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時分,天邊晚霞絢爛,漫天細碎的鱗云被斜的余輝染上金邊,宛若云海之上有謫仙過境,泛舟云海凡塵,卻引得霞疊嶂。
袁家罕見的來了客人,父母前廳待客,姐姐們忙著燒水做飯。獨留袁香兒在院子里劈柴。
袁香兒拎著一柄銳利的斧頭,黑著臉站在柴墩子前,對著空無一的木樁子低聲了句,
“讓開。”
在的視線中,此刻那矮矮的柴墩上癱著一只,準確地說是一只穿著服的長脖子。
它的上整齊地穿著一件小小灰袍子,雙手規規矩矩地籠在袖子里,領上出來的卻是一條又細又長的脖子。這只不倫不類的小妖怪悍不畏死地把脖子擺在斷頭臺一樣的木樁子上,擺出一副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模樣。
袁香兒卻知道如果自己一斧子砍下去,那顆小小的腦袋便會一骨碌地滾落到地上,在塵土地里滾一個圈,自接回到斷了的脖子上。然后再一次義無反顧地躺下來。
這只長脖子妖怪也不知道在哪兒染上的古怪好,總是喜歡躺在人們劈柴的墩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玩這種砍頭游戲。
看得見它模樣的袁香兒不想陪它玩這種游戲,
“快走開,我要劈柴了。”袁香兒說。
小小的腦袋上,有兩只不比例的呆滯眼睛,只見它一只眼珠向上,一只眼珠朝下,兩只眼睛轉來轉去,避開了袁香兒的視線,死乞白賴地躺在“斷頭臺”上不肯挪。
“再不走的話把你當柴一起燒了。”袁香兒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時候,后傳來大姐袁春花的聲音,“香兒,你又在自己和自己說話了?”
袁香兒嚇了一跳,急忙收斂神轉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大姐卻接過了手中的斧子,牽住了的手,看著的眼眶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了一場。
“阿爹說……你過去一趟。”
“阿爹這時候我?”
袁春花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況。卻側過臉去,避開妹妹的視線,悄悄抹了一下臉上的淚。
但袁香兒畢竟不是一個真正的七歲,父親在前廳和一位陌生的客人聊了許久,現在卻姐姐把自己帶過去,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陣不好的預。
袁家所謂的前廳不過是一間四面風的草堂,破舊的神龕上供著幾路神佛,長年的煙火熏黑了整面墻壁。一張了漆的飯桌擺在當中。平日里吃飯,待客,酬神都在這間屋子里。此刻的桌上擺著兩個待客用的茶碗,茶碗邊上刺眼地蹲著三錠小小的銀錠子。
袁父挨著桌子,盤坐在桌邊的一張條凳上,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長年過度的勞碌使得這位正當壯年的男人出了一種疲憊蒼老的神態。他不停地著大發黃的手指,看見自己的小兒走進來的時候,略有些局促地低下了頭。
在他的對面,坐著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子,此人著打扮并不顯眼,一素短褐,腳底蹬著草鞋,凳邊還放著一頂竹編的斗笠。只是那淡然的氣質和不俗的容貌,使他即便如此打扮也很難讓人忽視他的存在。
穿著平凡無奇,坐在這樣簡陋貧瘠的屋子里,這個男人依舊能給人一種逍遙自在的覺。仿佛他并不是坐在一張油汪汪的桌子邊,用一個缺了口的海碗喝著茶。而是在青松映雪的雅居,芝蘭之氣的畫棟,正品著一杯融雪煎的香茗。
看見袁香兒進來,他抬起目,含笑向著小小的孩頷首示意。
袁香兒黑黝黝的眼睛在屋轉了一圈,落在桌面的銀錠子上,在這樣的窮鄉僻壤,村民之間的易用的都是銅板,銀錠這種東西輕易是不會出現。
陌生的客人,大額的易,家徒四壁的境況。
袁香兒最終把目落在自己了七年的父親上,父親回避了的眼神。
于是,知道父母不堪五個孩子的負荷,把自己給當做商品賣了。
晚風從墻的缺口灌進來,吹得袁香兒心中有些寒涼。但如果一定要賣家里的一個兒,相比即將年的長姐和莽撞無知的二姐,自己這樣一個來至異界的亡靈確實是最適合離開這個家的選擇。
上一世沒有父親,在這個世界渡過了七載寒暑,曾以為自己彌補了心中的那份憾。如今才猛然發現,自己相對于這個家這個世界依舊是一個格格不的過客。
既然只是客,也就沒有什麼好難過的,袁香兒在心里對自己說。
“先生,這就是三丫頭。”袁父稱呼年輕的客人為先生。在這個年代,讀書識字的,驅魔除妖的,賬房算賬的……都可以稱之為先生,只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屬于其中的哪一種。
那位先生看著袁香兒,緩緩介紹家門:“我姓余,名遙。字自然,別號鯤鵬。畢生修習五行之,機緣巧合,見你資質獨特,了傳承技藝的心思,收你為徒,不知你是否愿意?”
袁香兒想說我不愿意,說得神神叨叨的,沒準就是一個和吳婆子一樣的神。我憑什麼要跟你一個陌生人離開家,誰知道你是要把我拐賣還是將我煉丹。但看著父親殷切的眼神不住地流連在桌上那明晃晃的銀兩上,就知道這事不由自己意愿所決定,主要的是這個人出的價格已經讓父親滿意。
“可以。”淡淡地說。
袁父這才抬起頭,看了七歲的小兒一眼。那孩子長得瘦瘦小小,平日里就話很,一雙眼睛卻分外的清澈,仿佛能夠看明白世間的一切。
到了這個時候,他總算記起這是自己從小就懂事安靜的一個閨。
雖然出生時被自己嫌棄過,但這些年好歹自己也抱過,逗過,看著一點點的長大。袁父那顆因為得到了意外之財而欣喜的心終于升起了一正真的愧疚。
但是這又能怎麼樣呢,今年的收不好,家里如今就已經揭不開鍋,總不能挨到冬季全家一起死凍死。繼承香火的兒子肯定是不能賣的,也只能放棄三個兒中的一個了。畢竟,三錠十兩的銀子,放在農村里使用可是一筆大錢。不僅能使全家順利熬過這個年景不好的冬天,甚至可以省下一大部分留著將來兒子們娶媳婦用。
他嘆了口氣,“去里屋見見你娘和你吧。”
袁香兒看了他半晌,扭頭進到里屋。
里屋母親和長姐正坐在床沿相對著落淚,見進來。母親掉著眼淚一把拉到邊,手著的腦袋,上下打量,哽咽難言。
母親的手心很熱,帶著常年勞作的糙,眷念地挲在袁香兒的上,傳遞來一種屬于獨屬于母親才有的溫。
但也僅此而已罷了。
袁香兒等了很久,只看見噼里啪啦的眼淚,沒等到一句挽留的話語,心頭燃起的那一點期待終究慢慢涼了。于是回了自己的手。
“母親,我這就走了。”
大姐袁春花正在將一張剛剛烙好的餅子和妹妹的三兩件服包進一個土布包袱里,聽得這話,終究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娘親別賣了妹妹,要賣就賣我吧。”哭著這樣說。
“別胡說。”母親輕聲斥責。
哭聲引來了在屋外玩耍的孩子們,袁大寶,袁小寶和袁招弟一眼看見了姐姐手中那塊噴香的烤餅,頓時囔囔著要吃餅。
袁母為難地看了看哭鬧的兒子們,又看了看即將離別的小兒,終究出手從那塊圓圓的餅子上撕下一小塊放進了大兒子手中,又撕下一小塊放在蹣跚學步的小兒子手里。然后推開賴到地上吵鬧不休的袁招弟,將剩下的餅子塞進包袱里,打好包袱,掛在袁香兒的胳膊上。
袁家老臥病在床多年,袁香兒進到的屋子時,昏暗的屋子里彌漫著一發霉的腐臭味。袁香兒還清楚得記得,當年自己剛剛誕生的時候,還朗的叉著腰,站在家門口罵了一天的街,把母親罵得愧難堪。
但如今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聽說了自己要離開的消息,行將就木的癟了癟沒牙的,哆哆嗦嗦從床頭的陶罐里索出一包紅紙封著的飴糖,塞進了的手中。這包糖也不知道放了多年,連紅紙都褪了,袁香兒了那個藏了好多年的紅封,把它和缺了口的烙餅放到了一起。
一家人將袁香兒和那位“自然先生”送到了家門口。
穿越到這個世間七年,的份從兒,妹妹,姐姐和孫變了徒弟。但不打算再在徒弟這個份上付出任何。袁香兒在心底默默盤算,等年紀稍大一些,就想辦法離開這個想要當自己師傅的男人,獨自過活。
余搖向著出手,那是屬于年男的手掌,寬大而有力,不滾燙也不冰涼,帶著人間恰到好的溫度,握了小小的手。
袁香兒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簡陋的茅屋和破舊的圍墻,大門外簇擁著的一家七口。圍墻頭上探出一只長脖子的腦袋,兩只尖尖的狐貍耳朵,和幾個探頭探腦的小東西。
斜的余暉正是好時候,天邊晚霞的澤變得濃郁而絢爛。
袁香兒揮別生活了七年的家,不再回頭,牽著余搖的手,向著晚霞深走去。
袁招弟看著妹妹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哇,我不吃餅子了,不吃餅子了,阿娘別把妹妹賣了。”
中氣十足的哭鬧聲被夏日的涼風送出很遠,使得袁香兒一顆苦的心稍稍好過了一些。