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事就不知道了, 反正皇帝當時是什麼表,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想起來, 八覺得可氣可殺吧!
第二天起, 德祿甚至不敢看一眼, 嚶鳴覺得奇怪, 平時他都是極熱心, 極周全的。今天為什麼把當了洪水猛?難道昨夜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了?
這麼一想, 骨悚然,噯了聲, 小心翼翼對德祿道:“諳達, 我的酒量真是太不濟了, 就那麼一小碗,后來的事兒全不記得了……您提點提點我,我的酒品如何?沒借機撒野吧?”覺得自己好歹是大家子小姐出,一輩子謹小慎微地說話辦事,再糊涂也不會過于出圈兒的。
滿臉求證的神, 看得德祿訕訕的, 他說沒有, “姑娘酒品很好,喝醉了也就是話多些, 絕不武。”如果跳了半天沒能勾住皇帝肩頭,最后不得不放棄不算武的話……
嚶鳴很愿意相信他的話, 相信自己是有分寸, 有修養的。話多點兒沒關系, 上回連那麼大逆不道的都說過,料著皇帝再聽旁的也不會太過驚訝。反正還活著,除了頭痛裂也沒有落下別的損害,所以趁著皇帝不在,向德祿一欠,說:“請諳達替我帶話給萬歲爺,奴才昨兒睡得很安穩,沒什麼不習慣的。今兒我上大好了,就不來麻煩萬歲爺了,謝萬歲爺隆恩。”說完自己捂著臉,頭也不回地跑了。
“好家伙,”小富看著那背影喃喃,“這主兒真是膽大妄為。昨兒夜里究竟醉了還是沒醉?拽著萬歲爺兄弟,當時嚇得我舌兒都麻了。”
德祿搖頭,誰說不是呢,大概是把萬歲爺當家里的兄弟了,教了他許多為人世的大道理,把萬歲爺都說懵了。
“我覺得,咱們主子爺還是稀罕嚶姑娘的。”小富說,太打在臉上火辣辣的,他忙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您瞧近來的事兒,主子爺對嚶姑娘真寬厚。”
德祿笑了笑,“所以我說,好好結準錯不了,這主兒和旁人不同。”說罷見后面劉大總管張羅起了開拔,忙和小富快步上前,聽大總管示下去了。
嚶鳴回去找松格,松格正頂著大太,站在車前等。見回來趕打起了車簾,“這天兒說熱就熱了,主子快上車。”等主子安頓下來,扇子給扇風,一面仔細打量,“萬歲爺沒難為您吧?”
嚶鳴嗯了聲,有點兒犯糊涂的模樣,“我往后再也不裝病了,病了得吃藥,昨兒他們給我熬了黃酒姜湯,把我喝醉了。”
松格沉沉嘆了口氣,“萬歲爺對您真好,這麼事無巨細地關懷您。”
其實是想說,萬歲爺真是閑出蛆來,這麼較著勁兒地收拾您。其實嚶鳴也覺得皇帝閑的,他不是夙興夜寐,政務巨萬嗎,怎麼老能騰出時間來給小鞋穿呢,而且如此孜孜不倦,他就沒有膩的時候嗎?
長嘆一聲,捧住了腦袋,在皇帝這頭到的委屈越多,就越懷自己時運不濟,錯過了那麼好的海銀臺。
那天他輕輕握了握的手,在還沒反應過來時,便煙消云散了。現在回憶起來,是溫暖的,篤實的,讓人心頭悸到陣痛。以后也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能給這樣的覺了,紫城里只有一個男人,這男人不提也罷。很惆悵,的青春沒開始就結束了,外頭姑娘到老了,能回憶一下年輕時候的溫與澎湃。呢,剩下的也許只有一潭死水,還有皇帝的一雙死魚眼睛罷了。
“您在大帳里過夜,奴才昨兒就沒睡踏實。”松格說,“我怕您挨欺負,您一個姑娘家的……”
嚶鳴了額頭,“這個不必擔心,皇上說了對我沒意思,金口玉言,不能蒙人。”
松格有點納悶,“那他不搭理您不就了麼,還非得把您弄去,在他眼窩子里……奴才覺得萬歲爺是瞧上您了,他說對您沒意思,不過是給自己找臉罷了。”
嚶鳴被說得一愣,愣完了認為毫無道理,“你是沒瞧見他的臉,拉得那麼長,從不沖我笑。要笑也是冷笑,這能是瞧上我的意思?”
松格想想也是,皇上還老說不愿意看見主子,讓主子滾……
“那昨兒晚上,您二位是怎麼睡的?大帳又不像屋子,分正殿和后殿。”
這下嚶鳴答不上來了,喝醉后就斷片兒,只記得那張榻大小正合適,睡得也很舒坦……
是記不起來了,可皇帝記得清清楚楚。
金龍輦在黃土道上前行,車揚起漫天塵土,一蓬蓬的熱氣也隨即向上升騰。皇帝坐在寶座上,天氣再熱,也同他不相干似的,他依舊氣定神閑地讀書。可翻了兩頁,忽然頓下來,那個二五眼丫頭一臉張狂地從腦子里蹦了出來,左手掐腰,右手指著他,大著舌頭說:“你得多吃點兒,看看,都瘦人燈了。”
這是昨晚的真事兒,前的人都嚇傻了,果然醉鬼不可理喻,只沒想到小小一碗黃酒,竟讓穩當人兒變了這模樣。
當時他很不耐煩,因為已經拽著他絮叨了半天,說的仿佛是異世的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簡直毫無章法。他那時候就想,真該把這樣的送到太皇太后跟前去,讓太皇太后看看的丑樣子。他想擺,可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氣急敗壞說:“你不能走,你不拿爺放在眼里,你得笑一個,再說句好聽的……”
皇帝的臉都綠了,他沒見過喝醉的人,宮里的嬪妃哪個在他跟前都是花兒一樣溫婉可人的,不像,舌頭打結,丑態畢。
德祿想笑又不敢笑,吞著氣兒勸:“姑娘,我給您說好聽的,您放了萬歲爺吧,那是主子,您這樣不合禮數啊。”
說呸,“什麼禮數不禮數,誰敢說我不合禮數!”
皇帝覺得是借酒裝瘋,厲聲道:“你敢對朕不恭,朕治你的罪。”
看了他半天,就定著兩眼,仔仔細細看他,最后說:“厚樸,你不能老打架,額涅說你再這麼……娶不上媳婦。來……來……”踮著腳尖想摟他,“你來,姐姐和你說句話……”
可是皇帝太高了,站得筆直的時候,只能夠著他的肩頭,臂膀橫不過去。嘗試跳了跳,把前紐子上掛的十八子手串跳得沙沙作響,最后也沒功,氣得鼓起腮幫子,扭在榻上躺下了,“不知好歹……太不知好歹了……”
皇帝看著這個不統的人,沒來由地到心力瘁,泄氣地吩咐:“去弄碗醒酒湯來。”
德祿和小富聽了全出去了,大帳里一時就剩他們兩個人,皇帝想了想,站在榻前垂眼問:“齊嚶鳴,你是真醉還是裝醉?”
兒不理會他,一手撐著臉,把半邊臉都歪了。
皇帝有些氣悶,見左右沒人,猶豫了下又問:“鞏華城的第一晚,你和海銀臺說了些什麼?”
聽了,遲蹬蹬轉過眼來,“海銀臺?”
皇帝說對,心里跳起來,皺著眉說:“你們私下見面逾制了,若朕要追究,齊家和海家都會大難臨頭的。”
可惜顯然沒有聽懂他的話,自顧自說:“他管我妹妹,我想他哥哥……可我不出口啊……”
皇帝沉默下來,開始費勁地斟酌,這句話背后藏的是什麼信息。哥哥妹妹,多旖旎的稱呼,不出口,也就是說和海銀臺的關系還沒那麼親吧?他倒也不是多在乎他們之間已到了什麼程度,適當地過問一下,將來如果當真奉太皇太后之命冊封了,不至于讓這件事為心病,惡心自己幾十年。
現在既然得了這樣一個回答,他覺得尚算滿意,便不再追問其他,轉回案前去了。
看看案頭堆積的公文,今兒忙完了,明兒又送到,沒完沒了。他輕舒一口氣,取下一本展開,探手提筆蘸墨,可過了很久,仍是一個字都沒能寫下來。
帳里燭火搖曳,從他這里看過去,正好可看見榻上的醉鬼。真是稀奇,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驗,自己忙于理政的時候,不遠躺著一個人。
自先皇后宮起,他的后宮開始擴充,各式各樣的人,這個妃那個嬪,就算過了五年,他大多時候還是分不清們的臉。們侍奉的時候,個個千百,說溫的話,臉上帶著嫵的笑,聲音甜得能擰出水來。們千方百計接近他,見針地膩在他上時,他會打心底里升起一種厭惡的覺。太皇太后說得很對,這后宮里,沒有一個他看得上眼的,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喜歡人。
現在呢……他著那個不時讓他頭痛的人,不見的時候覺得太可恨,簡直該殺,可見了又覺得可以忍,其實他也沒有那麼討厭。
德祿端著醒酒湯進來時,發現榻上的人睡得正酣,他輕輕喚了兩聲姑娘,半點反應也沒有,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向上覷覷,萬歲爺正忙公務。近來江蘇的正額賦銀與收繳上來的嚴重不符,戶部統籌后仍有出,最后只能將州府創行的易知由單重新收繳,逐項比對。這也是萬歲爺恨薛尚章的緣故,薛尚章廣結黨羽,朝中門生遍布,倘或他有意刁難,單項的稅賦總額也能糾纏好久。萬歲爺忍無可忍時,甚至會自己手清算,事后負責的員一開革是免不了的,雖解恨,但取證的繁復冗雜,也著實讓人很不愉快。
德祿不敢請萬歲爺示下,既然有上諭熬醒酒湯,總得讓姑娘喝下去才好。他蹲在榻前繼續念秧兒:“姑娘,醒醒吧,喝了再睡不啊?”
屏風那頭的皇帝終于發了話,“既然睡著了,就由去吧。”
德祿聽了命,卻行退了出去,后來一晚上都在帳外候著,沒再進帳子里來。這些太監在前呆久了,都熬了火眼金睛,明白什麼時候該出現,什麼時候該躲得遠遠的。皇帝忙到后半夜才停筆,站起在帳踱步,舒展筋骨。遠遠站著瞧了一眼,睡得安穩的模樣,醉了不過說說胡話,至沒吐,總算人品沒那麼糟。
第二天起的時候,還沉沉好眠,皇帝有早晨打拳的習慣,原本在宮里一天也不落下的,但出行途中不便,大多免了。今兒天氣很好,似乎可以打完一套再上路,結果打完后見帳里沒靜,臨時又決定箭垛。才了兩支箭,發現捂著臉從大帳里跑出來,皇帝把弓扔給了三慶,“時候不早了,吧。”
對于嚶鳴來說,就這麼逃過了一劫,簡直像做夢一樣。本來以為皇帝不會放過,那個假印事件雖不好聲張,也非把折磨掉一層皮不可。誰知裝了一回病,和了一回稀泥,皇帝就那麼放過了。直到回了宮,還在慶幸且納悶著,一切不尋常,太不尋常了。
當然在皇帝大帳過了夜的傳聞不脛而走,宮里每個人都知道了。鵲印向道喜的時候,嚶鳴笑了笑,得罪了皇帝沒那麼容易翻篇兒,心里也是有準備的。可進了慈寧宮,老佛爺和太后瞧的眼神,就讓有些不了了。
“這不打不,年輕孩子鬧騰兩回,我原說不要的。”太皇太后笑道,“如今好了,納辛也該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太后當然是高興的,甚至面對敏貴太妃多番的眼神示意,也全當沒看見,“先頭在陵里,你額涅們還發愁呢,做娘的真不容易,孩子不在邊就喪魂落魄的。眼下該放心了,回頭請了老佛爺恩典,讓們進宮,娘兒們好好說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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