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 玄機宮。

玄錄真人最近幾日總有眉心忽跳、心緒不寧之。

作為玄機宮中之人，他自然知道這覺代表著什麼，甚至他都不必掐算就能大致猜到是什麼人什麼事引出了他這種心緒。

玄錄真人在自己的宮殿之中眺遠的深海, 眉目深沉。

他并不后悔當年做出的選擇, 在墨滄瀾和整個真州大陸的未來之間, 任何一個懷大義、悲憫世人的人都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

殺一人而救千萬人,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甚至覺得墨滄瀾此人格局太小沒有為大義犧牲的擔當和心志！如果他是墨滄瀾，他甚至會愿意自盡在師門長輩面前, 直接以造大功德而求下一世的通天大道！

然而墨滄瀾卻毀了這最好的修補登天梯的機會, 白白的讓他們又等了一千年。

一千年過去，那些曾經的有登仙之力的大能們一個接一個地消散兵解, 當年的百多人已經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

甚至就連他也因為這千年的時間而到了蹉跎, 若是當年的事按照他的想法和計劃進行下去, 登天梯修而后天門開。以他當時的天賦和元嬰初期的修為, 用不了千年的時間他便能破界飛升，擁有更廣闊的天地了。

然而當年那件事沒有功, 因為墨滄瀾的魔與報復甚至差點引發了真州大陸的正魔之戰。這樣的變故一下就讓他心神大心境大跌, 以至于哪怕最后墨滄瀾伏誅, 他的修為和道心終歸是出了問題, 再也無法圓滿，至今也不過是化神后期的修為，再難進階。

如今, 他已是玄機門可以管控一切的大長老、他被整個真州大陸的修者尊崇著、甚至他的徒弟也是板上釘釘的下任玄機門掌門人，他似乎已經站在了頂峰。

但只有玄錄真人自己知道他這條路已經快要走到盡頭，而那盡頭并不是通天大道，反而是一面高高的、無法翻越的高墻，他用盡方法都不能翻越過去。

玄錄真人微微閉眼, 復又睜開雙眼。

還是有一個辦法的。

他如今距離合也只有一步之遙。

雖然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珍寶都無法在短時間提升他的修為、延長他的壽數，但若是有回草這準仙寶在，他卻還是能夠一爭的！

回草最大的功效便是食用之后就可以離回之力，以此世的修為和記憶重修下一世。雖說是下一世，但也不過是軀借助回之力回到年之時，但記憶和修為卻都被保留了大半。

這比神仙大能的來世轉修要輕松簡單的多，畢竟轉世重修在未覺醒前世記憶之時，還有太多的不確定與命中劫數。但使用回草重回，幾乎是沒有任何負面效用的。

所以，他要爭上一爭。

反正墨滄瀾已經帶著回草要來找他，那他就來會一會那個千年之前、有圣人之質的天才吧。

只要他們的戰場是這座山外山、只要墨滄瀾還未突破合到達渡劫修為，那他便絕不可能戰勝自己！玄機門的三座護派大陣，絕不是擺設。

他就等著那人來自尋死路。甚至他還可以和那個墨滄瀾算一算，搖云璇璣道心、讓他對自己這個師父都不再恭敬聽命的事！

此時，在玄機宮最深的玄機大殿中，已經老朽不堪的玄機子忽而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時隔千年，他終究是等到了一個無比清晰的答案。

他錯了。

或者說其實他在掐算了兩次天機之后，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只是那時的他還氣盛、還帶著幾分僥幸不愿相信自己掐算失誤。

畢竟那些畫面都是他親眼所見、甚至那些結果都是他耗費了巨大的神魂之力才看到的，怎麼可能有錯呢？

然而他還是錯了。

他被那些人吹捧的太狠、他因為一路走來的太順，因而在得意之中忘了玄機門的祖訓。

他忘記了人是無法算天的。

甚至連掐算一個人的命運，都會因為有些小小的改變而走向另一個結局。

他們這些人修生于這片大陸、頭頂著蒼穹腳踩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片天地之中。他們還有什麼是這片天地不知道的呢？

就因為他天賦極佳在掐算一道之上小有所，就漸漸地不把這方天地看在眼中，以為自己是那個可以主宰天地氣運之人了。

玄機子長嘆一聲閉上了眼。

他為自己的輕狂傲慢而付出了代價。他到了天道反噬，甚至看到了玄機門山外山崩塌的慘烈畫面。

玄機子再次睜開雙眼，這一次他長袖一揮，便有一滄桑巨大的力量在這片宮殿之中出現，而后，被玄錄真人以不敬之罪關押在深海閉室的云璇璣便深踉蹌地出現在了這座大殿之中。

當他抬頭看到已經蒼老的不樣子的玄機子之時，整個人的神先是無比震驚，然后就疾步上前想要去扶玄機子。

“師祖！您、您為何了如今這翻樣子？！”

他明明記得在上一次見到師尊之時，師尊雖已顯老態，可不是如今這看起來行將就木的模樣。

玄機子看著這目清明上修煉氣息雖比之前弱上三分卻更加醇厚自然的徒孫，那張蒼老的面容上終于出了一分欣之。

雖然他與玄錄犯下了大錯，甚至差點讓玄機門的萬年傳承毀于一旦，但終究他們玄機門還是有未來可言的。

“咳咳……我不要。”

“璇璣過來。”

云璇璣此時心中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然而他依然遵循師尊的命令上前，握住了那只蒼老至極的手。

“師祖之前做了錯事。”

“你師父更是難逃此劫。”

“想來，你已經知道這事的緣由本了。”

云璇璣聞言抿，他自妖族回來之后便徑直尋找師父和師祖詢問千年前天魔墨滄瀾之事，他并沒有問罪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明白他們玄機門到底有沒有做錯而已。

云璇璣作為玄機門當代最佳的弟子，自然是有著本門的驕傲與自尊。然而他同樣也覺得錯便是錯對便是對，不能因為他玄機門地位尊崇，就不便是非不明對錯了。

當年之事若真的是他們算錯、愧對了墨滄瀾，那……雖然極大的丟了臉面與自尊，卻也不是不能彌補的。

可讓云璇璣無比失的是他師傅玄錄真人在他質問此事之時便一掌把他拍了個重傷。怒不可遏地痛斥他甘墮落竟打算與魔修為伍！且他竟然還敢質疑師父與師祖的決定，如此他便是壞了心，要到深海閉室去閉了。

云璇璣倒在地上看著面容忽然變得猙獰可怖起來的師父，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在他印象中沉穩而心懷天下的師父，怎麼可能有如此瘋狂可怖的面容。他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獨斷專橫、竟是連半點質疑都容不得了呢？

然而云璇璣沒有等到答案，他就被玄錄真人給送到山外山最底部的深海閉室去了。

他的師弟們見狀還想上來勸一勸師父，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師父便直接大袖一甩把他關進去了。

要知道深海閉室是玄機門中罰犯錯弟子最為嚴厲的一閉地點了，云璇璣從未想過自己竟然也會有一天被扔到這里。

而他在這深海海水之下、著那極致的迫與黑暗，卻是捂著心口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所求的那個答案，在這個時候已經變得無比清晰和嘲諷了。

罷了，在此呆著，也比日日見到已經變了了的師父來得……讓人心靜。

大不了便把這當是一場苦修，相比墨滄瀾那千年的黑暗時間，這閉之又算得了什麼呢？

然而云旋機卻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出來，還是被師祖給召來的。

再聽到師祖說的話，他心沉重起來。

“呵呵，你也不必如此難過。”

玄機子拍了拍他的手：“有因有果，天道回。”

“我與你師父做了天大的錯事，自會有懲罰落在我們上，好在還有一生機……這生機落在你上，你便帶著還能挽救的那些年輕弟子即刻離島罷。”

云璇璣心中一跳：“師祖？！”

玄機子笑起來：“去罷，莫要停留。日后你們便是玄機門的了。至莫要讓這萬年的傳承消散于世間。”

“以及，璇璣。”

“這是師祖給你的最后一句叮囑。”

“今日之后，玄機一門所有弟子，均不得測算天機！違者驅逐出門！”

玄機子坐在那大殿之中，形從未有過的佝僂與腐朽，他此時微微抬頭看天。

你在算天之時，又怎知，天不在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