定到是水和冰,要是不巧被我們到,呲溜一下就得往下滾——太恐怖了!”
這就是恐高癥患者的心路歷程,無論如何,總能腦補出自己站在高的無數種死法。
他說得雖然夸張,卻也存了點道理。寧寧畢竟資歷尚淺,同樣對眼前的深淵有些發怵,思索片刻后靈機一:“我想到一個辦法——你跟著我做。”
賀知洲呆呆看。
玄鏡外的長老們也定定注視著的一舉一。
“你們覺得會想到什麼辦法?”
紀云開笑道:“這橋看上去尤為脆弱,若要用劍法,說不定立馬就碎掉了。”
真霄回答得很老實:“除了從橋上走過,別無他法。若有其它……或許可以把懸空,雙手握住橋板,如抓著繩索那般過去。”
“這種不是比單純走過去更難嗎!”
天羨子睨他一眼:“要我說,按照寧寧不走尋常路的習慣,說不定會把賀知洲舉過頭頂——雜技你們都看過吧?把他當作平衡力道的木桿,很容易就能過去。”
紀云開圓溜溜的眼珠子往上一翻,腦海里瞬間浮現起了他提及的畫面。
寧寧如同一位慈的老母親,以瘦弱的肩膀舉起癡兒殘志堅的,當踏上獨木橋時,賀知洲直的軀也隨風不停,連帶著他無比猙獰的面部表。
畫面題詞:《英雄母親》。
噫,好詭異。
紀云開:“有點像昨夜天羨長老蝴蝶舞的作哦。”
天羨子:“滾啊!”
天羨子罵罵咧咧地低了頭,把目繼續放在玄鏡上。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終于忍不住瞪大眼睛。
只見寧寧活一番被凍僵的雙手雙腳,轉向賀知洲豎了個大拇指。
然后毫不猶豫地……
趴在了地上?
玄虛劍派的諸位長老們凝神屏息,個個目不轉睛著玄鏡,隨著寧寧的作,瞳孔里的地震越來越大,越來越狠。
任何言語都無法描述此時的狀態。
寧寧手腳扭曲詭異的直角形,整個往左前方猛地一,與此同時左手左腳同時往前。
隨后在下一瞬間,恍如行云流水般地,以右側重復了這段作。
的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兩側好似搐著的癩蛤蟆不斷替往前,以趴在獨木橋上的姿勢飛速爬行,整個著木板,異常詭異。
而寧寧本人居然在即將抵達終點之時揚起角,以勝利者的姿態,于瑟瑟寒風中放肆狂笑。
真是恐怖他媽抱著恐怖哭,恐怖死了。
這絕對不是人能想出來的作。
天羨子差點就覺得,自己的乖徒被八爪蜘蛛上了。
“居然、居然是——”
玄鏡前的幾雙眼睛震撼無比,唯有賀知洲的聲音響徹雪原,莫名帶了幾分與念家的哭腔,一字一頓,力道十足:“軍訓第五條,匍匐前進!!!”
天羨子等人不懂得何為“軍訓”,更沒聽過何為“匍匐前進”,只能神各異地看著兩人以這種姿勢依次過了橋,在來到懸崖對岸時,十分有默契地敬了個軍禮。
如今雖然皚皚冰雪之中,他們卻仿佛回到了那個逝去的盛夏。
他們兩人對這層塔一無所知,每往前一步都有風險。
寧寧本打算先與賀知洲討論一番接下來的作戰計劃,卻在這個念頭浮現的剎那,從不遠蒼茫無垠的雪地里,聽見猝不及防一陣巨響。
四下寂靜,這道巨響就顯得格外突出。寧寧心口警鈴大作,尋著聲源去,不由握手中的星痕劍。
兩個人影從遠沖來,似是在不顧一切地倉皇逃竄;而他們后赫然是碩大無比的雪白骷髏,毫無的手掌往前一揮,便引得山巔劇、大雪紛飛。
“那是死靈類邪魔,聽說可以通過呼吸判定獵方位,凡是在呼吸的種,都能被它知——”
賀知洲說著一頓,語氣里多出幾分震驚:“等等,在前面跑的那個……不是許曳嗎!他那是什麼姿勢?”
寧寧凝神去,輕輕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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