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劍刺破陣眼, 在覆蓋整個天幕的華之下,水鏡陣法轟然崩塌。
兩境在鏡面碎裂的間隙漸漸融為一,屬于虛假鏡像的那一面盡數消失, 弟子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稀里糊涂來到了真實的境之中。
原本低矮空明的穹頂如玻璃般裂開,出更為遙遠的、被烏云遮掩的渾濁夜空, 月凌空,出些許黯淡的紅。
青翠蔥蘢的連綿林海沒了蹤影,由一株株嶙峋干枯的樹木殘骸取而代之;圍繞在旁的空氣亦是沾染了薄薄的黑與紅, 魔氣像是飄散在夜里的霧, 悄無聲息彌漫在每個角落。
腥味和尸骸一接著一, 世外桃源猝不及防就了古戰場,畫風突變之下, 把不人嚇得不輕。
各大門派的弟子們只不過多多了些心理沖擊, 與之相比起來,與祁寒一伙的魔修們就要慘上許多。
真正的境里魔族死傷眾多, 而境出口又多年不開, 導致殺孽深重的魔氣盤旋不散,有如界。
靈力大損的狐族其侵染, 化為食人的“鏡鬼”, 而重傷未愈的魔修們同樣神識不穩、靈力微薄, 在此等沖擊之下, 亦是深重創。
許曳愣愣看著天邊團團簇簇、像花瓣一樣綻開的裂痕, 一時間被震撼得沒了言語,心中激萬千。過了好一陣子,才喃喃對喬小聲道:“喬姑娘,這應該是……水鏡之陣被破了吧?”
他說著粲然笑開, 扭頭看向旁的狐族,雙眼里滿是慶幸與欣喜的:“太好了!陣法被破,魔君一定會靈力大損,我們不必畏懼魔族,靈狐一族也有救了!”
喬與他對視一眼,暗暗一咬牙,轉徑直奔向房屋里的鏡鬼。
也是與青梅竹馬的晏清。
晏清的腹部被撕去一大塊,正往外源源不斷淌著紅黑鮮,加之被許曳的劍氣所傷,就更是危在旦夕。
他相貌大變,與曾經芝蘭玉樹的翩翩年郎完全搭不著邊。
白凈面龐被扭曲了極度怪異的模樣,五比例嚴重失調。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渾濁不堪,皮則與枯木的樹皮沒什麼兩樣,乍一看去瘦得可怕,仿佛只是在骨頭上套了層薄薄的皮。
被魔氣侵蝕神智后,晏清已經完全認不出了。
當時不顧地沖出來保護、即便奄奄一息也要把千穗在手心里收好,這些都是被他刻在骨子里的、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事。可現在與喬四目相對時,瞳孔里卻只有恐懼與茫然。
萬幸,他還活著。
“喬姑娘,我在揮劍時控制了分寸,他的沖擊是最小的——那劍氣雖然將他擊退,但并不會造太大傷害。別著急,我馬上給你找藥!”
許曳跟在后,從懷里拿出儲袋。金一現之后,掉出來小山似的一大堆藥材。
“讓我看看……這是用天山雪蓮和熾火蓮煉的丹丸,這是用無上仙芝做的天香續命,這是用明心蕊和無量水釀的天樞圣泉……”
他蹲在地上嘰里呱啦說了長長一大串,末了抬頭一眼喬,出毫不設防的傻笑:“喬姑娘,你喜歡哪些隨便拿。”
喬淚眼朦朧,哭得打了個隔,在見到地上的東西后目瞪口呆。
雖然沒出過境,但為了治療“族人們”的傷,曾經沒日沒夜地翻遍醫書、自學醫法,對他提到的靈植都有耳聞。
熾火蓮乃百年難得一遇的寶,通常生長于極極烈的火山峭壁口;天樞圣泉聽名字就珍貴得離譜,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是修真界無數人夢寐以求、破了腦袋想要爭奪的珍品寶貝。
至于天香續命,更是有斷骨再生、重傷痊愈之效,一瓶的價格能買下一座城。
結果此時此刻,這些高貴的天靈地寶全被許曳一腦丟在灰蒙蒙的地上,還如同擺攤似的大大咧咧來了句“隨便拿”。
——這人究竟什麼來頭?
“我對藥材不是很懂,你不用客氣。”
許曳見沒,急忙道:“我家還有很多,真的!我爹說過,要是再不盡快把舊的用完,家里新囤的那些就沒地方放了。”
晏清被另一個鏡鬼幾乎剖開了肚子,按照常理,理應沒太多時間可活——
可金錢超了五行之外,有錢能使鬼推磨。許曳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超級有錢人,不能被算在“常理”之中。
難怪他總是一副膽小怕事、從小養尊優長大的爺形象,原來這人不但是個姐寶,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爹寶媽寶錢寶,渾都是寶。
如今的喬還不知道,在境之外的修仙界里,皇城三大世家的其中之一就是姓“許”。
喬:……
“多、多謝啊。”
喬懵懵地從寶貝堆里挑了瓶化膏,蹲下與近在咫尺的鏡鬼四目相對。
眼看朝自己靠近,晏清像是害怕寶被搶走一般,后退幾步蜷在墻角,滿眼警惕地把千穗握在手中。
“當初我把它送給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喬見狀哽咽須臾,眼淚又一腦涌出來。瞥見他腹部猙獰的口,心知不能耽誤太多時間,只能慌地盡快抬手將水珠干:“是誰冷冰冰說的‘尚可’啊……笨蛋。”
晏清似是沒料到居然會哭,有些怔忪地愣在原地。
他看見跟前的陌生孩抬起右手。
在手腕上,同樣纏著一條青蔥的千穗。
駭人丑惡的怪頭一回收斂了煞氣,眼前模糊的黑霧漸漸消散,出許清明與痛苦的神。
他還是記不起一切。
然而在遲疑片刻后,晏清小心翼翼地出手,帶著一些膽怯與驚惶,為輕輕去眼角的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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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天好像裂開了!”
賀知洲仰頭著天邊的異象,在鏡面碎裂的轟隆巨響中扯開嗓子喊:“肯定是寧寧他們把陣法破掉了!不愧是福爾寧寧青天江戶川柯寧!我就知道可以!”
他高興得樂不可支,上半和雙手一起晃,察覺旁的葉宗衡沒有靜,一把摟過對方脖子:“今天是個好日子啊葉宗衡!快嗨起來!”
——這兩位難兄難弟為了躲避魔君追殺,跟踩著風火似的一路向北狂奔。
賀知洲用兩腳互踩的方式上了天,兩雙鞋都被踩黑灰,如同剛結束一場馬拉松競賽,整個人累一攤泥;葉宗衡則被魔氣打得頭昏眼花,一直沒緩過來。
兩人漫無目的逃了好一會兒,最終決定在狐族的廢棄村落里躲住藏。沒想到剛在一棟房屋里好,就見到了外邊煙火盛放般絢爛壯麗的異象。
賀知洲抬眼著窗外,一時間忘了所有新仇舊帳,瘋狂搖晃著胳膊下的葉宗衡:“快快快,別像個死人一樣,快看窗戶!”
他激不已,一邊說一邊扭過頭去,剛扭到一半,脖子就定定地卡在半途。
距離他近在咫尺、被摟在胳膊下面的哪是葉宗衡。
看那布靈布靈閃著的圓眼睛,那锃亮圓潤寸草不生的大頭,還有那小可人的,一切都是那樣悉,他難以忘懷。
煙花,擁抱,對視,多麼經典的偶像劇浪漫戲碼。目,相撞,窗外的火浪漫得讓他想哭。
那一刻了時間,曖昧了空間,更是把他脆弱的靈魂沖擊得碎,渣渣都不剩。
賀知洲整個人猶如時間凝固,保持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出上邊的八顆牙,茫然眨眨眼睛。
為什麼在他邊的不是葉宗衡,而是個鏡——鬼——啊——
兩個境融合后,原本在不同空間的弟子與鏡鬼也會面,他們之前都待在這棟屋子里,等鏡面折疊,自然會面對面地撞上。
這些道理賀知洲都明白。
但試想一下,你看著煙花唱著歌,剛一扭頭,就毫無征兆見到一張怪異扭曲、遍布污和淤泥的丑臉——
這誰得了啊!!!
賀知洲花容失,眼珠瞪得瀕臨掉落邊緣,卻又因為鏡鬼都是靈狐一族,不便對它下手。
在一陣安靜的沉默后,終是發出綿延不絕的驢,一把將它往后猛推。
葉宗衡和他隔著一個鏡鬼,本來正在憋著笑樂呵呵地看好戲,哪曾想賀知洲竟會來這麼一出,原本還隔著遠的鏡鬼忽然筆直朝自己這邊倒來。
鏡鬼被推得打了個旋。
就像所有偶像劇里那樣,與葉宗衡臉對著臉,徑直落在他懷中。
葉宗衡雙目圓瞪,羊聲驚天地:“咩啊啊啊啊——!老子的初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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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風頭大減、陣法被破,境里應該再無危機。”
何效臣看著跟前萬劍宗的玄鏡,忍不住喟嘆道:“狐族雖了魔氣影響,但只要等境開啟之時,將他們一并送來外界療養,待魔氣從祛除,便能恢復神智、變回原本的模樣。”
林淺從小與靈長大,最是赤子心腸,看著玄鏡里喬雙目通紅的模樣,輕輕吸了口氣:“小狐貍終于和青梅竹馬團聚了,真好。”
“說不定真正的娘親也仍在鏡鬼之中,并未死去,只不過一切尚無定論,還需等以后細細查探。”
天羨子亦是唏噓不已,把視線轉向不遠自家門派的玄鏡:“我去看看玄虛的弟子如何——”
話沒說完,便是一陣瞳孔地震。
視線所及之,是玄虛劍派玄鏡里一間暗狹窄的房屋。
首先傳天羨子耳朵里的,是一聲凄厲無比的羊鳴,以及一道喪心病狂的笑。
這畫風,這音效,與萬劍宗那邊的天差地別,讓他立馬一陣心梗塞。
“我臟了,我臟了!”
葉宗衡面目扭曲,邊哭邊笑,拼命把跟前的鏡鬼往賀知洲懷里塞:“你怎麼能趁我不備做這種事,怎麼能!老子守如玉這麼多年的清白沒了!”
賀知洲可憐兮兮地蜷在角落拼命閃躲,神痛苦不堪:“什麼‘初抱’!你的第一次……不是有那什麼小桃紅姑娘嗎!”
“你懂什麼,小桃紅是——”
他說到一半就惡狠狠閉了,生生做出了容嬤嬤當年在小黑屋扎針時的模樣,開始耍賴般不停蹬,繼續把鏡鬼往賀知洲所在的方向推:“我不管!都是你的錯!我的清白沒了,你也別想留!”
可憐的鏡鬼被推來推去,啊啊大地來回于兩人懷抱之間,如同風中搖曳的一條小舟,眼神里盡是無措與迷茫。
兩名弟子竟在小黑屋里做出這種事,長老們都驚呆了。
天羨子:……
天羨子滿臉驚悚,有萬劍宗的長老見他臉不對,本想上前來嘲笑一番,沒想到甫一抬頭便見到自家門派的葉宗衡,同樣呆呆立在原地。
何效臣老臉一紅,遲疑道:“這……外頭那樣慘烈悲壯,這兩位在干嘛?什麼第一次,什麼互、互相奪走彼此的清白?”
“慘,狐族好慘!”
林淺雙手掩面,不忍再看:“天羨長老,把孩子打死吧,別留了!”
紀云開正趴在桌子上寫日記,看罷咬了咬筆頭,認認真真在紙上寫:[葉宗衡守如玉多年,卻被賀知洲趁其不備奪走初——]
他寫到這里停頓下來,很認真地開始思考,賀知洲話里那個“初”字后面究竟跟著什麼東西:報,抱,豹,……
曲妃卿沉默半晌:“不如……還是看看其他人吧?”
每次玄鏡里出現賀知洲都準沒好事,天羨子深以為然,趕忙上前幾步,把玄鏡一轉。
這回的畫面停留在裴寂上,他不知何時從瀑布前離開,也來到了狐族村落里,手里抱著仍在睡夢中的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